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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为人师表 ...


  •   仁和十六年,孟春

      闻得一阵手杖的凿地之声纷至沓来,坐在紫檀木椅上的人侧目,入眼一片明黄,心下一松,他并未放下凑到唇边欲将饮的茶碗,而是不紧不慢地掀开茶盖吹开一层热气,品了几口之后,微一仰头算作行礼:“好久不见,九世,近来可好?”

      随行而来的宫人们奉上茶点,捧了金盥盆来给他们尽手。皇帝在他面前坐下,将手杖靠在一旁,温和笑道:“我很好,里包恩,这一年在加百罗涅过得如何?和小王子还算相处融洽吧。”

      九世是看着里包恩长大的,看着他从一个稚童逐渐成长为一位杀伐狠戾闻风丧胆的刺客,并冠以‘天下第一刺客’之称。同时也是九世最信任的人之一。

      蒂莫特奥刚即位那会儿,里包恩才六岁,他便持着九世特批给他的一个小令牌时常入宫来,进出大空殿随意自如。对于里包恩而言,九世不仅是他的主上,更是他的友人。不过私下宫人们都笑谈:里大人像是陛下的亲闺女。

      “凑合。”里包恩拿棉巾擦干了手,随手拣了小碟子里的糕点吃,慢悠悠道:“虽然脑子木讷些,到底也算有点起色,不至于做亡国之君吧。”

      “对了……”里包恩伸手叩了叩案几,单刀直入,“说吧,陛下,急召我前来所谓何事?”

      面对里包恩的坦然,蒂莫特奥并未直言相对,只是笑吟吟地揭了茶盖道:“里包恩,这茶不错。”

      “我已经品过了,口味一般。我从加百罗涅那里捎来了一些好茶,待会儿差人给你送来。”里包恩面不改色,语气逐渐冷淡,“我不是来喝茶的,您有话不妨直说。”

      前几日里包恩在加百罗涅接到皇都急召,恰好一年的任教期已满,他便连夜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摇篮事变刚过去不久,废太子被发配边疆,若无指令终生不得踏入皇都一步。九世膝下再无子嗣,眼看储位空悬,九世已年近古稀,身体也大不如前,使得朝中人心浮动。里包恩本以为九世出了什么大事,结果却发现老皇帝好端端地坐在跟前,当下也松了一口气。

      九世笑了笑,方要出言却被里包恩轻声打断:“我已经知道了。”眼神向四周一扫,九世便遣散了侍奉在殿里的宫人。

      里包恩端坐起来,没了方才的懒散,侃然正色道:“你的继承者们,三人在这一年之内接连离奇身亡。先是朝中声望最高的安里科,后是马西莫,就连你的得意门生费迪里格也在劫难逃。”里包恩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听闻翌日打扫的杂役去看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堆白骨。”

      “贵府的侍卫显然都不是等闲之辈,能够悄无声息地潜入府邸,在不动声色的杀人,处理得也相当漂亮。”里包恩伸手勾了勾鬓边的一缕卷发,唇角微扬,“有意思。”

      “举手之劳,三日之内解决。”里包恩无所谓地笑了笑,显然没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他抬了抬手臂,从袖中取出一枚银刃,毫不避讳地在皇帝的眼前把玩起来,“许久未操刀,恐怕手有些生了,正好趁此机会找找手感。”

      九世静静听着里包恩说了许久,始终未发一言。末了,九世看着他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里包恩笑道:“难道陛下要放任这些暴徒在朝中继续为非作歹?还是趁早解决微妙。”

      蒂莫特奥端详着里包恩把玩着利刃的那双白皙而修长的手,按照国朝审美,那双手算得上是绝佳,但是美丽的外表下都暗藏危机,任谁也想不到那双手能够轻而易举地拧下一个脑袋,手下亡魂无数,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

      去年里包恩甫到加百罗涅时,迪诺王子见到来人不过比自己大了两岁,如何教得起自己,甚是不屑。直到里包恩在眨眼间撂倒一圈侍卫并卸下他一只胳膊时,迪诺立马跪地拜师,心悦诚服。

      教不教得起从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实力。

      良久,蒂莫特奥撑着手杖起身,只冲他招了招手,“御花园的花开正好,来陪我一同赏花吧。”

      里包恩见他一度避开不谈,不免疑虑纵生,“如若陛下有令,直接派人送封密折就行,何必多此一举。想必……陛下今日也不是让我来喝茶赏花的吧?”他见状,还是跟了上去,在九世三步以外尾随着。

      加百罗涅仍是春寒料峭,彭格列的皇都却已是春意盎然。蒂莫特奥支开了仪仗队,只留里包恩和管事公公作陪。远远听见有几声欢笑从繁花似锦的园中传来,里包恩抬头首望去,远远见到几个孩子的身影。

      其中一个身形瘦小,茶色头发的少年似乎很惧怕那个黑发的小丫头。那丫头像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总是有意无意的吓唬他。过了一会儿,又来几个年龄相仿孩子,一齐欢喜的聚到了那个少年跟前。结果那个黑发的孩子登时拉下脸,揍了他一拐之后就转身走了。结果另一个孩子气急败坏就要冲上去揍他,又被另一个孩子拉住了。眼看着人走远,那少年想伸手去拉他,却又不敢向前。

      经过一番闹剧,连里包恩亦忍俊不禁。九世抬手指了那个少年笑道:“就是那个孩子。”

      里包恩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孩子?”

      九世颔首,双手撑于权杖之上,“就是家光的独子,叫纲吉。”

      “沢田府的小世子?记得是四年生的,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吧。”里包恩道,心想,怎么还是呆呆笨笨的。

      九世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仿若千旦坠落,“那个孩子就交给你了。”

      里包恩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后退几步,矍然变色:“我啊,只杀人,不教书。”

      九世一听便笑了,面对里包恩这样直言不讳倒也不恼,和声和气道:“你方才入殿时,不是已经金盆尽手了吗?”

      里包恩突然想起刚才那个宫人端到自己面前的双龙金盥盆,虽然此等器皿只能皇帝所用,但九世一度惯宠,自己当时也没多心。现下了然,堂堂天下第一刺客竟冷不防被饲主摆了一道。

      “怎么,陛下是要我改邪归正?”里包恩轻哼一声,笑意冷然,“竟然屡次三番派一个刺客去教书。”

      “里包恩,这句话便是出言不逊了。”

      “别拿你们那套皇家的规矩来管束我。”里包恩没好气道:“我不兴你们那一套。”

      九世摇首,指了他对旁边的管事公公无奈道:“已为人师,却还有些孩子脾性。”

      管事公公亦掩嘴笑道:“里大人如此,不都是您从小给惯的吗?”

      九世叹了口气,“那孩子……”

      话未说完就被里包恩冰冷打断,“我拒绝。”

      “里包恩,”蒂莫特奥闭目,几不可闻地一声叹息,语气里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我的时日无多了。”

      说话间,只听一声重响,那位瘦弱的少年当众来了一个平地摔,一头栽倒在地,久久不能起立。

      里包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就是你选定的储君?”

      “是的。”九世温然,转头看着他,目光笃定:“拜托了,里包恩,这孩子需要你。”

      “一看就是个大麻烦。”里包恩啧了一声,目光却没有从那孩子身上离开,他叹了口气道:“别随随便便把江山社稷往别人身上扛啊……”

      闻言,九世额上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便知里包恩是松口了。

      里包恩挑了挑眉,“刚才那个小丫头,是你选定的皇后吗?倒是个美人。”

      九世却笑而不言,他看着里包恩那一头利落的短发,因碍于施展手脚,里包恩从未留过长发。

      他只道:“里包恩,以后你这头发,就别剪了。”

      春意融融,煦阳从花枝繁叶的罅隙中透过,洒落满园金光。那孩子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的一瞬,目光无意间交汇,稍纵即逝。

      有一段冗长的沉默,里包恩突然向前了一步,“九世,我改变主意了。“

      “我接受你的委托。”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只见他向那个少年走去。九世倚杖注目,看着他的背影,语气里没有一丝迟疑:“他会成为彭格列最伟大的皇帝的。”

      沢田纲吉仍然记得他和里包恩初遇的那天,一身玄色锦衣的人在自己面前缓缓蹲下,伸出了手,眸色犹如黑曜。

      “初次相逢,久仰世子大名,我是里包恩。受九世之托,今后就是你的老师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6章 为人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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