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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夜宴泓斛以醉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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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丝锦制的翠绿色广袖宽身上衣,袖口缝了银丝碎边的艳牡丹,肩臂上点缀着细如毛发的金银丝,绣出一只只粉蝶;瑶池荷叶的簪花嵌在燕髻,挂有圆滑的海东珠的流苏自然垂下,反手在髻上左右插上金陵簪,正中插上展翅镶金的七宝凌云;同色的玛瑙耳坠上珠穗长长,直至肩胛;脸上略施薄粉,蛾眉淡描,点上朱唇。
日渐西沉,待我一切准备得当,皇后派来接我们的太监也正好到。于是,前有太监领路,旁有小茴闵敏相伴,我们一路袅袅婷婷地行去。
晚宴设在西部的水木明瑟,整个格局成卍字型,主宴布在剑湖中央露天空地,碧波下锦鲤数千,凌空俯瞰,一碧万顷。彼岸奇花缬若绮绣,修栏外蕙兰,红掌,蟹爪莲尽放,二月春风从湖面拂来,浮动着若隐若现的香气。
我到时,众女眷都已在湖边的集霖轩休息。除宫中见到的等人,部分重臣的内眷皆在此。三两聚首谈笑,银铃声不绝;红橙黄绿,环肥燕瘦尽收。浓妆艳抹中,我瞥见一张素颜。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玉颊樱唇,烛光照射在她双眼间,宛如两点明星。
眼生,在后宫未见过此人,万紫千红丛中,清纯的模样教人眼前一亮。浮动的人群,抵不过人潮流动,她被挤出了屋内,再寻不见踪影。
找到熹妃,她正同裕妃坐在偏殿看戏牌。裕妃耿氏,弘昼的生母,与熹妃钮钴禄氏相同,膝下就一子。抬头瞧见我时,两人都有些愣,不住地上下打量我,熹妃笑叹道:“原先还不觉得,真的打扮起来,可比画里人还美上些,难怪皇上见了,就急着向怡亲王要来,好个娇人儿!”我脸上燥热,笑回道:“娘娘这是笑我呢,多亏娘娘的这件褛衣,我这是沾了它的光,让娘娘费心了。”
“听听这小嘴儿,哄得人心坎儿都像盛了蜜似的,看把熹姐姐乐得,叫人不喜欢都难”,裕妃忽地停下,目光错过我,落到我的身后,“是十四弟妹来了,我就瞧着眼熟,没想到真是你,身上的病可好些。”
话未完,人先至,侧身,十四福晋轻声道:“熹妃娘娘,裕妃娘娘吉祥!夏……郡主好。”带着浓重的鼻音,音调有一些嘶哑。我走近一步,身上的脂粉没能压住药味,泛着淡淡的苦涩;脸色白无血丝,嘴唇也冻得微微发紫。我欠身回礼道:“十四福晋吉祥!你的声音……”
她急忙拿帕子捂口,干呕了几回,欠身道:“不打紧,只是前日受了风寒,休息几日就会好,多谢郡主关心。”浓妆下遮不住的病容,反显得她如易碎的娃娃。
座上的两人相视一笑,假意掩面,裕妃嗤嗤笑道:“那就好好休息!要是磕了碰了惊了,恂郡王可心疼的紧。看,才离开这么会儿,不就追来了。可真是半会儿都分不开。”
还没想明白她俩的话,后面传来声响:“跑这儿来也不知会声,身边还不带个丫鬟,要是遇上些事怎么办!”
“爷!”
“给四嫂添烦了,二位娘娘吉祥!”不待我转身,他立足我跟前,打量道:“想必眼前这位就是皇上要封的‘和硕温婉公主’,人如其名,确实温顺婉约,四哥真是好福气。”语调冷淡如冰,仿佛我们两人真是初见一般。
瞧了他一眼,薇姨的话忽入脑中,“你当他是朋友,那么他呢,可有把你当作朋友”。现在想来,原来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心中突感愤懑,我冷声回他:“多谢恂郡王谬赞,能入宫是忆婉的福气,不过这也多亏恂郡王帮的忙,若不是那日在聚贤酒家遇上你,恐怕我还会跟着仙师云游四海,过得逍遥自在,十四叔,真要谢谢你,让忆婉能重回膝下,一家团圆。”忆婉是团圆了,可是夏家呢,却要永远担心秘密被拆穿,时刻都在害怕,人祸是不是要降临。
他似是看不到我眼中的怒意,笑盯着我,说:“皇家血脉自然是要认回,难道我见了还当没事,四哥可是得好好谢我,是不是,二位嫂嫂。”
“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出,怎么都没听你们说起过。”熹裕二人不知我们说的什么,一脸茫然,正巧有诰命夫人前来拜见,钻了空,我躬身道:“娘娘,你们慢慢聊着,我想先去外头透透气。一会儿就回来。”
熹妃挥手对我道:“那你别走远了,宴席马上就开始。”
“忆婉告退。”我移步退下。
在人群中穿梭了会,只听得东家长,西家短,皇族贵妇又如何,还不是同街井妇孺一样,背后嚼人舌根。闷闷走过人堆,融不进她们的谈话,我又信步走到窗边神游。
“姐姐,你是不高兴吗?额娘说你出去外头了,怎么你却躲在这里,害我找得你好久!”无需回头,闻声就猜到来人。爱新觉罗•淑惠,怡亲王府过继到宫中的另一个女儿。元年进宫就被册封为和硕和惠公主,较我小一岁,生母是嫡福晋兆佳氏,而刚她口中所提的额娘则是裕妃。
牵过她伸出的手,冰凉凉的,指尖没有一丝温度。用手包住她的手,我揉搓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里头闷,到这里喘口气。你找我作甚,年没过,天还冷着,也不晓得多穿一些,身子是自个儿的,生了病可有你受的。”环顾,丫鬟也不在身边,我回头吩咐道:“小茴,你回轩里给公主拿件厚衣,再带个手炉过来。快点儿!”淑惠名义上已及箳成人,可心性却还像个小孩儿,单纯又天真,一点不知世事。
走了几步,小茴又回头道:“小姐,你下午的药还没吃,干脆我一同带来给你可好,大夫说要按时食才有效!”
我点点头,“嗯!去吧。”
反握住我的手,蹙着秀眉,她忧心道:“姐,你要吃什么药,是你生病了吗?要不要紧,让御医给你瞧瞧吧!耽误了就不好。”看她担心的样子,仿佛我真生了什么大病,我微笑道:“是小伤寒,服药休息几日就会好,不用担心的。”
她舒了口气,娇笑道:“这就好。以往额娘总要我照顾弟妹,什么事都得先顾他们。现在,总算轮到我给人家照顾,这种感觉好幸福。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额娘不许我找你,但我就是忍不住。姐,你真好,幸亏你回来了,现在又住到宫里陪我。不然,我一定会很寂寞的。”伸手抱住我,头搁在肩上,俨然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在这之前,我也能这样对着姐姐们撒娇,但现在,我已经没有这权利,一切的一切,我只能靠自己。
回抱着她,以手梳理她的乌丝,我笑道:“傻瓜,宫里那么多阿哥公主,你怎么会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