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姽婳》予渔

9、第八章

　　萧墨来到凰镇的时候，便察觉到这里的车水马龙、热闹喧哗之下笼罩着一股似有还无的戾气，这股戾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不断增长，如若长成，后果不堪设想。

　　萧墨是术士，为术者，集信仰之力，修天和，顺自然，方成大道。他既然承受了这么多人的愿力，自然不能眼睁睁望着这灭顶之灾降临人世。

　　萧墨之前怀疑的是林家客栈里的林简。他在这姑娘的身上察觉到一股神秘强大到令人震慑的力量，且客栈里头的驱邪布置无不显示这个姑娘的怪异。甚至乎，他的‘摄魂’对她都没有作用。

　　于是他住在了林家客栈，近水楼台，以逸待劳。

　　然而这段时间观察下来，他发现这个姑娘只会简单的阵法，就像是手握金山却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这种力量的幼童般。

　　但如若不是林简，那又是谁呢？

　　萧墨自那日看到了林简肩头的飞蛾，闻到熟悉的追魂香，心里头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很少回老宅，却知道那里私藏有很多禁忌的东西。

　　箫岚这个姑姑，他在小时候见过，那是萧家禁忌般的一个存在，也是极其可怜的存在，然而萧家最不缺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可怜人。

　　没想到她却逃了出来。

　　或许，需要了解下这个姑姑背后的一些事情了。

　　……

　　林简莫名地发现，这几日镇上的鬼魂越来越少。

　　往年盛夏，鬼魂也会减少，但是不会如同今夏般几近绝迹。

　　这十分不对劲。

　　街头的大槐树下，常年伫立在那里的阿婆魂体愈发黯淡，似是要融入身后粗壮的树干，皱纹遍布的脸上是显见的惊惧。

　　“小简……”阿婆伸出干枯的手，眼睁得很大，皮肤青灰，干瘦的脸上眼球从眼眶中凸出来，看起来万分可怖。

　　林简却习惯了她这般模样，阿婆的故事她听说过，对于这个执着的老人，她心中钦佩而又同情。

　　“阿婆！这镇上到底怎么了？”林简不解追问。

　　“有很恐怖的东西来到了镇上，你……要小心！”阿婆颤巍巍开口，努力直起腰望向远方，沧桑的眸中有着显见的哀伤，“大伙都躲起来了，那东西对魂体损伤极大，我可能撑不到等他回来了……”

　　……

　　林简忧心忡忡回到家里。

　　很恐怖的东西，那又是什么？

　　不自觉的，林简突然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女人指尖的血色。

　　……

　　剧组今日又要换景，此次换到了凰镇东边那座大宅，剧组中大部分的场景将在此取景，萧墨一来到这个地方，便感觉到一股如同实质般的阴气。

　　剧组里头几个八字轻的人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真他妈邪门，不愧是传说中的鬼宅……”场务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便忙不迭开始打发手下的人布置场景、道具。

　　这座古宅是凰镇的热门景点，剧组也是交涉了好久才得到在此拍摄一周的机会。剧组众人只能加快一切进度加班加点赶戏。

　　这宅子是典型的古代四合院布局，内院北面是正房，前廊后厦。东西两面是厢房，内外院之间院墙隔断，有小门方便进出，通过穿山游廊，垂花门等贯通，内院分成了几个互相连通的小院落。

　　凰镇山清水秀，人才辈出。听闻这是古代一个大员在老家修葺的宅邸，仿照的是北方的建筑。

　　宅子的正中间生了一棵高大的樟木，粗壮的树干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茂盛的枝叶遮天蔽地，密不透风得连阳光都不能照射下来。

　　许是景区有人打理，这树下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落叶在脚下发出细微破碎的声音，萧墨若有所思地抚上树干：只觉手下万分黏腻如同血液，整座宅院，阴气最盛的地方便是此处。

　　萧墨一时之间却也寻不到症结所在。

　　另一厢，林简在家中烧了许多纸钱、线香，指望着这些香火能让阿婆撑得久一些。

　　林简嘴唇紧咬，心中有些闷窒，她恨透了这种感觉：从来都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却没有任何能力阻止。

　　没有人知道此时，几道红光从林简的眼内快速地划过，快得没有任何人察觉。

　　晚上九点。

　　Cindy和萧墨还在剧组没有回来，眼下这种情况没有鬼魂再敢不长眼地往镇子上凑，林简只是草草地扫视了平常布置得严谨万分的驱鬼阵一眼，瞅着这天气似是又要下雨，正打算关窗拉起窗帘，忽然见到昏暗的天空下，对面屋顶上似有几道黑影飞快地蹿过，那速度快得不似人类所有。

　　林简的心中忽地一跳，脑中有一个熟悉的印象一闪而过。

　　那场车祸前一天晚上，自己似乎也看到过类似的一道黑影从车前闪过，当时还以为看武侠剧多了出现幻觉。

　　可是，这世上连有自己这种眼睛的人都能存在，还有什么不可能？

　　林简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许多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浅笑慈祥的母亲，沉默不多话的父亲，小时候乖巧懂事的弟弟……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的，是那场车祸后三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林简只觉胸中有一把火在剧烈地燃烧只想焚毁一切，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颤抖着迅速将手机、钥匙一股脑塞进包里，抓起一把雨伞便向着那几条黑影去的方向追出了门。

　　镇子另一边的酒吧一条街，此时气氛正酣。

　　又到了阿岚登台的时候，黄泉酒吧里觥筹交错，摩肩接踵，慕名而来的男人女人们兴奋地开始大呼，声音震耳欲聋，“阿岚！阿岚……”

　　阿岚登台，一袭红裙，乌黑润泽的长发垂到了腰际，唇畔一枝玫瑰，媚眼如丝，腰肢如绵。

　　阿岚一直是美的，却没有哪一次如同这次这般美得勾人。

　　阿岚仰起头。深深鞠了一躬，头一次在开场之前说一些话，红唇轻启，眸光认真地开口，“这是我人生最后一场登台，谢谢各位的厚爱，还有：对不起！”

　　一阵寂静！接着却如热油中突然泼入一瓢冷水，四散炸开，人群再次沸腾了。

　　阿岚此时却眸光不抬，安静地继续唱起了歌。

　　阿岚的歌声一直有一种不一样的魔力，让人想起丹麦童话里美人鱼的歌声，一样的迷惑人心，一样让人为之陶醉。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以为，阿岚是在为离开舞台、辜负了这么多的听众而道歉，只有阿岚自己明白，她是为了那九条逝去的人命还有那即将死去的十个人。

　　她用鲜血筑起了自己的城堡，然而她从不后悔。

　　一曲毕，阿岚又唱了一首，这次是一首‘传奇’，宿命般的邂逅，执着的守护，轮回的纠缠，在这黄泉客栈，阿岚以一曲‘传奇’始，她想，自己也该以这首‘传奇’作为结束。

　　音乐声缓缓响起。

　　酒吧外，雨开始一点一滴慢慢下了起来，渐次细如牛毛，后来越来越大……

　　凰镇更深一点的巷子里，青石板道路已经被雨水洇湿，几条影子飞快地闪过，落地无声。

　　玉荣街48号小院，普通的农家小院，三间房，泛黄的木质大门，一米多高的围墙，中间房间亮着橘色的灯光。

　　几条黑影落在院门口，警惕地四散检查了一遍，发现并无异样，一行人便翻过墙头，轻飘飘落到了院内。

　　五步、四步、三步……

　　领头的黑衣人露在夜色中的一双眼凶芒毕露，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步靠近中间那间房。

　　空气中似是有什么被撞到，不待反应，紧接着几支利箭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射出。

　　领头的黑衣人防备不及，一时肩膀被刺了个对穿，却是桀桀笑着拔出了那只箭，苍老沙哑的声线在夜空中显得万分怪异，“岚小姐的阵法又长进了些啊……”

　　“有阵！”其后几个黑衣人默契地做了一个手势，急忙四散开来避过了利箭。突然间周围的景象翻天覆地，只觉处在一片迷雾之间，一轮圆月阴森森照耀在上空，再也不复之前温馨普通的农家小院……

　　酒吧里演唱的阿岚正到高chao部分，歌声突然中断！

　　阿岚面色突变，转身便欲离开。

　　然而人群怎会如此简单地让阿岚离开？人们疯狂地喊着阿岚的名字，几个慕名而来的星探挤到阿岚的身边，争先恐后地给阿岚递名片。

　　阿岚知道自己那个阵困不了对手多久，看着面前阻挡自己的人群，一口银牙几乎咬碎，“滚！”

　　阿岚一声大喝，眸中厉芒涌动，一身戾气仿若修罗降世，红颜罗刹！

　　周边的人被阿岚此时的气场所摄，只觉浑身一震，竟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阿岚飞快地走出了酒吧。

　　等到人们反应过来追出来时，哪还有她半分影子？

　　恰在此时，困在阵中的黑衣人寻到某处，闪着寒光的利刃劈下，天地转换，脸上一阵湿润，有雨滴下，再次回到了雨中的农家小院。

　　领头人黑衣人再次前行，小心翼翼地向着中间开着橘色灯光的房间，三步、两步、一步，终究，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一个男子直直地卧在床上，脸色在橘色的灯光下面如金纸，竟是如同死尸一般。

　　一株怪异的约摸半寸长的植物，黑色的枝叶，奇怪的纹路，似是生长在男子的胸口一般，散发着莹莹血色的光。

　　黑衣人伸出了手。

　　“放手！”伴随着箫岚痛彻心扉的一声呼喊，黑衣人嘴角一抹残佞，略一用力，拔下了那株怪异的植物。

　　沉睡中的男子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突然从剧痛中醒来，脸色有一瞬间的茫然，似是不明白身在何处，直到看到门口眸中含泪的箫岚，唇畔突然逸出一个温柔的笑，轻轻唤了一声，“阿岚……”

　　上一刻男子还在唤着‘阿岚’，下一刻，男子的身躯便开始消散。

　　阿岚怔在了原地，直到陈枫的躯体化为一滩血水。

　　像是心脏被人突然掏出，阿岚只觉胸口一阵空洞，还有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她想，她终于懂了陈枫每次发作时候的感受了。

　　眸中流下两行血泪，阿岚呜咽了一声，颤抖着跪在了那摊血水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