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突然没了个人,在这昭阳殿里,也不过是件激不起半点儿浪花的事情,之后的日子,宫人们如同没发现少了个副主事一样,行止一如往常。但若要仔细看了,便会发现,当日里在场的柳穗儿、如海几个五皇子近前的宫人,行事举止却是显得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没过两天,一日晚膳过后,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出现在主子跟前的昭阳殿主事太监李达突然请见五皇子。
李达求见闻牧,还是为了安德的事情。
虽说安德死了只是件小事,但殿里毕竟少了个副主事,这事儿还是得报到司礼监去。
司礼监总管所有宫内宦官事务,这其中就包括各宫各殿宦官的花名册目、品级升降、月例俸给等等烦琐事务。昭阳殿少了一个人,司礼监那边不会管人是怎么没的,但这多出来的一份宦官月例,却是要有个交代,便是这勾去昭阳殿宦官花名册上的人名,也是一桩事情。
李达虽然也可瞒着不报,先扣下安德几个月的俸禄到自己的腰包里,但身为一殿主管,他实在没必要为了那几两银子,惹出一身骚。说起来,像他们这种挂了个小头目名号的太监,也不是靠每月那一点点分例银子就够开销的。
早报晚报总归是要报,但报的时候,是从殿里重提个副主事上来,还是这位子就这么空着,却是还得有个说法,李达即便是有点自己的考量,这种事情也不能越过主子直接报上去。索性他做事也是个利落的,这日里,打探到主子膳后无事,且看心情还很不错,就立马赶了过来询问此事。
坐在凉椅上,听了李达的禀告,闻牧先是扫了站在他身侧的常秀一眼,见常秀只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首模样,似乎对这个事情并不关心,他于是也漫不经心地答道:“这种事情,向来不是你一手经办的吗?既是你副手,协助你办事儿的,你可有推荐人选?”
李达心中早已有了腹稿,听闻牧问了,连忙躬身答道:“奴婢心里倒有个人选,说其他人殿下可能还不太清楚,但若说这人,殿下也是知道的,奴婢说出来,殿下看看,成与不成。”
见闻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他便道:“这回倒要找殿下讨个身边人了,奴婢看着殿下近前的如海就不错,做事细心,又通晓主子的喜好,况且,他原是从底下上来的,在这殿里呆的时间也数长久,一切庶务又都熟悉。奴婢觉得,如海就很适合。”
闻牧听了,稍稍抬了抬眉,扫了李达一眼,然后,再次扭头看了眼身侧躬腰垂首的常秀,然后,方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如海原先便是最早在这里服侍的几个人之一,对殿里之事极熟,做事也还稳妥,既是你看中他,便让他去吧!”
李达见五皇子同意了,便要领旨下去,却忽又听主子问道:“你觉得呢?如海可算你手下的人!”
然后,李达就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应道:“主子既然说好,那自然是好的。只如海原先一直在主子跟前伺候,一殿的副管事理得事儿多,他初上任,怕一时半会儿应不过来,倒还要李公公对殿里的事务先多照应着些,让他在后面学了才好。换了个副管事,可不能耽误了日常事务。”
李达不由微微抬头看了眼躬身站在闻牧身后的常秀,常秀没有瞧他,只眼神落地,继续答道:“奴婢和如海在一个殿上伺候,如海的为人也是知道的,他能往上升一升,奴婢自然为他高兴,可既为他高兴,也就少不得为他说上两句。未免他新任犯错,以后还需要李公公多教教他,万事多担待些。”
一番很是为如海着想的话语说得合情合理,闻牧再看向李达的时候,他已是低下了头,道:“处理殿务是奴婢分内之事,殿下既同意让如海协理,奴婢自当尽心竭力办好差事。”
闻牧点点头,对于如海的事情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对李达道:“也是,那天夜里一查,方显得这殿里事情乱糟糟的一团,以后殿里的事,你还要多尽点心才是。”
待得李达退下,常秀又服侍了闻牧洗漱更衣。闻牧向来有睡前看会儿闲书的习惯,梳洗完毕,这会儿只靠在罗汉床上,手里拿了本游记在瞧。
常秀找了把烛火剪出来,将周围几盏灯的灯芯都给剪了,等他走到闻牧身边,正要剪他近前的那盏灯时,忽听得闻牧笑着问他:“知你平日里和如海也极谈得来,如今我升了他的班,你却是如何谢我?”
常秀自那晚过后,最近几日一直有些精神不济,许是那件事情太过伤神,这几天里,他竟是觉着已经收了口子的伤处似乎又都痛了起来。
因着疼痛,今日晚膳过后,他便急急吞了枚先前御医给开的止痛药丸,只这药带了些催眠的药性,先前李达来时,他还能强打着精神应对,待得李达走了,又过了这会儿功夫,药劲却是有些上来了,虽是几番揉了揉眼睛,他的上下眼皮子却仍是有些止不住地想打架。
听得主子问话,常秀也没及细想,只一手拿着剪刀,一面有些迷糊地随意答道:“他升他的班儿,与我有何相干?”
答完之后,他却是猛然惊醒,手下动作一僵,然后,又继续若无其事地剪起灯芯来。
“你什么时候与李达关系变好了?”见常秀没回答刚才的问题,闻牧也没有追问,只换了个话题问道。
常秀将灯芯全部剪完,收拾了手上的剪子,然后方回身到闻牧跟前,道:“涵秀什么时候与李公公关系不好了?明明是李公公瞧我不过眼,原先处处与我为难罢了!殿下倒好,竟是把责任全往涵秀身上推。”
常秀话语似在埋怨,但语气里却又有着几分说不出的嗔怪,他与闻牧本是亲近惯了的,这样回答,闻牧也没觉着什么不对,只是顺着他的话,点点头道:“这倒是,看来,是李达想开了,不与你为难了。”
听出闻牧话里的调侃,常秀顿了顿,方才道:“知主子是为了方才如海的事儿才这么说的,可说起来,如海虽和我在一个殿上当值,进殿的时间却是比我早。依稀记得,他和当初的如顺,似乎在我进殿之前就已经在殿下跟前服侍了,说不得他和李公公认识的比我还早呢!李公公自荐的人,主子自同意的,怎么反到头来都算在了我头上,变成和我关系好、找我讨谢了。”
闻牧见常秀说话的语调虽是委屈,但那模样儿却又另透着股古灵精怪,心下微觉有趣,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是轻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又用手指在他眉尖儿的观音痣上点了点,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罢了,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闻牧年纪虽不大,但自来精明,常秀刚才给李达示好的话他自然听的出来,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已经化干戈为玉帛了,但是,想到安德之事李达在里面起的作用以及后来从中获取的利益,他瞬间便有了些许猜测。
只常秀答话答得轻快,加之他本就不欲深究,于是,只随意笑笑,这事儿也就被他抛诸脑后了。
不论闻牧的猜想对错与否,有一点却是无错的,李达和常秀,因为此次安德的事情,终算是握手言和了。
常秀之前对李达所说的话,李达后来左思右想,终是确定,无论这是常秀有意的挑拨,还是他无意的提醒,他后来话里话外表明自己不干涉殿务的意思,都说明了此举是在对自己示好。至于示好的原因是什么,他虽然暂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安德出事以后,立刻就找着机会,置安德以死地。
既然常秀的示好他接着了,之后殿上副主事的位子,他自然也就投桃报李了。如海在殿下近前当差,算起来,也算是常秀手下的人,提拔个常秀手下的太监,也算是他对常秀示好的回报。
他的回报,常秀接着了,所以才会有了后来常秀在主子面前请他“万事多担待些”。
再次仔细回想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其中就里李达虽然还不太清楚,但这并不妨碍回到屋里的他独自斟了杯酒小酌了。
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套茶具,他脸上不由再次露出一丝微笑——重掌殿里事务,新来的副管事不会掣肘,明年迁殿,贵妃娘娘那边的约束只会更少。虽是蛰伏日久,但怎么想着,自己这小日子,今后似乎只会越来越好了。
主子和李达的心思,常秀都不知道,因为此时,应付过主子的问话,他已经越来越困了。
常秀有些后悔今天晚上吃了这药,偏他之前也没想到李达这时候会来问殿上副主事的事情,引得主子问出后来这些个问题。
见着闻牧问过话以后,又开始坐在那里翻书,他仍是强撑着精神,生怕这主子又会突然问出个什么话儿来,奈何精神抵不过药性,到了后来,他终是忍不住脑袋开始点点地泛起困来。
等他犯困犯狠了,脑袋向前一冲,猛地撞到个什么东西上,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这时却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迷迷糊糊地坐在主子的床榻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