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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辅国公府 ...

  •   辅国公乃是前朝刚封的爵位,并不与定国公府镇国公府这种老牌世家在一道街上,书衡照例提上一下子余记的点心登门造访。

      华盖璎珞车行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方才停下,书衡携了蜜桃的手踩上踏板走下来,笑着走了进去,穿甬道过垂花门,迎面看到了一座仿庐山形式的整块太湖石。不仅形状相似,还有高层引水,做出了“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抽象效果,旁边题着的果然是太白诗“日照香炉生紫烟”一句,篆文刻就,厚重古朴,与门前厅堂上那副錾金填漆的“紫气东来”大匾交相辉映。庭院中布局暗合八卦之形,黑白条石铺出的纹路自成阴阳。

      与一般花木繁茂颜色鲜活的后院不同,小严夫人的造院布景别具一格,没有红花紫枫,却种上了各色松木。正中一棵油松粗狂庄重,粗枝大叶,摩云接日,扑面而来,让人肃然而生敬意,不由自主的仰望慨叹。自古天下名山以松壮势,今日书衡才发现庭院也是如此。两边过道上有金字塔状的塔松,如同两班侍卫罗列,品种却是白皮松。院子四角还有身姿袅娜的美人松,小轩旁边植着一棵罗汉松。还有一些盆栽五针松点缀期间,匠心独运,显出只可意会的高妙来。只有松树未免为显得厚重有余灵气不足,但浅色却搭配的很好,墨绿,深绿,浅绿,淡绿,黄绿点缀排列,自成一种风格。

      窗前屋后间或可见兰草踪迹,碧水池中可见雪白的天鹅悠悠来去。间或桂香隐约,仿佛从云外飘来,时间梅影浅淡,仿佛月中移就。两边厚厚的松针铺出地毯,软绵绵,清香浅淡。供人行走的勾形小太极路上却干干净净,连一片落叶都寻不到。有风过便是松涛阵阵,满耳清音,俗人也硬生生给逼出几分雅来。

      书衡不由得感慨果然是不愧是小严氏。辅国公府根基浅薄,没有底蕴,过于华丽的装饰会有暴发户般的恶俗,过于仿古怀旧也会让人耻笑装样子。取法自然,别成一家,合道于中,任何闲人都会闭嘴了。

      严家实在是个奇特的世家,当初大夏初建,根基未稳,北戎连年来犯,严家是率先垂范,毁家纾难,倾产以解国危,所以连皇室都对他礼让三分保持敬意。和平年代铺路修桥建书院这些就不说了,家庭教育也是极为严格,严家男儿温良恭俭让,女儿贤良淑德慧。而且据说有族中长辈做主,对后辈,各家各支实行严格的分级考核制度,落后太多的,或者出现了重大错误的,是面临着族谱除名的危险的。这样严谨的家风下,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根本没有生存空间。

      书衡入门而生三分敬意,正院见到了小严夫人,先行一礼。辅国公夫人眉眼间依旧清冷,嘴角却噙了丝淡笑,搀起了书衡:“县主如此多礼,臣妇不敢当。”

      “应该的。”书衡含笑抬头细观。辅国公已经过了半百,这个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而且容貌保养的很好,似乎对她来讲,料理一个位高权重的丈夫再加上一窝庶子庶女并不是太难的事情,行动间话语间都是举重若轻的淡然。她只梳一个圆髻,端端正正的戴着一支长而宽的云棱纹镂空牡丹长方簪,圆润饱满的明珠耳坠,铅华无加,却自有一股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雍容态度。
      人到中年还能有这般风仪,小严夫人果然该入十花榜啊。

      原本申藏香的气质很有识别性,在人群中总是不可忽视的存在,但如今站在婆婆身边,虽说青春貌美却硬生生被抢走了所有的风头。往日有这样的感觉吗?似乎没有。申藏香有些疑惑的绞着手帕,又察觉到婆母眼中的慈和才幡然醒悟:原来区别在这里!

      小严氏是个过于冷傲的人,并不是说她表情严肃面色难看,实际上那种冷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便是在笑着的时候,那笑容也带着点局外人旁观局内人的优越感。所以温顺娇柔的申藏香就可人多了,婆媳两人配合,在社交场上几乎无往不利。但今日婆母忽然慈和起来,申藏香豁然发现自己没有用武之地,一时压力山大。

      所以承受了莫名压力的申藏香一时控制不住,没能发挥好,书衡走到申藏香面前,还未屈膝便被她一把携住了手:“咱们都是好姐妹,不用这般,我沾你的光,也免了礼了。”话说的又轻又急倒引的小严氏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申藏香愈发惭愧了。

      书衡不大清楚首尾,却直觉把问题推到了角色转换上,以前闺中的时候申藏香可是永远都从容淡定的,如今伺候婆婆真是如履薄冰,越怕有问题,越会有问题啊。

      她当即笑着从蜜桃手里接过礼盒双手捧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不曾想到区区后辈有缘瞻仰夫人,没有用心预备,不过是点精致的吃食,夫人姑且尝尝。”

      小严氏揭开盖子一看,果然是四色点心:枣泥山药糕,紫茵桂花饼,核桃瓜仁酥,红豆粟米团。她笑了一笑,轻轻推到一边,直接递与申藏香:“这是特意为儿媳预备的吧。”

      书衡有些惭愧:“确实是小辈考虑不周,本是后生闲话往来,实在没想到有幸面见夫人。”

      她又笑了一笑。“不是你的错,我平日确实不与你们这些小姑娘往来。”她随手从腕子上撸了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下来:“见面礼还是要给的。”
      “长者赐,不敢辞。”书衡双手捧过,仪态完美。
      “你们去吧,留在我这儿平白受了拘束。”

      书衡得令,心里立即松了口气,携着申藏香的手出了门转了角,身形立即松了下来,夸张长呼一口气,看着申藏香笑。虽然嘴上没有明说,但申藏香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了她想说的话:你婆婆真厉害。

      这种威严,书衡也只在太后身上感受到过。可太后久居高位,盘踞深宫五十年了,小严夫人却才三十多岁。申藏香深以为然的点头。

      申藏香喜欢花草,她居住的小院整体规制依附于正院,但自己的房间窗下却可以自由发挥。所以极爱的花申藏香没有放过这些机会,百日红娇艳夺人,茶花甜美可爱,菊花活力四射,没有辜负被主子精心料理的恩德,开的争奇斗艳。

      书衡大眼一看便笑道:“婆婆虽然规矩大了些,但也解人意,姐姐还能有这么多心思和精力料理花草,看来婚后日子也是不错。”

      申藏香还在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耿耿于怀,听书衡如此讲便道:“你说的也是实话。婆母并不算太难伺候,就是我每次见到她都觉得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山一样,连呼吸都得控制着。喘气大了是不雅,喘气粗了是不端庄,哎。”她用悠悠一声叹息总结了自己的复杂感受,弱不可支的靠在一边铺着墨绿镶金边鸳鸯戏水锦袱的美人靠上。

      书衡笑了笑道:“说实话,我觉得姐姐有些过于敏感了。小严夫人固然规矩大,却是个极讲道理,极讲究公平公正的人,你还是调理调理身子吧,心思太重了可不好。”

      申藏香的心思过于细腻,多思善虑,这种人跟粗线条的人相比往往是想十走一难得开心。依着书衡看来,她由姑娘变成了少妇,却还是一样的身量单瘦,弱骨薄肉,这可不是有福之相。小严夫人上头三个庶子,这头一个嫡亲儿媳,嫡亲孙子可是非常重要的。

      申藏香面上显出些黯然,她轻轻拨弄着手边小盆里的玉兰花:“大夫也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去年从有过一次胎,可惜后来没保住。”
      书衡惊讶:“这样啊?身体可调理好了?”

      申藏香点点头,眼中似乎有泪。“这么想来我婆婆确实待我不错,你看,我成婚三年多未能添一儿半女,她也没有抬妾,如今四哥房里有的,还是早先伺候的两个丫头,而且都是喝着药的。”

      书衡拍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她:“这种事也得随缘,急是急不来的,你只能放宽心了。广济寺的求子符也很管用的,当初我娘亲也去求过呢。你总是搁在心里也不好,平白的磋磨了自己。”
      “说道广济寺,听说灵知还俗了?”申藏香者了几朵花来,柔细的枝蔓轻轻摆弄,不一会儿便编出了一个小小的花链子,执了书衡的手来,小心翼翼的套上:“因着今年新科探花董怀玉?”

      因着他妹----

      书衡偷眼打量,见她深色如常,便点头道:“这样说,也没错啦。灵知预备走为民请命为国尽忠的路数,今年秋闱就已经下场了。他本来就读了一个钟磐院的书在肚子里,研习佛经又是灵性悟性都极好,想来考个功名,不会太难。”书衡嗤的笑了:“大夏主考官是公正的,不会因为人家以前做和尚就不许人家登科。”

      “公正,占据高位的人似乎都喜欢讲究公正。”申藏香默默凑着下巴,下颌尖小,手指骨节分明:“我婆婆是公正,你看我这个小院,再看看三个妯娌的小院就知道我们的房屋的规制,乃至月例花销,各色分封也都是一样的。讲实话,这样的公平是必须的吗?难道从另一方面来看,不是嫡庶一色,乱了规矩?”

      书衡笑了:“我觉得姐姐还是想太多了,小严夫人再怎么公正,也不会公正到国公爷百年之后,把爵位给了庶子。这国公府肯定是姐姐和姐夫的。至于对三位庶子好,一方面是严夫人自有这个底蕴和气魄,便是养出了这三个庶子也不会被他们咬了手,另外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辅国公已年过半百,早年征战沙场又留下一身病痛,小严夫人却还如此年轻,而她嫡亲的小儿子,你嫡亲的小叔子才十岁,比孙子还小。你婆婆如此骄傲,严氏家族又有那样的制度,要她总会去求婆家人帮忙她定然受不了。那将来朝堂之高也好,江湖之远也好,不靠着哥哥们靠着哪个?”

      要怪也只能怪这段姻缘的结合太奇妙。每次出战都是九死一生,闲着有时间唯一要忙的事情可不就是努力耕耘为自己留点骨血也好百年之后烧纸上坟?当初小严夫人还未成年不能圆房,难道许黑熊就得干等着?那可不成,他说不定下次出征就回不来了。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三个庶子,已经不算多了。

      但一般人家嫡庶的差别却还是很大的,严重些的,庶出子女全当下人使唤,毫无尊严体面可言。小严夫人的举动过于开明公平了,倒惹得年轻的申藏香心意难平。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任是谁瞧着亲母待自己和待别人的儿女一样好,也会有所不甘的。从太太肚里爬出来的嫡子原本就该有先天优势的,硬是被自己亲生母亲抹平了,他们又何其无辜?

      “小严夫人如此厉害,你那三个妯娌又是她亲自挑的,便是平日里似乎高看她们了些,那也翻不出花来,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反正爵位肯定是你相公的,琐碎细节能放过就放过吧,处处小心,时时在意,人还活不活了?”

      申藏香怔忪片刻,有些惭愧的笑了:“我还不如妹妹通透。你小小年纪倒是瞧的长远。我当日于婆婆对弈,她批评我善谋一隅,不善谋全局。”

      书衡哈哈一笑:“这算什么,我看姐姐是当局者迷,只注意脚下,反而忘记旅行的目的了。你早点把身体调理好,再怀个儿娃是正经。”

      申藏香有些不好意思拿手绢来丢书衡,书衡笑着接过来,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姐姐,说句不敬的话,你比我琴表姐要幸运,因为你的婆婆是讲道理的。以后有什么想法或者疑问,你可以直接问她或者问相公,请他们解释,你又不是胡闹,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憋在心里平白沤坏了自己。”

      见她迟疑,书衡又笑:“难道你的严氏婆婆还会为你虚心求教而嫌弃你不成?我觉得你这个年轻的婆婆倒是很乐意精心调教自己的嫡媳呢。”

      申藏香又笑了:“我当初与你在一起就觉得不同,你总是能让人快活。”
      “哈哈哈,不敢当。”嘴上如此说,书衡却很得意的抱胸笑,惹得申藏香又翻身来捏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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