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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只有香如故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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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了解自己名字的重要性。
以为不过是个记号,帮助别人记住自己,方便招呼自己。事实上名字的意义绝非这一点点,它是魂灵所系,精神的记号。很多初死的鬼魂,懵懂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一旦叫他想起自己的名字,就好像风吹云散,月光逐渐明透,神智终于归位,灵台渐渐清明。如果当初小五能记得自己的名字,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番景象了吧。
对面的张牧野安静地看着我,仿佛在思考我话里的意义,空洞的声音又响起,“我,没有什么愿望……我,已经死了吧。”
我冲他点点头,“是的,你已经死了。”
他听了我的回答并没有多大反应,看来他心里是明白的,不过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他就不会出现在这里。有些人,会因为不同的原因压抑自己的愿望,有些人,身体和魂灵比神智要诚实的多。而有一些选择,不是我们去做出的,能够被选出来,应该感念自己的幸运。
我伸手撩拨了一下茶几上的蜡烛,烛火缥缈,跳跃着明明灭灭,看到张牧野明显颤抖了一会,我收回手,笑着对他说:“你看,这蜡烛多么脆弱,我手指轻轻一挥,它就要灭了,其实人有时候跟这蜡烛一样脆弱……你说是不是?”说着又要去撩蜡烛。张牧野哆嗦着站起来,口中叫着“不要”,伸出手想要抓我的胳膊,可惜,抓了个空。他的手直直穿过我的手臂,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终于又颓然坐下。
“现在的你什么也做不了。心中愿望未了,不得往生,就只能徘徊在黑夜里。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幸运,你应该心存感激,并且接受它。”
如果小五有这样的机会……我忍不住想回头看看他,却感觉一只手,轻轻按在我肩上,我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张牧野沉默了很久,终于静静开了口:“我喜欢一个女孩子,很久了。我一直想跟她表白……可是,我长得……很难看……”他说着,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是怎么死的?”
“……邻居家着火,我去救小孩子……”
难怪。
“张牧野,我是一个人形师,我可以借给你身体,让你去完成最后的愿望。”我想了想,继续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给你一张,完美的脸。”
他终于抬起头来看我,空洞的眼睛在烛火映照下,闪着明灭的光。“不过你要考虑清楚,你真的愿意么?”
这次,他几乎脱口而出:“我愿意!”
我在心底叹息,说不定,这才是他真正的愿望。世俗的眼光让他自己也带了偏见,不过这些都不是我要去关心的。“那么,张先生,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里,你可以去完成你的愿望,向这个女孩子表白。不过你不可以说出你的真正身份,更不能提到我。一个月以后,我会收回你的身体,而你,也会去往新的世界。”
我让张牧野在阁楼等我,自己到厨房去煮汤。放好药粉,兑水,慢慢搅拌,看着眼前的汤慢慢变得粘稠。这些事我从来不会让小五代手,可我知道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我。淡淡的药香蒸腾出来,我闻着却觉得头一阵阵发晕,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把火柴盒拿出来,上了年纪的东西都有种时间沉淀出的气息,盒面上的图案已经磨得看不清楚了,盒子的棱角依然锋利,上面渗出的褐色是我和外公的血一次一次染出来的。
“要不,还是明天再做吧,我看你好像不大舒服……”小五在我身后小声说。
我没答话,直接掳起左手的袖子露出苍白的手腕,右手拿着火柴盒,狠狠割了下去。一线血丝浮上来,接着是更深更多的鲜血,从手腕上的伤口里涌出来,悉数流进锅里,与那药汤溶合在一块,逐渐变成暗红的颜色。我能听到小五在身后压抑的呼吸声,你看,多奇怪,除了白天不能出现,别人看不到他,他与人有什么区别?连呼吸都可以是同样的步调。右手拇指擦过火柴盒的侧面,再沿着左手的伤口仔细按过来,血止了,再看过去,伤口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愈合。
记得小时候外公第一次教我取血,我害怕得眼泪流个不停,还是外公抓着我的手做的。现在这一套程序做下来还真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又搅拌了会药汤,关火,端着汤去楼上找张牧野。
说是完美的脸其实是我的夸张,不过这张脸确实帅气,比他原来的容貌更是有云泥之别,更重要的是,这具身体,是外公做的。高鼻深目,棱角分明的脸在我眼前慢慢苏醒。僵硬的四肢也变得有弹性,眼睛慢慢睁开,带着迷茫。
外公说:“咱们人形师,顶多用自己的血帮助灵魂附上人偶,成功复活。又哪里能控制他们呢,又不是巫师。但是他们苏醒的那一刻,神智最懵懂,那个时候对他们说的话,他们会牢牢记在灵魂里,绝对会遵守,就好像咒语一样……如果实在不行的话,你再用火柴吧……”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好像心理暗示,是一种催眠吧。
我看着张牧野迷茫的没有焦距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跟他说:“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以后你的身体就会还给我……”
踌躇了一下,还是塞给张牧野几百块钱,直接让他走了。下楼的时候还一阵头晕,不知道是不是失血过多,贫血了。
小五却在厨房煮东西,我凑过去一看,红红稠稠的一锅,看得我一阵恶心。
“这什么鬼东西?”
“我看你刚才做的汤还剩下一点不想浪费了,就加了点料再煮煮。”小五轻描淡写得说。
“……给,给谁喝?”我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背后一阵发凉。
“你啊,哎呦,看看你这失血过多的小脸!”说着还伸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
我往后退,不小心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还是被他一把捞住,“哈哈哈哈,看你吓得,骗你的!这是红枣八宝羹!”
我狠狠拍开他的手,冲到锅旁又看了两眼,“你胡扯,我家哪有什么红枣,什么八宝!”
“有啊,上次跟你去超市买的。”他继续看火。
“那,那我怎么没找到!”
“你连锅铲都不知道放哪,你能找到什么?”
“……”
我不再理他,自己回房间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窝在家里睡觉,写字,偶尔和李晚通个电话,她这几天也挺忙的。不知道是不是小五跟欧凯文达成了什么协议,白天都是欧凯文给我做饭,不过除了吃饭也不会跟我有什么交流,这样挺好,反正我也懒得理他。只不过几乎每天都有快递来敲门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统统被欧凯文搬到他屋里去了。
这样子清闲了几天,没想到却还是病了。开始只是喉咙痛,慢慢得变成头痛,应该是感冒了。我想着应该能抗过去,小五叫我去买药,也懒得去。这天晚上却发热了。躺在床上浑身疼,头沉得抬不起来,身上也忽冷忽热的。迷蒙中仿佛陷在一个黑暗的梦里,四周都是粘稠的液体,我手脚并用,却怎么也爬不出来。感觉到有人喂我吃了点什么,没有味道,也咽不下去。眼皮像被粘住了,睁也睁不开。
忽然一只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柔软的,冰凉的,似乎能抚慰我的热痛,另一只一直握住我的手。能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出在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刻舒服极了,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觉得没有什么重要的,能一直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