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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了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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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雷阵阵,寒凉的风吹落雨丝,斜斜洒洒,带落了一地碎红。
风急切,人凄冷,这是最后一场送别,送过后,死的不只锦墨一个,还有我。
素衣散发的我,拽着长长的身影来为她送别,手中端着的是甘甜的琥珀色水酒。
幽暗甬路尽头,锦墨独自一间囚室。蜷缩的她仿佛回到了六年前,时而癫狂,时而清醒。
我静静的看着她垂低的发髻,她兀自转身看着我痴痴的笑,身上囚衣也邋遢肮脏。
我们之间隔着粗大囚栏,我将手中东西放下,轻轻念叨着:“揖儿今晚吃过了!”
锦墨起身猛向我扑来,力道大到将圆木撞的咣咣作响,她竭尽全力将手伸出,抓舞着,隔着囚栏想要揪住我的衣襟:“你到底要对揖儿干什么?”
我抬手将她打落:“你不想求我么,求我在你身后善待揖儿?”
锦墨嘶哑喊叫着,带着积压许久的怨恨,“你会善待我的孩子吗?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忍心下手,你又怎么会饶过揖儿?”
我淡淡笑着质疑她:“本宫何时下过毒了?毒不是你下的么?”
她身子一颤,抬眼对上我的目光:“我没有。是你逼我承认的,如果你不卑鄙到拿揖儿的命来威胁我,我又怎么会饶了你!”
“你没拿孩子的命逼过我么?在你企图勒掉孩子的时候?不就是想用孩子逼我为你要一个名分吗?许你用孩子来逼我,就不许我用他来逼你么?”我笑着,带着最温和的表情。
凄冷月色下,锦墨的表情我已经模糊看不清了,但是我依然想最后细细审视她。
她剧烈的抖动的身体慢慢平缓下来,为我所说的一切。
人世间,事事都在循环,你用了,他用了,最后还何必介意谁再用一次?
我看着呆愣的锦墨,指了指地上的东西:“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菱角糕,是我亲手做给你的,吃罢!”
锦墨默然看着那一盘菱角糕,慢慢瘫倒的她是否和我一样看见了过往?
那时候她是缠绕在我身边的小尾巴,每日最爱讲的哀求也是:“姐姐,我想吃菱花糕!”稚气撒娇下,我便软了心,顾不得母亲对害了牙病的锦墨的禁令,偷偷从厨房拿来喂她吃。我最爱看她心满意足时缺了两颗牙齿的笑,嘴边甚至还带着一丝白白的渣屑。在母亲找到我们时责问时,我们又会一同背过手去挨罚。
“锦墨,……我将手中的鸩酒端出。那是我最后对她的宠溺,只为了她走的能体面些。
锦墨怔怔盯着地上的菱角糕,豆大泪珠滚落而下,她语声温柔的说:“姐姐当年最爱给我吃这个,每次被娘发现她都会代我受罚,可她还是会千方百计给我弄来。小时候的事情,我就只记得这个了!”
她沉浸在过往,有些恍惚。她口中的姐姐,不是眼前的窦漪房,是从前的箫清漪。
究竟是哪里错了,造就了今天,又是从哪里开始,我们姐妹再不能贴心相待?
锦墨带着顿悟的笑了,她抬起头望着我:“其实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妄想自己不该得到的东西,甚至还妄想将他从你身边夺去。可惜……”
我缄默,只是平静的看着她把话说完。
“可惜一切都是繁花空梦,这世间最难抓住的,便是他的心!”锦墨的泪也随着抖动滑落下来,她苦笑着向我招招手,我慢慢靠近,她低声:“那夜,是我下的药才将他留下的!”
我将双眼闭阖,轻轻摇头:“不重要了,当初究竟是如何,如今已不重要了!”
“是啊,都不重要了,我却还傻傻的相信,他是有些喜欢我的!”锦墨笑叹着,话也说的断断续续。
子时更漏声过,内侍就要上来行刑。三尺长的白绫放在锦墨面前。
巫蛊是缢死之罪,连缢三次,一次,二次,三次后,再由行刑人来检验,以确定其死。
我俯低了身子,以前所未有的和善语气与她商量:“还记得当年我喝的鸩酒么?今天我给你也带来一杯。”
锦墨抿嘴笑着:“记得,只是这次姐姐不会为我哭了!”
我点点头:“我不会哭,因为我妹妹当年在汉宫被血洗时候就死了,今天我只是在给她保留最后一份尊严。”
“是,我早死了。”锦墨面色平静,再无眷恋,眼底甚至还掠过一丝如释负重的轻松。她低头端过鸩酒杯子,深红色的酒耀映着她的脸庞,恰好有一滴泪落在杯中激起圈圈涟漪。
一个仰头,将酒含在嘴中,可抬手容易咽下难,哽了半天,她含泪双眼紧紧一闭才吞下那口鸩酒。
苍白的笑容看着我,只比了一下我腰间的锁片,但求我放过她的孩子。
我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她便含笑倒地。血从嘴中慢慢溢出,蔓延开来,下颚,颈项,还有衣襟。
抽搐的她仍是笑着,带着最后的安慰,走的爽利。
我挪步走回椒房殿。雨未停,似乎更大了。凄冷的风吹乱我的长发,也吹散了我仅剩的自持。
也许我仍不够强硬。在锦墨那般伤害我以后,还会心软。亲情牵扯着我,仍做不到狠绝。
椒房殿花园中那块平坦的土地旁,我木然伫立,眼中有些微微发热。
灵犀,今天,我为你报了仇。可惜……我不快活。
冰冷的衣裙紧贴在身,我孤寂的站在这儿,许下誓言:“灵犀,我还欠你一个,明日,这个人也会给你送来,我发誓。”
冰冷的凤榻上我愣愣的坐着,四下清寂的连个人影也不见。摇晃不定的宫灯下,有人俯视着面容凄惶的我,殿外寒风卷起我的裙角,带给我瑟瑟。
他将手抚过我冰冷的脸颊,温暖而又撩动心弦,“你是不是在难过?为了她吗?”
我木然抬头,对视他邪气的双目:“你有兄弟么?可知道手足相残的痛苦滋味?”
长君不屑的轻笑:“我有兄弟,而且他还尚在人世!”
“给我讲讲好么?”我将头埋在他的双手,整个人疲惫不堪。如此妖孽的男子身上涌流着是怎样的血脉?他的故事又会比我亲手结果妹妹的性命还辛酸么?
长君坐在榻上让我俯在他的腿畔,紧紧握着我的手,一双笑眼轻柔的看着我,良久后,他低低开口,“我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我也是不知道的。我只知道自己是顺水漂出宫墙的,而那河是宫中贯穿的内河!”
我惊悸,猛地起身。
年纪,相貌,难道……?
他笑着对我伸出手,温暖修长的指诱惑我再次靠近:“后来我听人说,吕后喜欢杀人,凡是高祖宠幸过的女子和她们的孩子都必将死于非命,我想我是一个例外,只因为我那个再聪明却未谋面的的母亲。”长君平淡的口气,仿佛在说着与自己漠不相干的人和事。
“我不知道她美不美,我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的痞赖,我只知道,一个农妇养了我十五年,只为了让我长大后给她做男人。”他笑着,眼底浮现一丝嘲讽。
我的嘴阖了又张,可又发不出一丝声音。当养母向他提出如此荒诞要求时,他的善恶是否会因此崩塌。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玩世不恭,他的嚣张轻佻。
“我逃了,四处求生,你常说我是东西,是啊!我不过是一样东西,我拿自己仅有的一切包括身体换来吃喝,只为能再走的远些,逃离那个让我觉得肮脏丑陋的地方。”
我反握住他的手,想要拽回他有些游离不定的心。
同情的泪我吞咽下去。他是不会愿意看到我的怜悯,不知为何,我笃定如此。
算起来,他是有兄弟的,而那个兄弟还天地之间最最尊贵的人,竟和我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垂低双眼定睛看着我:“你说,我有兄弟么?”
一声询问,如芒刺耳,我甚至无力再说出自己的苦难。与他的苦难相比,与仰望兄弟被尊崇自己苟且偷生相比,我的故事远没什么可以不甘的。
“这泪,是为我流的么?”他唇角扬着笑,一个低头,泪就被他吻了过去。唇舌纠缠下他微微叹息,“我曾看你哭过无数次,只想着有一日,这泪也是为我而流。”他边说,边用温暖的唇为我吮去泪痕,也轻易的融化了我心底冰封许久的心:“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今日,你是为我么?”他反复几次相问,轻佻务必的笑捆缚了我。那样的深情,是我一生不能回报的给予,而他沉溺在其中不愿自拔。
我们彼此对望,他前所未有的认真了眉目:“如若今日,那个皇帝宝座上坐的人是我,我发誓不会令你如此伤心!”
他一个用力,噬咬住我的咽喉,迫出我紧闭唇齿间发出声音,“告诉我好么?你希望我站在哪里?你的身边,还是皇位旁?”
他想得到我,就必先得到皇帝宝座,他不屑只做一个与皇后通奸的男子,更想成为一代帝王。
我挣扎喘息着,披散长发与他纠结,织成密布的网,笼罩了他的深寒目光,也遮掩上我半褪的肩头。他目光深邃,带着最后的等待:“你是永远的皇后,我愿为你沉浮,为你去联手杜战。”
漫天滚雷夹着暴雨倾盆而下,飓风袭来,晃灭了宫灯明烛。黑暗中,我再不用对视他的双眼,那殷切企盼虽着可笑的幼稚,但令我动容。
他愿意为我冒险,去争夺一个永远不可能争夺到的目标。如此无谓的冒险太过痴傻,他根本不知,果真到那一刻,我必定是他面对的第一个捍卫者。
灼热,呻吟,喘息,我想以一种最自私的方式让他不再妄想他不该得到的东西。
将自己交给他,或许□□会有污点,但可以留下他一条性命,也可以不与他兵刃相见。
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下。原来,爱欲的纠缠也会如此绝望,因我知道,他不留下就只有死。
撕破的衣衫是最深情的迷离,挣断的腰带是沉醉不醒的渴望。
我近乎窒息,只为了让他能在自己身边留下。
他几度癫狂,只为了一生能将我拥有在怀中。
最最接近的时刻,我的心最最冰冷。往日淡定的我,今日竟然如此狼狈,想用身体去挽救两个人的性命。
他和刘恒,孰轻孰重?到底哪个才是我最舍不得的人?是狂热难遏的他?还是浑然不知的他?
一个无力,我哭出声来,抉择,我一生都在决择,为什么每次将我逼到绝境?
冰冷的泪,沾染在他的赤裸胸膛,一寸寸,他凉了全身。情欲气息瞬间消散,冷静下来的我们必须难堪面对。
长君停住了动作,抬手想为我擦去泪水:“你是不想么?”
“走罢!别让我再听到你刚才说过的话。”我避开他的手,漠然开口,带着激情残留的沉重呼吸:“如你再说一次,我会第一个杀了你。”
阴暗之下,他绝望的苦笑。那凄然的笑也带着最难舍的心,狠狠戳痛了我。
雨点啪啪敲打在窗子上,他在黑暗中摸索着穿起衣物。我拉过被角,静静地看他走到门边,那脚步,沉重,迟缓,也让我心中各种不忍。
门半开时,我急急起身张望他萧索背影:“门外还在下雨。我希望你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最后半句话,用只有我自己能够听见声音说出,带着我拥有的一切,只想告诉他一个事实。
门停了一下,终还是关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