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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三婶 ...

  •   从沧州到两别山,用马车,最快要十天路程。

      一路往北,穿过沧州,绕过陵州,越过凉大都,陈望一路快马加鞭,已经过去五天。

      谓枫状况很不好。

      陈望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受了严重的内伤,并且对方修的功夫十分诡异,在她身体里的劲道并未散去,而是一直残存在她体内,不断的消耗侵蚀她的内脏。

      化解的方法其实也简单。

      一,是有高人自内而外,用深厚内力将谓枫体内残存劲道散去,二,是谓枫体内同样有深厚内功,只需调养数月,便能将外来劲道消融。

      陈望封住她一些穴道,暂时压制住了这些劲道的破坏力,但也只是让螳臂挡车,如果七天之内不能赶回两别山,让那位她的师傅救治,那么谓枫性命难保。

      “驾!”

      陈望关心好友伤势,越跑越觉得这匹瘦马不中用,手下的鞭子便带起劲风,狠狠抽在马背上。

      马儿受了打,徒然发力,这一段路又上下不平,震地车内谓枫一阵咳嗽。

      “你怎么回事?”

      陈望掀开帘子,探头进来。

      不用多问,他也知道她的状况很不好。

      那一身几乎要了她的命的内伤除外,更要命的是,她的精气神也几乎被一并毁去。

      谓枫这些天里一直想着向梨对她的那一笑。

      无奈,凄苦,支离破碎。

      “我没事。”

      谓枫开口,嗓子犹如掺了沙,异常低哑:“我问你,你去的时候,她……怎么样?”

      陈望见她今天精神不错,不敢怠慢,从外面躬身进来,坐在谓枫旁边。

      她每每想到那副画面便心如刀绞,可还是自虐般地又问起了陈望。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跟她的父母一起躺着。你知道的,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任何修为,怎么能接得下刺破腹部的一剑呢?”

      陈望不自主地皱着眉,斟酌着语句,想要说的更委婉一些,似乎这样便对谓枫的伤害更小一些。

      “嗯。”

      谓枫躺着,出神望着马车顶部。

      “你把我抱走之后,那些人……咳,没有追你么?”

      这也是陈望一直疑惑的地方,按理说,对方为了抓到谓枫,不惜大动干戈,怎么会因为人被劫走,就收手了呢?

      这个问题令陈望百思不得其解。

      先前谓枫失魂落魄,几乎没有仔细思考各中细节,如今她恢复了一些神智,顿觉这件事矛盾重重。

      “也许是,我轻功太过卓绝,他们追不上我,便收手了。”

      谓枫看了他一眼,陈望闭上嘴。

      “你再给我……说一说她……走时候的样子。”

      她自是不想听,又不想不听,虽然接下来的每一字每一句,对她而言,都宛如凌迟。

      “咳,哼。”陈望清了清嗓子,“你真要听?”

      谓枫合上眼,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对不住,我去的太晚。那时你晕倒在悬崖边上,有两个人正在检查你的伤势。那名飞扬跋扈的红衣女子正站在一息尚存的富家公子身边。”

      “而那……两位老人,并排躺在一起,身侧是你那位姑娘。姑娘闭着眼,身上穿着浅色衣衫,睡的很安静,走的很快,没什么痛苦,应该是与她父母葬在一起了。”

      “那不是她父母。”谓枫忽地睁眼。

      “她失去记忆,无父无母,还未找回她真实身份,便被我害死在他乡。”

      “……”陈望怕他想不开,“你不要太过自责,你更要好好活着,带着她的期望……”

      谓枫冷笑了一声,她平日里如春雨般的眸子漫出深深寒意:“我,自然会好好活着的。”

      一路奔波,三天后,两人来到了两别山下。

      一路上陈望怕马车颠簸加重她的内伤,却更害怕谓枫救治不急,重伤不医。

      谓枫的脸色一天教一天苍白憔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几乎没有走动的力气。

      “小枫,我们到了。”陈望语气轻柔,叩了叩车壁,谓枫弱弱哼了一声,表示应答。

      她强打起精神来,披着陈望的外袍,挪动到车外。

      一阵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两别山上树木独有的味道,让她的五脏六腑好受了不少。

      “你不认识路,背着我,我带你上去找我三婶。”

      两人相识两年,陈望虽清楚她的底细,却并不曾来过两别山,当年师傅的师傅辈人们为了与世隔绝,将上山的路修的极为隐秘,倘若没有山上人带路,两别山对外人来说就是一座未经开化之地。

      “这……”陈望有些犹豫意味。

      “少废话。”

      谓枫不想与他争辩,陈望只好慢慢将她背在背上。

      起身刹那,陈望吃了一惊。

      他很轻松将她背起,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不到十天,她竟然瘦了这么多。

      “不要走那条大道,从旁边的小道走。”

      “跨过这滩水,别理会这片碎石。”

      陈望背着一个人,行动不便,人生地不熟,待到走过山脚的迷魂阵,走上正经上山的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一路往上,终于看见一道高高立着的石拱门。

      拱门上有“一别两宽”四个大字,遒劲有力,笔走游龙。却并非是笔墨所写,而是被人以剑刻字,哪怕时隔多年,拱门边边角角业已因为雨水冲刷而褪色,这四个大字依旧剑气凛然。

      陈望是剑侠,来到此处,左手间的剑也似乎有所感应,被那凛然剑意弄的轻轻颤动不已。

      谓枫慢慢抬头,看着无比熟悉的四个大字。

      一别两宽,是与人别,与事别,与尘世别。

      她曾不明为何好好一座山会叫两别山,待到今时今日她竟也成了离别人,才明白这石上字迹的意思。

      写下这字的前辈,也跟她一样,是个伤心人。

      “谓枫,是继续走是吧?”

      陈望松了一口气,问着背上谓枫,却没有听到回应。

      “谓枫?谓枫?”

      背上的人已经晕了过去,呼吸微弱。陈望急了,大声喊道:“有人吗?!”

      远处树林里惊起两拨飞鸟。

      待到谓枫再次醒来,她正躺在一张冰床上,冰床极寒,对她的伤势有抑制作用,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也缓解了不少,让她有了喘口气的能力。

      “小枫,醒了?”

      三婶不知道从何处来,低着头慈爱看着谓枫。

      “三婶……”

      “不要动,我给你疗伤。”

      谓枫闻言躺好,不再乱动。

      冰床放置在山上一处洞天中,常年不化,想必她晕过去以后三婶发现了她,急急把她带了上来。

      三婶相貌平平,穿着打扮也像山村妇人,此刻她站在谓枫面前,神色凝重,双手张开,有气息膨胀,将她的衣袍撑的浑圆,有种出尘风采。

      有浓烈的白色雾气自她手掌中涌出,源源不断,包裹住了床上的谓枫。

      待到雾气彻底笼罩住她,谓枫觉得自己的身体一阵轻松,疼痛感也渐渐消失,四肢也重新泛起了劲。

      而雾气似乎无孔不入,不断地钻进她的躯体里。

      谓枫舒舒服服躺了一会儿,内伤已然全好。

      白雾愈来愈浓,已经有结成细小水珠的迹象。

      谓枫似乎徒然想到什么,猛然睁眼:“三婶,你在干什么?!”

      她的体内似乎干涸已久的河道,猛然间遇到了活水,正疯狂地汲取着那团混着水汽的白雾。

      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一团缭绕的水雾,便是她三婶一生的修为了。

      “小枫,你还是这么聪明,比三婶聪明多了。”三婶的脸隐在一片氤氲里,竟然有些高深莫测的意味。

      “你停下!”

      谓枫坐起身,双臂挥舞,想要驱散这片水雾,水雾果然有散开的趋势。

      明明谓枫只是拨乱了这团雾气,三婶却不知为何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一个踉跄,身形退了一步,勉强站稳,谓枫双目通红,不敢再动了。

      “三婶,收手!你已经治好我的内功,武功我可以自己练!”

      谓枫周身衣衫湿透。

      “小枫,你听三婶说。”

      谓枫盯着她。

      “你有更重要的责任。”

      听了她的话,谓枫怔住。

      事情远比她预料的,复杂地多。

      “我告诉你,想必你也感受到了,你师傅她不会死的,只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或者因为什么事情,一直抽不开身。如今你必须知晓了。”

      “我自小在两别山,这一辈子,恐怕也不会再下去了,我修得这一生还算可以的武功,给了你,也算是物有所用,三婶一生只会种地做饭,要这武功也没用。”

      两滴泪自谓枫眼里滑下,落入她周身水雾中。

      许久。

      “谓枫……多谢三婶。”

      她不肯要三婶的修为,却也知道,她其实十分需要一身武功。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精心屏气,感受这团水雾。”

      谓枫听着三婶的话,闭上双眼,慢慢进入一种玄妙境地。

      她眼前似乎出现干涸的大江大河,有水缓缓流入河道之中,从上往下,流经河道,分流,又汇聚,有的冲破河道成了湖,有的渗入地下暗河。

      她明白,这是她的经脉。

      人如山河,内力如水,这是师傅自小教给她的道理。

      谓枫未修过高深内功,经脉阻滞,就好比河道没有经过拓宽,能流动的水便少,三婶如果给她传功过于激进,便会造成水决堤,伤及她的肺腑。

      她与三婶的经脉不同,因此,只能得到三婶部分修为。

      比如此刻环绕在她周围的水雾,若最终进不了她的身体,那么便只能散去。

      三婶似乎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小枫,你与我自小亲近,武功又属同一派系,你天分极高,经脉强于常人,若即刻闭关打磨,能得十之有四,若你能耐下心思打磨两年,能得之有六。”

      三婶知道她怕麻烦的性子,开口安慰她:“这原本就是水磨功夫,不能贪快,也不能过慢。”

      谓枫心思玲珑剔透。

      “三婶……”

      三婶的言下之意就是,最多,她也只能得到六成修为。

      那么这消散掉的,就近乎是一半,是她三婶这么多年修得的四成修为。

      传功不像搬运物品,可以传一半留一半,内力如水,如果强行传到一半停止,就会伤人伤己,其实,在谓枫明白三婶再给她传功的一刻起,就已经晚了。

      三婶必定要将她的浑身修为泄尽。

      “小枫,我都没觉得心疼,你又何必为我不平?”

      “我每天为你送吃喝来,你即刻便闭关吧,待到今年十二月,你便能得四分了。”

      一个时辰之后,有一团水雾仍然没有能进入谓枫体内。

      三婶收势,水雾不再像一朵云那样有力道拘着,慢慢散开,消逝于空中,直至散尽。

      谓枫注意到,三婶明明还是那副没有变化的模样,腰却悄悄弯了几分,眉宇间也少了几分光彩,跟寻常中年妇人无二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三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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