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萧湉

149、第一百四十九章 尼奥的夜晚

　　尼奥扳过双腿，蜷曲着坐在房间外的墙角，身旁横着那柄华丽的金质长剑。他是艰难地一路拄着剑挪过来的，好不容易到了这里，他却又不想进去了。

　　尼奥的双手随意地抱着膝盖，头就抵在膝盖的中间，他拼命用力去顶那两条腿，疼的只是他的前额，两条腿完全没有知觉。

　　因为用的力过大，他伏在那里，呼呼地直喘气。他也不抬头，就那样低垂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房门外的地上，那一点从门缝里漏出来的光线。他没有再用手挡住眼睛，甚至有些羡慕起那温暖的橘黄色，但是，他却选择留在黑暗中，看着，暗暗地羡慕着，就像是森林中迷失的孩子，习惯了黑暗，却不再有勇气走向光明。

　　他是……害怕了？……

　　在尼奥的记忆中，他从没有害怕过什么，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叫他恐惧。但仔细回想，他却是对一些极为模糊、甚至虚幻的东西产生过颇为相似的感觉。比如，他怕天亮，他曾一整个晚上不肯合眼，只为了不愿错过一秒钟可以随心所欲的自由，他还怕过那个魔鬼会死，他每天练剑，就是为了能有一天看着那个魔鬼的眼睛，把剑刺入它的胸膛……

　　而现在呢？他已经有很久，连那种模糊的感觉都不曾有了，从他得知那个魔鬼死了以后，他就不再怕了。就像，当他终于弄清，天总会亮的时候，他就不再害怕天亮了——他开始恨，恨那个把他扔到这种境地的人。

　　门里忽然有了动静，橘黄色的光被什么东西一挡，有那么一刻，尼奥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他抬起头，那扇门竟然开了，当尼奥看到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时，他也同时看到了从她身后的窗户里透出来的满天星辰，于是，他就坐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很小的时候，他就能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星星，呆上一整晚。

　　林珞菲是听到了声音才走出来的，尼奥拄着剑走过来，就算他再小心，也免不了弄出声音。尼奥坐在角落里朝房间看的时候，林珞菲也在听着门外的动静，她感到奇怪，为什么明明好像听到了声音，隔了一会儿又安静了。因为勒内的警告，这几天林珞菲一直很警觉，凝神听了好一阵，她终于还是决定开门看看。

　　林珞菲轻轻走过去，拉开了门，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没有看到等在门口的内侍，或者探头探脑的警察，她只看到了一个蜷缩着坐在黑暗中的身影。

　　大概是听到了她开门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昏暗的光线没能照亮他蒙着眼罩的脸，一片迷蒙中，那双眼睛竟显得格外的大，空洞而失神的目光有一种手足无措的茫然。

　　“尼奥！”林珞菲惊呼了一声，不觉向他走了几步，不料她这一动，房间里的灯光就完全透了出来。尼奥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眼睛被光一刺，不由得伸出手一挡，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林珞菲就明白了，她回过身，细心地带上了房门，于是，这一个角落里，又只剩下了那几缕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微光，不再刺眼了。

　　尼奥放下了挡住眼睛的手，但目光仍是望着门的方向，他没有看林珞菲，也没有再看地上朦胧的光影，却只是固执地盯着那扇关紧的门，看着，看着，那双眼睛里竟像是映出了些许失望。

　　林珞菲看着尼奥，微微地蹙起了眉。这可有些难猜了……她侧头又看了一眼那扇门，刚才……这门里只有……林珞菲的眉头舒展开了，小心地走过去，步子踩得很轻，尽量不发出声音，她好像已经意识到了，此时此刻，这份黑暗中的寂静对尼奥的意义。

　　“不……别过来！”尼奥忽然低喊了一声，他看到林珞菲向他走过来，第一反应竟是身子猛地一缩，好像要躲开她。害怕……了吗……他的心里，这样一个念头，又隐隐地浮了起来。

　　然而，尼奥想错了，林珞菲并没有走到他的身边，却从他的身旁擦了过去，只是在经过他的身旁时，略略侧头，向他一笑，就走了开去。

　　尼奥没有动，但他却重又低下了头，他没有闭上眼睛，却把脸深深地埋在了双膝间，这样，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看不到林珞菲走远，也看不到这压迫人的孤独……

　　“吱呀”的一声，声音不大，却好像牵得尼奥的心颤了颤，他知道那是从他的右后方传来的，就是她刚才离去的方向……

　　“你看！”

　　这是她的声音，清清泠泠的，还带着丝兴奋。“你”……她并没说出是什么人，尼奥的心就兀自怦怦直跳。这里只有他们两个，除了叫他，她还会叫谁呢？一个声音这样说。可是，说不定，那个人回来了呢？就在现在，回来了呢？——尼奥从没有想过，只是回个头这样微不足道的动作，他竟会如此犹豫。刚才她就那样从他的身旁走过去了，现在他不想看她……可是，虽然这样对自己说着，他还是抬起头，回身看了过去：

　　“哦……”

　　是星空……林珞菲踮起脚，好不容易够着了一扇窗户，不顾窗外呼呼的风声，费力地推开了。于是，漆黑的城堡高墙，露出了一小方，洒满星辰的夜空。

　　林珞菲轻轻笑了笑，又走了过来，这一次，她挨着尼奥，也坐在了地上。

　　“别过来……”尼奥刚刚还直愣愣地盯着那一小方夜空，一看到林珞菲走过来，他立即别过头，喃喃地又道，但这一次，虽然同样固执，却显然没有先前那样坚决了。

　　“我只想坐一会儿，不行吗？”尽管被这样明确地拒绝了，林珞菲却仍然笑着回答。她往后缩了缩，让自己在墙角靠得更舒服些，可她这样一动，却不慎碰到了一旁的尼奥。就在这轻微的触碰之下，尼奥竟一阵战栗，他不自觉地往旁侧一挪，这样林珞菲就感觉不到他身体的震颤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涌起了一阵隐约的失落。

　　“你觉得冷吗？要不要去拿件披风？”

　　尼奥几乎是惧怕地等着她问他为什么来，他心里不停地盘算着该怎样回答，还是什么也不说，就只是沉默。但出乎他的意料，她没有问，她只是问他冷吗，需不需要一件披风……

　　尼奥摇了摇头，忽然又想起，在这样的黑暗中，他摇头恐怕她是看不清的，于是他开了口：“不用……”他顿了顿，不知怎么地竟又补上了一句，“不用，谢谢……”他想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教区的牧师常常纠正他们这一班孩子，要说“谢谢”，今晚，他好像特别容易想起小时候的事，是因为星星的缘故吗？……

　　林珞菲果然有些惊讶，听到尼奥说“谢谢”，这让她很感意外。但她什么也没有说，既然他说不用，她就静静地坐在那里，陪着他，不知不觉地，她蜷起了双腿，将下巴颏儿抵在膝盖上，采取了和他相同的姿势。事实上，林珞菲的确很想问尼奥怎么会到这里来，突然在晚上看到他坐在黑暗中，而且显然是一路艰难地走来的，林珞菲不可能不吃惊。但她却没有问他，她有一种感觉，今晚的尼奥不会再像往常那样活跃、跳脱，今晚的他格外安静，如果他想说，他会说的，如果他不愿意说，那就最好不要问了。

　　“有个故事……”尼奥侧头看着那扇打开的窗户，轻轻地道，“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看着人间……”话语断了，他像是并没有说完，却急急地又接了一句，“是个很傻的故事，不可能让任何人相信。”他说。尼奥当然不会承认，小的时候，他曾那样倔强地拒绝教区牧师给孩子们上的天文课，拒绝弄清天上有多少星星，那些星星又是什么……

　　“我不觉得这个故事傻。”林珞菲也偏过头，去看那些夜空里的星星，“也许是不会相信，但是，我仍然会觉得很美好。故事，不是信仰，而是一种寄托。在很想念很想念某个人的时候，这样看着星星，心里想到这个故事，就会觉得很宁静、很美好。”

　　尼奥垂下眼睛，眼眶好像有种发烫的感觉，他拼命地狠眨了几下眼睛，才稍微好了些。

　　“其实，我就是看着星星，也没有什么人可以想念……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说到这里，尼奥好像轻轻吐了口气，“现在，就快连一个人都不是了……”

　　林珞菲一惊，心里已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回过头，盯着尼奥，既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又怕他就用这样淡漠的语气一直说下去，两下里矛盾，林珞菲的心都抽紧了。

　　“他们都说，我的腿不能动了，我再也站不起来了。”本来是一个人，现在没了这两条腿，岂不是只剩了半个？除了一颗心，尼奥想不出自己还余了什么，可就是那颗心，也早已是千疮百孔的了。

　　林珞菲猛地一颤，虽然早已有预兆，可是，现在听尼奥这样说出来，她只觉得一阵一阵的寒意从心底直冒出来，眼泪淌下来的时候，他一定是听到了，因为他笑了，很轻，很淡，也很温暖。

　　“别难过，因为我……不难过。人，不是为了难过而活的，生命本来就够沉重的了，又何苦再背上个负担。没有了腿，也一样可以活着。做完了该做的事，就是丢了这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不！别这样说！”林珞菲一时忘形，竟用力抓住了尼奥的手，好像怕他真的就这样消失，“你别这样说，尼奥……”林珞菲抽泣着，她在恳求。

　　尼奥一震，他知道自己是应该躲开的，可是，他的手被林珞菲握在手里，他的腿又动不了，此时此刻，他竟是连躲都没有办法躲了……

　　她还在抽泣着，有几滴眼泪就掉在他的手背上。他想说，不要再哭了……她再这么哭下去，就像是要把他那颗心也浸泡在盐水中了，尽管已是千疮百孔，可也还是会疼……

　　哦，菲……别哭了……真的很疼……

　　林珞菲忽然抬起头来看他，尼奥一怔，原来他不自禁地竟把那个“疼”字喃喃地念了出来，他正有些不知所措，林珞菲已经焦急地问他：

　　“疼了吗？哪里疼？疼得厉害吗？”

　　心疼……尼奥看着她，忽然想把那该死的眼罩扯下来，告诉她，其实他和那个人……

　　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好像还有些隐约的谈话声。林珞菲一下子站了起来，松开了尼奥的手：“拉乌尔！”她的声音里都是惊喜，然而很快，她的眼睛又因为忧虑而黯淡了，“谁……谁和他在一起？”

　　尼奥怔怔地看着自己那双手，他刚刚还想着要挣开她，原来这么快，就如愿了……尼奥自嘲地一笑，够过那柄剑，开始用手撑着剑，慢慢地站起来，一边轻声道：“你很担心他？”

　　林珞菲没有听出尼奥话中异样的语调，她甚至没有注意到尼奥手中的剑和地面轻碰的触击声，公爵回来了，她那颗心就都在爱人身上了。听到尼奥问她，她便不自觉地回答道：“是的，很担心。勒内送来了卡萨布兰卡，一定是有人要害他……”

　　“卡萨布兰卡……吗？……”尼奥用力撑起了身体，两条腿却是弯曲着，他努力想要站直，却怎么也做不到。他忽然噗嗤一笑，低头看着弯曲的腿，摇了摇头，又笑起来。

　　林珞菲回过了身，竟看到尼奥站了起来，尽管他的双膝无力地屈着，但他却仍固执地独自站着。林珞菲想走过去帮他，不料尼奥竟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半步，低声说了一句：“别管我，去陪他吧……”说完了这句话，尼奥便一个人拄着那柄剑，仍然像来时那样，艰难地、但却是坚决而倔强地往回走。

　　现在，该怎么做呢？本想要他死的，可是，他如果死了，她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