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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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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冥婚
许凤池遇上沈言很偶然。
来到上海后,许凤池虽然极力想令自己忘记那一段惨痛的过往,但她却总是忘不了,只要面对男人,她都会隐隐觉得恶心。
为了让她散心,虞鸣蝉带着这个表妹到处游玩,这时的虞鸣蝉已经名气不小,她们出席各种高级宴会,流连剧场、咖啡厅、跑马场和电影院。此时上海租界的风气逐渐开放,女人完全可以和男人平等社交,自由恋爱之风盛行,由此许凤池周旋于上海滩各界政商名流之间,她本来从小就受过不错的教育,后来又接受了极为严苛的青楼专业训练,既有女学生的清新,又有风尘女子的妩媚,很快成为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艳名远播。可是没有一个男人能够真正拥有她。直到她遇上沈言。
这一天也不知虞鸣蝉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是一家电影院会秘密放映《火烧红莲寺》的19集。这令虞鸣蝉兴奋不已。因为早在几年前,《火烧红莲寺》前18集因为掀起了中国的武侠神怪狂热潮,被国民政府下属的电影检查委员会下令查禁了,一些导演无奈之下跑到香港,拍出了第19集。
两人很早就来到电影院。结果看到一半的时候,电影院里居然有人打架,为首的就是沈言。老板吓得立马关了放映机,灯光亮起的一瞬间,许凤池就认出了沈言。原来这小子已经从军校毕业,下分到了上海郊外的驻军当连长。
自此许凤池经常去军营看望沈言,本来她是想打听一些当年那个一身是血,冰一样少年的消息,她心里期待着,也许可以再见他一面。可是沈言告诉她,那个少年,现在心已经死了。他说起了卫凌萱,说起方家围子的那一场激战,随后放声大哭,哭得像一个孩子。
许凤池真的很想去南京,可是她最后犹豫了,她觉得,自己去了说什么呢?她又能怎么样呢?那个冰一样冷的少年恐怕完全不会记得她,何况自己,早就不干净了。还是就这样,默默的在心里怀念吧。
而随着和沈言的相处,时间一长,许凤池渐渐发现,自己唯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完全忘记当初的那一场恶梦,也才会对男人不再有厌恶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非常舒服,就像重新又回到了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慢慢的,她去沈言的军营越来越频繁,如果有几天见不到他,她就会想他。这时候沈凤池意识到,自己恋爱了。曾经彻底枯萎,久违了的少女般的恋爱。
可是许凤池根本不敢表达自己的心意,在别的男人面前,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所以她是优雅而又从容的女神,但面对沈言,她又极度的自卑,她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就像她觉得自己永远只能在背后默默注视着那个冷漠血腥的少年一样。
不过沈言在男女感情的敏锐上相比方晓要聪明得多,他完全意识到了许凤池的心思,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早死了,他不想再接受任何人。然而他又不忍心再伤害许凤池,这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女人,再也经受不起哪怕一丁点伤害了,他就这么拖着,敷衍糊涂,得过且过。
随着中国和日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大战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这一天许凤池终于鼓足了勇气,对沈言说:“要打仗了,我——我给你生一个儿子吧。”说完许凤池的脸红得好似春风里的杜鹃花。
沈言愕然,他沉默了,既不点头,也没有拒绝。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许凤池咬住嘴唇。
“不是,我——”沈言摇摇头,他不知说什么好,最后长叹一声。
“你要是死了,你沈家就绝后了。”许凤池豁出去了。
当晚沈言一声不吭,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喝得大醉,留了下来。
第二天大早,许凤池醒来,沈言已经离开了,床头柜上只有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压着一张纸笺,写着李商隐的一句诗: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沈言的字很是妩媚窈窕,一点也不像男人的字,许凤池拿着纸笺,泪水不停的流了出来,她拿起桌上的毛笔,在后面补上了诗句: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沈言阵亡的消息传来,许凤池已经怀孕几个多月了,这一次她没有哭,她找到虞鸣蝉,几经周转,才打通了师部的关节,带回了沈言的遗体。随后她又立刻亲自去南京通知方晓。只是许凤池慢了一步,她赶到南京国立中央大学时,方晓已经在去上海的路上了。而许凤池回到上海的时候,方晓正在战场上绞尽脑汁狙击日军。
于是许凤池就将丧事停了下来,她必须等方晓前来主持丧事。这是她的心愿,也是沈言的心愿。而且,许凤池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有些期待的看着方晓:“我想请方少爷给我们主持婚礼。”
“婚礼?”方晓站在灵堂的棺木前,默默的看着里面躺着的沈言。遗体已经请高手很精细的进行了修饰化妆,连脸上被弹片割伤的血肉也修补得好像没有一丝伤痕一样,身上是全新的一套军装。棺木四周还放置了冰块,再加上天气本来就冷,此时的沈言,看上去还好像活着一样。
“什么婚礼?”也许是在战场上见了太多的生死,方晓发现自己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悲伤,愕然抬头看着许凤池。
“就在这里,我和沈言。”许凤池来到棺木前,目光透出坚毅。
方晓明白了,这是要结冥婚,可是凌萱怎么办?要是以后到了阴间,她们两个会不会打起来?
管他呢,方晓觉得,要是凌萱还活着,也许自己不该这么干,但是,他们都死了。生死永隔,他不忍心,也不愿意让活着的人失望。何况真要头痛,那也是沈言自己的事,谁叫这小子到处拈花惹草来着。
他想到这里,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就像当年他悄悄把几个麻雀蛋一股脑塞进沈言的后衣领子里时一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当天灵堂里开始张灯结彩,白色的灵幡飘洒之间,红色的喜字贴满窗花,许凤池抱着沈言的灵牌,一拜天地,二拜方晓和虞鸣蝉,然后夫妻对拜。老赵和陈富贵做了证婚人。乐得老赵的一双眼几乎都快看不见了,这可够他以后吹嘘一辈子的了。
婚礼仪式结束之后,鸣蝉园做起了盛大的水陆道场,超度亡灵。照许凤池的意思,最少也要做上七天七夜。但方晓等不得了,他找到许凤池:“这个,许——”他不知道叫她什么。
“你叫我凤池吧。”许凤池说。
“好吧,凤池,我想尽快把沈言的遗体送回老家。”方晓说。
“送回老家?不能埋在上海吗?”许凤池很奇怪。
“我答应过凌萱,要把他的尸体送回去。”方晓神色显出一种决然。
“卫凌萱?”许凤池咬着嘴唇,目光中怒火一闪而逝,心脏莫名猛地一跳,就像被一口针忽然深深扎了进去。
方晓沉默着,脸上却是一种完全不容任何质疑的神情。
许凤池和他对视着,最后她妥协了,因为她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一旦决定了,没有任何人能改变他。她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幽幽叹了一口气:“好吧,但我有个条件,我也要去。”
方晓一愣,随即点点头:“好,我的估计,国军最近很有可能会放弃上海,日本人要来了,这里已经很不安全,回湘西,回湘西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