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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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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远海面上,天光轻柔地投下,随涟漪浮动。
游鱼成群而过,被猝然从下而上升起的一串气泡惊散。
一栋殿宇恢弘地矗立在海底,深赤色的柱梁被海水映照成绛紫色,飞檐反宇,在海波与天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
殿外道边珊瑚如树,海草舒展轻舞。
道路岔作几路,其中一路尽头,一座六角亭坐落,分明是水中世界,却有水幕如丝绦般从亭沿垂落。
亭中,一张石台,一方棋盘,两张石凳,一壶美酒,一对玉杯。
只听“啪”一声轻响,是落子的声音漾开。
惊起又一串气泡。
红衣男子,一双血色眸子如琉璃般映着海中折射的光华,红衣红发披散,恍如烧起了一片海水。
他微微颦眉,一张稍显冷厉的脸庞,透出几分不悦,眼神中却是些许不解。
明明方才他落子是白,怎的到了棋盘上,却成了黑子。
“你出千。”红衣男子一手抚广袖,一手握住对面伸来要落黑子的手,对对座男子说。
那男子一习靛色衣袍,广袖上海潮纹随海水的律动翻滚。他发出一声轻笑,混着海水中浮起的泡沫声,令人听不分明。
红衣男子抬头看去,却见那男子的面容一团模糊……
那男子翻手握住红衣男子,与他十指相扣,缓缓地说:“何以见得?黑即是白,白即是黑。这一颗子,这一局棋,孰黑孰白,谁能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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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岱境平昌城,醉仙楼一间客房中,长空正躺在塌上,蓦地睁开眼,瞪着屋梁。
没有海水,没有六角亭,没有棋局,也没有永远看不清脸的男子。
不过梦一场。
一场他自有记忆以来,三五不时会做的梦。
长空揉了揉眉心,稍许烦躁。
梦里的男人究竟是谁。
散乱的长发从肩头滑下,落入视线,是近似于黑的暗青色。那红发人比他年长不少,似是他,却又不是他。
“算了,不想了。”
想了几百年也没想明白,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长空解了黑色发绳,抓起半束长发,随手束到脑后。
“吱呀——”
房门开了……
“谁?”长空没吩咐小二准备早膳,一大早的,也不知是谁……
他抬起头,就像梦中的红衣男子,无数次把视线从棋子移到对面的男子身上。
“你是……”
那男子一身靛蓝色长衫,外罩月白色袍子,侧腰斜插一柄折扇,薄唇微抿,鼻梁挺拔却不削刻,眉眼微弯,五官摆在一起,一派淡然温雅,一双桃花眼里盛着墨蓝色的瞳仁,笑意盈盈地看过来。
兴许是还未睡醒,这张脸顿时就烙在梦中那张模糊的面容上。
长空回了回神,才问出最后一个字:“谁?”
“嗯?”男子提着一壶酒,嗓音也如那张脸般,温润如玉,“我走错门了。”
长空心中竟闪过一丝失落,冷脸道:“走错门,就快出去。”
“哦——”男子恍然大悟般,抬起脚——
迈过门槛,大大咧咧地进来了。
“你?”长空顿时清醒不少,起身皱眉低喝,“无理,既是走错了门,为何还要进来。”
长空方才化蛟,现下身形不过凡人十六七岁模样,一站起来,顿时发觉这男子比自己高了近半个头,心中不快更甚。
男子拎起小酒壶,晃了晃,另一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两盏小玉杯,毫不见外地在方桌前坐下,斟上酒,做了个请的动作,行容斯文有礼,仿佛是请旧友品酒:“相逢即是缘,小少爷,不如喝一杯?”
长空警惕地看着男子,坐下,又看向玉杯,却发现这杯子竟与梦中的一模一样:“这是?”
“沧海醉,我家中的名产,尝一尝?”男子将玉杯推到长空面前。
长空略有犹豫。
撇开梦中所见,谁没事手里提壶酒到处晃悠,说是楼下买的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家中带来的,实在太诡异,怎么看都像是有所图谋。
男子一眼看出长空心思:“小少爷莫不是怕我在酒中下毒?”
“毒我?你有这本事么。”长空举杯一饮而尽,清冽醇厚的酒香在口中溢开,恍如梦境中柔顺的海水般,霎时涤荡了心中的不快。
长空神色舒缓,余光瞥见对面,又皱起眉宇,重重放下酒杯,哐一声响后,微微扬手,盛气凌人地开口,“说吧,你是何人?”
“在下曦澜。”曦澜做了一揖,笑意浅淡了些,仍挂在脸上。
一个名字能说明什么,长空不满,继续问:“来此为何?”
曦澜:“来此寻亲。”
这回答实在不能解释长空的疑问,他正考虑该怎么问,能让这避重就轻的男子给出他想要的答案,曦澜却自己说了下去:“听闻小少爷来平昌城查案,在下不才,想为您效绵薄之力。”
长空脸色更冷了,他此来确实是为查案,但师门不可能将他的行踪告知门外人,这个曦澜是怎么知道的。
“不必。”长空道,“你不是来寻亲?”
曦澜:“寻着了。”
师门中一众同门,乃至师尊,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管交代、传达,都清清楚楚,长空从没对付过这种说半句,藏半句,还让人分不出真真假假的,一时竟不知要怎么回,干脆直白地问:“你如何知道我来查案的。”
曦澜笑意又盛了几分,似乎很享受和长空这般对话:“猜的。”
“……”长空直想一口火喷在他脸上,转念一想,这人该不会是什么灵妖、魔修之类,随即伸手往曦澜脉门上探去。
本以为他一定会闪避,长空甚至做好了略略交手几招的准备,不想曦澜动也没动,任凭长空试探,还歪歪头,笑得一脸无害,说道:“小少爷,这么想摸我?”
“我叫长空。”这句小少爷听着,总让长空心里莫名泛起一阵痒,好像被人轻薄了。他手中又施加了几分力道,不看曦澜。
“长空。”曦澜唤得缓慢,仿佛想从这名讳中品出什么,“摸出什么了?”
什么也没摸出来,灵气、魔气,什么气息都没有,只是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凡人。
长空松了手:“你一个弱质凡人,能帮我什么?”
“在下师承,西尼,道枢山。”曦澜道。
西尼是四境中灵气最为旺盛之境,其中又数道枢山最盛,有能力的凡修大都会去往求仙问道,当然,道枢山的收徒要求也是四境所有修仙门派中最高的。
“道枢山收徒严苛,无修为者,根本不可能入门。”长空眯眼,想从曦澜面上看出一丝被拆穿的窘迫,“你说谎。”
“修为啊……”曦澜慢吞吞地按了按自己的脉门,“忘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