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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失散(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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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快要立春,但清晨寒风还是冷得刺骨,人若走在御花园中,扑面而来的冷风直往衣襟里钻,让人打哆嗦。宫闱中走过了一队宫女太监,皆是微缩着脖子,显得精神欠佳。唯有他们头前的主子,倒是神采奕奕,兴高采烈的。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富贵描金牡丹大红袄,留着垂挂髻,上插一朵粉珠翠花,两根银白发带垂在两肩,随着轻快的步伐一摇一摆,使她看起来无比的轻快活泼。走近了看去,这姑娘长得是玲珑娇小,清甜可人,尤其那对圆溜溜的大眼睛,十足的灵动。
她不是别人,正是大荣的小公主,福乐公主楚灵儿。长安城中谁不知道,在宫中唯有福乐公主最是受宠,由于年纪最小,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所以性情有些天真烂漫,任性妄为。
她刚从父皇那里出来,心情好得不得了,此刻正眉开眼笑着,手里捏着一朵不知打哪摘来的花朵,摇来摇去,还哼哼着小曲,只差蹦跳起来了。她正要去的地方是天和宫。再过两日就立春了,立春那天要循例祭天,在西郊城外的圜丘举行。经过刚才的死缠烂打,软磨硬泡,父皇终于批准了祭天那日由她陪同安娘一同前往,一路照看。一想到可以一整天和安娘腻在一起,还可以顺便到城外赏赏风景,她就开心极了。
楚灵儿最近迷上了安娘,迷得简直快茶饭不思了。自从安娘来了以后,她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没劲,成日里尽琢磨着怎么寻些理由去天和宫,只有在那里她才觉得这个皇宫一点都不闷了。
“福乐公主到!”宫人一声长长的唱喏,立刻迎出来了一队侍从。
安娘没有出现,带头迎接的只是随侍的萍儿:“参见公主。”
“免礼免礼,不用这么多规矩。”楚灵儿大咧咧的走进殿中,“安娘呢?”
“姑姑在后园子里,说是不见……闲杂人等……”萍儿把头垂下去了,十分的忐忑不安。公主是三天两头的往这边跑,自家主子又总是冷冷淡淡的,这真叫她们这些下人难做啊。
楚灵儿闻言很是失落,瘪了瘪嘴,有些委屈,就连父皇都还没说对她避而不见呢。在安娘这里她就成了个闲杂人等……不过转念一想,她又开心了:看吧看吧,我家安娘性子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傲着呢,也该傲!要不怎么能是神女呢!
这姑娘的心眼不是一般的粗,人家不待见她,不代表着她不能上杆子去黏着,于是她马上又眉开眼笑了:“哎呀,一个人在园子里有什么好玩的,还没个人陪,我可有好事跟她说呢。”楚灵儿嬉笑着,自顾自的往后园子里闯。这毕竟是宫中最得宠的小公主,侍从们就算面有难色也没个敢去真拦着的,就这样,任楚灵儿去到了后园子里。
荷塘水榭,一张美人榻,此时安娘裹着白狐裘正在小憩。楚灵儿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抿着嘴偷偷的笑,打算冷不防吓安娘一跳。虽然安娘有着严重的弱视弱听,但警觉性却高着呢。果然,楚灵儿还没靠拢,安娘的双目就突然睁开了。“谁?!”
“哎呀,真没劲,又被你发现了。”楚灵儿站直身子,跺着脚娇嗔道。
安娘偏了偏头,努力分辨了一下传入耳道的微弱声音:“公主?你又自己进来了……请座。”话音刚落,她一挥手,凌空飞来了桌椅,落在一旁。旁边伺候的婢女立刻上前斟茶。“公主,请。”
“哇!!”楚灵儿再一次看呆了,三步两步跑到安娘身边,根本无视人家替她安置的座位,反倒是一屁股坐到了安娘的榻上,抓着安娘袖口道,“安娘,你太厉害了。这是不是法术呢?能学吗?可以教我吗?”
这些问题已经被这姑娘问过无数遍了,安娘有些烦,索性闭口不答,真不明白堂堂一个公主为什么老是喜欢往她这个巫祝这里跑。她倒不是讨厌公主,现在的生活寂寥无趣,多个人陪伴也不是件坏事。只是她现在听力困难,很难与人正常交流,公主又像只麻雀一样总是在她身旁喋喋不休,这使她很困扰,既然没法与公主同步交流,她便只好摆出一张冷淡的脸色去面对。本以为自己不搭理公主,渐渐的公主就不会再来了,谁知道最近倒是来得越来越勤了。
“安娘,你不要不理我嘛。”得不到回应,楚灵儿把嘴唇翘得高高的,“你知不知道我可喜欢你了,好喜欢好喜欢,甚至比喜欢父皇还要喜欢。要是你不理我,我会很伤心的!”
近在耳畔的话语完整的钻入了耳道,安娘冷漠的面上勾出了一丝笑来:“公主,你太肉麻了。”
“人家说的是真的嘛。”楚灵儿干脆一盘腿,很没规矩的上了美人榻,手撑在脸颊旁笑眯眯的看着安娘,“你笑了呃,安娘,你笑起来真好看……”
楚灵儿看得有些入迷。从小她就听说过无数的神女传闻,一直非常向往。听说神女有着无边的法力和倾世的容貌,她特别好奇。可惜当年宁王妃还在世的时候,她年纪太小根本没机会见到。现在好了,天上突然又降下来一个神女安娘,而且还成了大荣的巫祝,就住在宫里,这真是让她喜出望外!
虽然安娘和她从小幻想的形象有些出入,但却一点都没让她失望,安娘可是身怀着腾云驾雾,移山倒海的本事,简直让她崇拜得快要发疯。而且安娘真的好漂亮,楚灵儿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她一眨不眨的将目光锁在安娘的脸上,已经出了神。
安娘的眼睛不大,但是像星辰一样明亮,狭长的眼眸上有着很浓密的睫毛,像蒲扇似的排列得密密匝匝,眼尾的位置还有一点小小的上翘,显得很是迷人;安娘的鼻子不算挺拔,但很笔直和小巧;她的嘴唇看起来有些单薄了,并不厚实,不过唇形却非常漂亮;嗯……说起来,安娘的脸型好像有些瘦削了,下巴不够圆润呢……严格说来这样的五官也不算多精致,但不知怎么的,组合在一起就是特别的舒服,特别的好看。楚灵儿觉得简直就是百看不厌,越看越养眼,越看越舒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安娘生病了,她总是一副苍白的病容,柔弱无骨的样子,此刻又裹在一笼白狐裘里,很是楚楚惹怜。楚灵儿虽是女孩,也生出了一些怜惜之感,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摸安娘蜿蜒在榻上的长发。入手很滑,安娘的头发原来是这么的长,这么的黑,它不像流瀑一样笔直,她的发丝有一些微微的卷曲,尤其是在鬓角,未缚上的短绒发丝会卷成一个小卷,意外的撩人。
楚灵儿的动作令安娘有了一些不自在:“公主……”
“恩?”楚灵儿抬头笑嘻嘻的看她,突然伸出手来捏了捏她下巴,“真是个天生尤物啊,难怪我的哥哥们都喜欢你,我要是男子呀,也非把你抢到手不可呢!”
安娘脸上一热,伸手就要拍她:“公主!”
楚灵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灵活得像只小动物,迅速的从榻上跳了下去,退出了几步:“你够不着,够不着!看你怎么办!”
安娘手一抬,臂上的披帛就飞了出去,缠上了她的手腕。
“哎呀!”楚灵儿惊叫了一声,咯咯的笑声更大了,她有意要和安娘胡闹,于是就开始了一拉一扯的拔河,这么闹了一会后,楚灵儿突然挣脱了开来,由于惯性的问题,她一个重心不稳就朝后退了几步,一下绊在了栏杆上,随后倒栽进了水塘之中。
“噗通!”
“天哪!”周围的宫人顿时吓坏了,一片惊慌失措,“公主!”
楚灵儿的落水,是始料未及的事情,短时间里旁人也赶不及救援。不幸的是她也不谙水性,惊慌之下一阵乱舞乱抓,反而加快了下沉的速度。咕噜咕噜,才一会的功夫就喝进去好大几口水,就在这时候,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贴身的水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排了开去,为她留出了一个真空地带,然后水下的藤蔓就浮了出来,缠在了楚灵儿的腰间,将她生生的拖出了水面,重新放回了水榭之中。
楚灵儿全身跟个落汤鸡似的,上来之后就一阵猛咳,咳出了不少水来。随侍的宫人乱成了一团,擦脸的擦脸,拧水的拧水,嘘寒问暖的嘘寒问暖。“公主,你还好吧。”“您冷不冷?冻着没有?”“糟了,这大冷天的,容易生病!”“赶紧备药!”“快拿衣服!”
见众人惊慌失措,安娘说了一声,“不用。”只抬了抬手,楚灵儿身上的水汽便开始自动的剥离,几乎是肉眼能见的速度,迅速的恢复了干爽。
“多谢荣安大人!”楚灵儿随侍的宫人这才松了口气,开口感谢。安娘微微点头,朝楚灵儿的方向望了过去,都好一会时间了,她还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倒是意外的安静。安娘眼睛虽然看不清,但却能感觉到她的呆滞,笑了一声。“小呆瓜。”
楚灵儿这才回过神来,啊了一声就扑了上去,整个人都黏在了安娘身上:“安娘,你好厉害,你刚刚救了我一命呢!”
“没那么严重,这荷塘不深。”况且还有这么多宫人在旁边,不差施救的人。安娘用力推了推,恁没把这个狗皮膏药从自个身上给扒下去。
楚灵儿的脑袋在她身上拱啊拱:“安娘,让我做你小跟班吧,让我做你小跟班吧!”
“胡说什么呢,你可是公主。”安娘还在锲而不舍的努力将她扒开。
楚灵儿死缠不放:“大后日的祭天,父皇已经同意让我跟在你旁边了,我就要做你的小跟班!”
安娘蹙眉,祭天……她真不想去,她虽然顶着巫祝的头衔,但是具体事宜从来都是别人去办的。这样的活动皇上让她主理,其实也就是为了撑个门脸,装个样子。安娘觉得自己跟那些神庙里供奉着的木偶和泥塑没什么区别,存在的价值只是为了摆在那里供人参拜,这种感觉让她不太舒服。
楚灵儿还在继续撒娇:“安娘,你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呗,你以前是怎么过日子的呀?是不是住在天上呢?你还认识别的神仙吗?安娘这么漂亮,有没有男神仙喜欢你呢?天上能不能娶妻生子啊?对了,你为什么会突然做我们大荣的巫祝呢?你还会回去吗?”楚灵儿的问题永远没有个完。安娘大脑一片乱糟糟的,有些头疼,她实在是有些烦了,一展神力,将这个狗皮膏药给弹开了一些,然后腾空而起,直接飞天遁走了。
“安娘!安娘!!你又躲着我了!!!”楚灵儿跑出了水榭,仰着脖子在那气急败坏的叫唤着,每次安娘都来这一招,这是欺负她不会飞啊啊啊!
安娘飞到了最高的玄武大殿上,在檐角坐了下来,这里总算能避开楚灵儿的骚扰了,楚灵儿这样过度的热情教她实在吃不消,还是一个人独处的好。
扑面有冷风刮来,高处风大,安娘打了个寒颤,伸出手在空中挥了挥,指尖有寒意滑过,她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那是这个世界的模糊色泽。她这双眼,除了光和颜色外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即便是近在眼前,她也只能分辨出大体轮廓而已。现在,她只能用感知力去协助自己分辨这个世界,因为她自身的很多器官都已经弱化了。可是,这具身体现在太虚了,滥用神力也会让她感觉到晕眩乏力,她心中充满了无奈。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不知道。
很茫然……安娘此刻的眼神有些空洞。
刚才楚灵儿的问题她根本无法回答。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有什么样的过去?我为什么在这里?这些答案她也很想知道……可惜她只是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她能记得的事情,是从大荣开始……
莫名的,有了那一天。
那天百官朝拜,君王威严。朝堂之上她被一片议论纷纷的声音所包裹。满朝的大臣投票表决,最后一致通过,然后她就有了一个巫祝的头衔,住进了天和宫里。她的名字是大荣皇帝赐予的,以荣为姓,单名一个安字。
荣安,一个很没有实在感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空中楼阁之中,上不能入天,下不落实地……现在的她没有人生的目的,没有生活的价值,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期待的事物……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世界。
每天像株植物一样静静的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接待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无论是前来灌溉她的,还是向她索取的,还是前来观赏她的,她都默默的、被动的接纳着,适应着。
这段时间,她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还认识了不少的人。她被昭月宫的玲珑夫人认做了干女儿;受到了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的礼遇;另外,几位皇子也时常前来拜访,对她亲切友好;还有那位狗皮膏药一样的小公主楚灵儿,每日也是换着花样的前来黏着她……
一切都挺好的,但安娘的内心却很惶恐。这种缺乏了真实的感觉多像是一场虚幻的梦啊,在这场梦里,她是一个格格不入的,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人,就像是一个突兀的,不和谐的音符……她感到孤独得可怕,就像她现在看不清这个世界一样,她自己也迷失在了浓雾之中,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
她是一个缺了根的植物,内里空洞了,枯萎和腐朽便是迟早的事情。只是由内而外的枯竭还需要时间来完成。人们最基本的,最不需要去要思考的问题。现在却成为了安娘每天思考的全部。
我为什么活在这个世上?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一张简洁的素笺摆在楚凌轩面前的桌面上。上面只有寥寥的几行字,却让他陷入了恼怒之中。
春至万物舒
白马青莲处
鸳鸯聚首时
可有故人在
“好个胆大妄为的赛华佗!!”楚凌轩气得简直想破口大骂。素笺上的意思很明了,立春祭天那日,赛华佗打算在西郊白马寺中掳走神女!他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计划这等欺君犯上的事情也就罢了,更可气的是,他还送来一纸信笺,提前将这事通知自己。
赛华佗这是什么意思?!
他楚凌轩并不是傻子。难不成赛华佗前来掳人,还邀请自己去旁观不成?!赛华佗的用意很明显。神女作为巫祝,祭天之时,必为先锋,她引领的队伍是第一批上山的。作为第一批出行的队伍,同时要兼并开路,维护秩序,疏散围观百姓等重大职责,所以随行护卫也是最多,最森严的。不但要有开路先锋队,还有左右护卫军,末尾还得有随行保卫军!
赛华佗就算有通天的本事要想在光天化日之下,从这么多的护卫之中将神女掳走也是绝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将主意打在了白马寺中。由于山路陡峭,半山腰的白马寺通常都是队伍的临时歇脚点,到那时候神女也会暂时进入寺内的青莲别院中休息!!尽管只有这个时候护卫最为松懈,但是要寻到可乘之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赛华佗才会上演这么一出,把这事提前告知自己。在楚凌轩看来,赛华佗的意思等同于跟他说:喂,兄弟,本公子打算立春那天前来掳人,你记得到时候要替我开个后门,打好掩护啊!
头大如斗!楚凌轩简直想一掌劈死了这个人。太嚣张了!!他是疯了吧?!他凭什么认为自己一定要帮他?而不是索性将他拿下?!就因为当日他们曾在清幽山庄有过区区几日的和睦共处吗?这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混账!!”再说以他的立场,他凭什么要去帮这种忙?!这世上还有去帮助情敌强掳自己心上人的人吗?!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楚凌轩气急败坏,火冒三丈,在大堂内踱过去踱过来,最终将那一纸信笺给撕碎了,一挥手,碎屑飘出了门外,随风散去。“来人!!”
“殿下,有何吩咐?”魏勇走进大堂。
“我问你!”楚凌轩皱着眉头,“你可知后日祭天之时,头行队伍的护卫情况?”
魏勇点头:“没什么问题,王将军走前锋,清理道路。刘护卫和张统领负责左右两翼,防止百姓夹道。由卫大人断尾。”
楚凌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怎么了,殿下?”
楚凌轩问道:“张统领可是那位御前副统领?”
“正是。”
楚凌轩又问:“父皇那边的护卫情况如何?”
魏勇有些奇怪,这些事情一贯不归殿下管,今儿怎么操起心来了?奇怪归奇怪,他还是把详细情况说了一遍。
楚凌轩听罢,突道:“能不能把张统领调到父皇那边去?”
魏勇为难道:“可是陛下,这事不归我们调遣哪。”
“谁在负责?”
“是班将军!”
“好,那你让班虎过府一趟,我与他商议!”
“是!”
魏勇下去了。楚凌轩连忙揉了揉太阳穴,头疼,真的是太头疼了!!
立春前夜。朗月当空,夜静无声,漫天的繁星璀璨无比。
欧阳明日在庭院之中一站就是很久,默默的观察着星辰,似要从中找出什么踪迹,却寻不到任何的答案。眉间锁愁,欲展还是愁……
上官燕远远的站在回廊外看着他,也看了很久。如今的上官燕长发绾髻,已作妇人装扮,多了几分温婉,少了几分冷漠。少女的灵秀稍减,成熟的风韵却越浓了。
“赛华佗他,变了一些……”一声幽叹,上官燕轻言道,显然是听见了背后的声响。
司马长风走了过来,将手揽上她的肩头:“是啊……燕儿,你也睡不着吗?”
上官燕靠入他的怀中:“恩,因为赛华佗他正夜不成寐,他是我们最重要的朋友,他的愁就是我的愁,他的苦就是我的苦,我感同身受。”
上官燕是一个过来人,这段时间她看得很明白。
自从一个月多前收到赛华佗的来信之后,她和长风就快马加鞭的赶来了长安。初见赛华佗的时候她有些吃惊。上一次见到的他时候,他还是那么的神采飞扬,但才短短的时间,他就变得黯然了。她从他眼里看到了疲惫,看到了伤痛,还看到了无助……这不该是那个自信潇洒的赛华佗。
这一个月来,他们在长安不断奔走,习姑娘深陷于宫廷之中,大荣皇宫戒备森严,他们实在是一筹莫展。眼见赛华佗一日比一日的沉默,一日比一日的消瘦。她知道为情所苦的滋味,她为这个朋友而心疼。
“习姑娘对他真的很重要。”
“所以我们更应该竭尽全力的帮他!”司马长风慎重道。
“恩。”上官燕展颜一笑,她与长风心意相通,“不光是为了赛华佗,习姑娘对我们亦有恩。”
“明天就是立春了,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可是我嗅到了风险……”
“赛华佗不是有安排了吗,以他的本事,我信他!”
“不,若是真有把握,他便不会寝食难安,长夜不寐……”司马长风始终是不如上官燕了解赛华佗的。将目光再次飘向那道寂寥的身影,上官燕的秀眉深深拧了起来。
“长风!燕儿!”爽朗的声音突然随风而来,两人顿时一愣。
人还未至,先闻其声,这也算是边疆老人和古木天着两个老顽童的特征之一了。风过之后,上官燕和司马长风身边就多了两个人影。
见师傅和边疆老人突然到来,上官燕有些惊喜,但也见怪不怪了:“师傅,边疆前辈,你们怎么来了?”
边疆老人负手哈哈一笑:“当日你们离开四方城以后,我与这老怪物就一直尾随在你们后面,只不过这老家伙非要跟我打赌,看你们能不能发现我们在跟踪,”突然靠近小声道,“这老东西是想检验一下,自己的功夫到底退步了多少,幼稚,实在幼稚!”
“哎哎哎!你这张臭嘴又嚼什么舌根,别以为我听不见!”古木天气急败坏的上前,两人又是一顿拉扯。
上官燕和司马长风不禁莞尔。司马长风笑道:“两位前辈的武功高超,晚辈这点修为又怎能发觉行踪,实在也是刚知道你们到来。”
这话动听,古木天自从上次救人受损之后,就已经武功大退,心头总还是有些受挫的,此刻被这么一捧,顿时受用极了,也学着边疆老人负手哈哈笑了起来。
上官燕却娇嗔道:“师傅,既然早就到了,怎么这才现身!”
“哎,这不怪我啊。”古木天双眼一瞪,手一伸就揪住了边疆老人的衣襟,“这臭虫一到了长安就像个进城的乡巴佬似的,先是去了老巷收集古典秘籍,然后大街小巷,无论大药房小药铺都逛了个遍,最后连这周围的山,和山上的药材我都陪他看完了,大把时间就是这么浪费的……”
“喂喂喂,你怎么说话呢!谁乡巴佬了?普天之下,就还没有我没去过的地方,没见识过的东西!只是这堂堂长安乃中原的门户之地,所以我便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稀罕的药材,结果也并不怎样!我看你才像个乡巴佬,你自己说说,自从到了这里之后,你哪家馆子没去过?哪家食铺子没逛过,整日就知道吃吃吃,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馋嘴,瞧你这个肚子,又大了一圈。有道是过食不……”
“打住!!打住!!”古木天连忙喊停,“别又搬出你那一套老掉牙来教训我,反正我这把年纪已是大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了,及时行乐!你懂不懂,还管他娘的恁多。”
边疆老人连连摇头:“朽木!朽木!!”
古木天吹鼻子瞪眼:“你才朽木,我是古木,古木天!”
见这两位师傅倒是越扯越来劲了,上官燕连忙咳嗽。
于是这两老头才气呼呼的止住了争吵。他们这次之所以会尾随这两个小辈来到这里,其实还是放心不下明日。这个苦命的孩子呀……
边疆老人懒得再搭理古木天,对着上官燕和司马长风正色道:“这里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燕儿,明天你们还有事要办,和长风还是早点去休息,养足精神才好。明日那里,我自会和他谈谈。”
“恩!”上官燕点了点头,道了安,这才告辞,与司马上风一起回房歇息去了。
他们离去之后,边疆老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和古木天谈了几句,两人便分开了,古木天离去,边疆老人独自去见明日。
见到师傅的到来,欧阳明日一点也没惊讶,微微一笑,“我夜夜观星,见老人星由西转东,日益下行,便早已猜出,师傅已到了这里!”
“你这孩子。”边疆老人笑了。
“师傅!”欧阳明日恭敬的一拜,他愧道,“看来,是明日没用,总是让您担忧。”
“不,”边疆老人否定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命运多舛。为人师等同为人父,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有师傅在旁,明日自该豁然。”欧阳明日感激道。
边疆老人叹息:“怎么?明日,你觉得迷茫了吗?”
“是……”欧阳明日垂眸,正所谓当局则迷,事关自己,他总是无法冷静,总是容易迷失,无法给出正确的判断。正如当初在四方城中,他之所以连遭父亲利用,也正是因此。
边疆老人沉默起来,徒儿变得颓废了。看起来忐忑不安,举棋不定,惶然无措……这真是少有的情况,他果然是迷茫了。
边疆老人突然问道:“明天的事情你没有把握?”
欧阳明日没有说话。
“可是因为二皇子?”
“不,”这次欧阳明日答得很快,“我与他虽非深交,却知其秉性,此人刚直豪爽,有君子之风。”
“那是因为习姑娘?”
欧阳明日再次缄默了。
清幽……这才是扎在他心中最深的一根刺,稍动则痛。他知道事情已发展至此,将来的风暴只会越滚越烈,但他欧阳明日何曾怕过任何风雨?即便是天塌下来,他也有胆量去扛。但是清幽……让他太不安了。
一个月零十三天,他是一日一日的数着过来的。血虫转红,她早已苏醒,现在就在皇宫里。神女有飞天遁地的能力,以清幽的本事没有人能将她困住,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行。那为什么她会甘愿留在宫内,却不曾前来寻找自己?他到了京城已经这么久了,甚至连一个讯息都无法收到。
他不害怕任何外界的压力,他只担心清幽是自愿的,她如果向自己的母亲妥协,他又有何办法?欧阳明日很不安,他掂量不出来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和亲情在她心中的分量,究竟哪一个会更重?
明天祭天,他就能见到她了。他莫名的紧张,辗转难眠,观星了很久,他还是找不到一丝答案,算人不算己,何况神女的命数不在星辰之中,他算不出。
不知道为什么,还未行动,他就已经先预感到了失败。情绪正沮丧着,幸好这个时候师傅来了,他总算心安了一些。
边疆老人叹了口气,他望向星辰,“徒儿,神女的命数瞬息万变,无从演算。为师虽然也测算不出,但是为师却知道一点,你的所有劫难已随着当日四方城那一役结束,可记得上次见面时我曾说过,你近年会有红鸾星动,婚期将至,未来的人生,依为师推算,你将获得幸福圆满。”
边疆老人言尽于此,欧阳明日却双眸大亮,连忙一礼到底:“多谢师父!”
边疆老人一笑:“好自为之。”一纵身,已是飘然远去。
经过这一番谈话,欧阳明日心中总算恢复了清明,顿感身心轻松。将眼前看开,若是最终会有一个好的结果,纵是好事多磨,又有何惧?
静等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