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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晴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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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神的灵运行在水上。』
空阔,辽远,平铺直叙,无边无际,敞快得怕人。
比一床净色的被单更要素得令人难过。
深渊虚空的『无』之色。
连夜魅也不愿飞过。
着了千草色裙装的女子伫立其中。
良久回首四顾,“这儿,有什么吗?”
“唔,当然是什么也没有。”身穿普及版冒险者披风的男伴笑得很欠的即答。
说时迟,那时快。唰,唰,唰。
他以万分之一厘之差险险避过『极•残影敲』。借势滑出十米开外,笑眼眯眯,“哎呀哎呀,亲爱的,你的物理攻击是日益精进了。里边绝对有我一份苦劳吧~?”
仿若约定俗成般,一击不中的早已收回手去。
“你的事情还不够多么?” 她皱了皱眉头。
作为精神攻击系的法师,近段时间他的SP已经损耗够多。尤其是几日前一场意外的近身遭遇,他们偕同来自各阵营的佣兵团一齐迎战冒险者天敌巨魔。万幸大家都是经验老道的猎手,队伍中偏巧又有位克莱恩大陆的生物学家,总算有惊无险零人伤亡。然而……
“我看看。教导一批菜鸟魔法入门;给天圣妹妹准备礼物;跟克莱恩大陆的黑月咏者打招呼互通有无;另外梦之翼大陆的教材翻译……不少就是了。”他扳指数来。
——你忘了算上超额的二人平行时空瞬移!
她恼恨地想,这才是损耗SP的元凶。“懒得理你。我要回去了。”
“嗯嗯嗯。回去吧,回去吧。亲爱的我们回去吧~”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
“你……!”又是没知会一声就开始旁若无人的起咒。
火大地警戒四周,她恨恨地一万零一次重复道,“我是刺客!暗杀者!不是保姆骑士!”
他却只是八风吹不动地怡然微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区别吗?
金色的波纹自眼角处的水莲花印缓缓泛开。扩散,再扩散……
『叮』地一声形影俱灭。
“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选这种时候拖我来这种地方?”
“呵呵呵。那当然是……占座。”
“……真•漆黑之牙!”
第二天。
『神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光与暗。明和灭。
有空气与水流动在上与下。
火红的曼珠沙华连成一片。
城池在流沙幻影间若隐若现。
轮廓初成。
她惊讶地望着这一切。
然后侧过脸,“这里昨天不是……”
“漂亮吧?要不是早早占座,我们可会错过这样美丽的创世。”
他笑,得意洋洋。就像哪里黄婆卖瓜的武器商。
漂亮?美丽?其实都还是轮廓。
再如何细看,也只有一片光影中的海市蜃楼。
更何况……“那是一座荒城。”
“亲爱的~你说得对。”他依然眯着笑眼,毫无动摇迹象。
单手支颐,“这是一座被天上的硫磺与火毁灭过的,荒城。”
“……喂!?”她有些疑惑地唤他。
自打认识以来,这个人一直笑笑闹闹,从来正经不过五分钟。
那般认真,骄傲,无限神往的语调;实在很不像他。
他却只一味看着光影间的变幻莫测的城池,“亲爱的~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赌什么?”她叹气。放弃在此刻深究。索性顺杆爬。
随手拔了一枝疯狂抽长的彼岸花,“比起太古时代的耶和华,荒城只需要三天。”
第三天。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昨日与天相接的血色业已消失无踪,五彩缤纷的花朵在草地上吐露芬芳,枯树恢复了绿意,晃动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日十年。
千里莺啼绿映红。
“千夜……风色这家伙……哈哈,哈哈哈……”
戴着蝴蝶假面的男子弯腰狂笑。不等身边被他软磨硬泡换了宴会正装的佳人发难,便几个瞬移,三下两下没了踪影。“我去揪个人出来。亲爱的你不必干等着,随便走走看看吧,在这里你想怎么玩儿都可以喔~”
——问题是,人生地不熟,叫我从何玩起!
某•人•你•个•死•不•负•责•任•的•!
于是兵分两路。
他轻车熟路越过那些障碍,弯弯绕绕。
“风色!我知道你在!快出来!”
“……好久,不见。”
荒城一隅忽地人影绰绰。长发美女的脸上笑意嫣然。
“是很久。有一个世纪吧。老实交代,怎么都不联络?”
“……因为信使的抽风是无可救药的。”
“欤!?……又?”他乍舌。
点头。苦笑。“对,『又』。”
“阿门。”幸灾乐祸划个十字,再作势比比四周,“这是……?”
脸上浮现微微笑意,“小冰的功劳。”
“……自古英雄出少年。待会必定请他受我一拜。”不胜唏嘘。
青筋。真的,实在不想说眼前这人。
『出门当丢掉,回来算捡到』。
——这是大家的共识。
“真有那个心就来帮忙吧。很缺人手。”调整呼吸。优雅,冷静。
对方愣了愣,“……欤?我只是来参加宴会?”
“那么,就来主持彼岸光年吧。这身衣服正好。”笑眯眯。笑眯眯。
“喂喂喂——不带这样的——我重任在肩——我是劳苦大众——”
“那,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侧过脸,心下了然地轻问。
“……因为我笨得想自投罗网。”他静了下来。不再推脱笑闹。
良久,爬爬头发,“我一定假公济私吃里扒外你看着吧……”
这番贪官宣言换来了对方的一个拥抱。
“欢迎回家。Coin。”
她牢骚满腹地走向那些疑似年代久远的亭台楼阁。
有方石碑莹白如玉,这样可爱。
不由得俯身细看。
“啊啊啊啊这位小姐请当心!”
轰隆隆——噼里啪啦——哗啦啦——
烟雾散尽,现场显出两条人影。奇迹般地似乎没有谁不幸吃灰。
她站定。象征性审视身上的千草色长裙。纤尘不染。
满意地轻轻微笑。某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咒术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对方却如遭雷击。霎时僵住。
怎么?她不禁低头再审视自己一遍。这品味……还不算太糟吧?
“小姐……并不是荒城人吧?”对面的温文少年忽然开口。
微微眯着眼睛。表情在笑。让她莫名熟悉。
某人标准的防御姿态。“嗯。谈不上。”
“什么意思?”微笑宛然,只是透着莫名的古怪。
她稍稍后退几步,“我是被带来的。”
“敢问那人……是不是为你这裙装施法之人?”试探。掩饰不住激动。
“你看得出?”难免惊讶。这只是很普通的法术,是个术师都会。
少年微微一顿,“与其说看得出……不如说是哗—的特产……”
“咦?”她愣住。这是在含糊其辞什么?
少年不好意思地笑笑,“嗯,总之,那个法术我很熟没错。”
她细细看着少年。一直以来的某些疑问此刻渐渐清晰。难道……
“很久以前,有人带我去过一个地方,那儿常年终夏,无有风雨。”
“终夏……你来过终夏……?”惊讶的口吻。或许还透着欣喜。
看来自己推测得没错。“有人带我三番四次地路过。”
有着温和面孔的少年顿了一下,又笑,“很像我们这儿某人的作风。”
“是吗?我不过觉得,这座荒城的轮廓,跟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那当然。这儿是晴空,也是终夏,还是荒城。”
少年笑得微微眯起眼。却不再锋芒隐现。
“三天前那人带我到这里。他说,来占座。他说,我们一起看创世。他说,这是一座被天上的硫磺与火毁灭过的荒城。他说,『要不要打赌,比起太古时代的耶和华,我们只需三天』——这座荒城,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索性和盘托出。或许这也是那人丢下女伴的用心。
“我说过,这里是晴空,也是终夏,还是荒城。曾经繁花似锦,欢笑四溢。然而天上降下硫磺与火,吞没了我们的晴空。然后风静沙停,终夏重建。接着深渊再临,全员撤退。现在,荒城又在这里。”娓娓道来。少年早已换作接朋待友的模式。
顿了顿,又郑重其事补充,“这是我们的家园。”
“……。”原来如此!故土。家园。
她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唇角上扬。
怪不得。他不惜折损双倍的精神力也要带她前来。
这时少年已笑着攀了一朵小黄花递上。
“欢迎光临荒城舞会。我是冰影。Coin殿的女伴,我还不知道小姐的芳名?”
“承蒙招待。我是夜无边。”着了千草色长裙的佳人欠身接下。
告别名叫冰影的温文少年。
夜无边开始在荒城里寻觅某个半途将她丢下的人。
忽然手上的水莲花结印泛起微微的金光。
她淡淡扬起唇角,任突如其来的咒法将自己带到一条河边。
睁开眼时,果然看到那人在拼命招手,“亲爱的~这边~!”
习惯性快步走出,顺便望了望脚下。
“……银色的。”有别于一般河川的灰白色调,是真正流光闪烁。
Coin微微一笑,“这是时间之河。”
“时间……!?”她猛然抬脸。
“所以这块辖区才叫『彼岸光年』。是特权喔。”他眯起了笑眼,双眸细细长长。
她喃喃地重复,“我知道这当然是特权……”问题不在这里!
“我从前也喜欢窝在这里。风色是知道的……”
蹲下来,伸手拨水。真怀念啊。那已然逝去的过往。
“现在呢?”夜无边跟着弯下身子。
侧过脸,眉眼弯弯,“更珍惜了。”
“啊,亲爱的~你看我们在这里度过蜜月如何?”
“谁跟你蜜月!还有荒城究竟什么地方?为啥能划来看管时间之河,嘎!?”
“哎呀哎呀,亲爱的,细节就不必在意了吧~”
“这可能吗!?你……你给我说清楚……不要跑!”
“啊啊啊亲爱的快看!”忽然伸手指向高天。
“……少来!”她呵斥,却条件反射抬头,“咦?啊……真漂亮……”
顶上,两万三千英尺的高度,万里无云。
是一片蓝得发亮的,晴空。
『起初神创造天地。』
『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
『神的灵运行在水上。』
『神说要有光。』
『就有了光。』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然后有荒城,终夏,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