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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9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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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色泽微黄的面包片从烤面包机中灵巧的跳跃而出。
“啪!”只喝了一半的牛奶被放到桌上,洁白色的奶汁溅出了圆圆扁扁的几滴,落在本来就不太整洁的桌面上。
一把抓过烤面包机上的面包片,小苴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关,蹬上那双数年如一日的圆头皮鞋,准备去上学。
每天早上,尹宅都要经历一番她一个人制造出的混乱。
从小院跑出,打开院门,在心中不停地念叼着:“关门,关门,别忘了关门。”于是转回身关上大门,“啪!”地一声落下锁。微微的笑闪在嘴角:安全的一天。
转回身,小苴突然呆住了,因为她看到昨晚上刚刚认识的罗湘君正伫立在对面一棵柏树下,安安静静地望着她,仿佛,为着等她出来,已站了好久好久。
早晨清新如洗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个女孩的身上,虽然隔了一条街,可是那千丝万缕的缘线,宿命中,轻轻地在牵引。
罗湘君从街那头走过来,脸上挂着微笑,让小苴发现她不笑的时候很高傲,可是一笑就会像个年纪很小的小女生,一脸的明媚单纯。这一点,很像枫。
“早。”
“哦,早,你是来找我的吧,为什么不进来呢?”小苴也对她微笑,那笑容在她做学问做呆了的脸上,傻傻的,象小丸子。
“我也想过,可是怕妨碍到你,就想着还是在外面等吧。”
“找我有事吗?”
“当然啦,跟你讲啊,我是不可能两天都穿同一件衣服的。所以想约你去逛街。”
小苴上下打量,只见一她穿着一件有着香槟玫瑰一般颜色的露肩小企领衫,落出雪白的肩背,出落得高挑的身材,像一首美好的诗。不可能两天穿同一件衣服,这千金大小姐,还真夸张。小苴忍不住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牛仔,这套衣服,记得自己已经穿了快一周了。
“逛街啊,可以啦。可是我还要上学。”
听了小苴的话,罗湘君嘴角立刻嘟起,双眼盈盈然,“那你是不陪我?姐,求你了,我跟你讲,这个城市昨天以前我从来没有来过,在这个城市里我认识的人也只有你和枫两个。你不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去求谁。”
“这样啊,”小苴望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好生不忍,“我请假好了。”
可是她哪里知道,罗湘君大小姐是有名的“吉卜赛女郎”,还没有她征服不了的城市。
主街上的精品屋走了个遍,小苴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哪里是自己陪这位大小姐逛街,分明是她在帮自己做装修。一套价值不斐美容套餐,她几乎是把自己硬按在美容沙龙躺椅上,半强迫地让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清爽透亮。
于是,折腾了一上午。
走出美容院,也不管自己已饿得肚子呱呱叫,讲些什么今夏流行清爽蓝,拉着自己走进了主街上的精品行,纤手一挥,就送了自己十套那个什么清爽蓝系的套装。
立在穿衣镜前,只听到她立在自己的身后,自言自语着:“嗯,像了。”随后目光下移,手指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对了,还有鞋。”自顾自地跑开。
小苴无奈地看着她兴奋地跑远,再回身看看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九岁那一年的夏天,曾经,自己打扮上稍稍有一点儿不对就会被枫絮絮地烦上好久。
她笑笑,对着镜子拉扯自己滑如春水的长发,眼前却有些朦胧了。寻了一个位子坐下,心中涌起一些沧桑的味道,莫名地讨厌回到从前。
不多时,罗湘君选了一双细跟小巧的Gucci女鞋,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显宝一样地给她看:“漂亮吧。女人就该穿这样子的好鞋。”说着,她很自然地半蹲了下来,想帮小苴换。
那倏忽低下的身子,让小苴的心忽儿地一撞。
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是什么力量让这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然连自尊这样重要的事都不顾了?
于是连忙也低下身子,伸出手拉住她那伸向自己圆圆的皮鞋的手:“湘君,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枫,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罗湘君的手僵住,低着头让小苴看不到她的脸,蛮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小苴轻轻地的接过她手中的女鞋,自己换上,然后赞着:“真的哎,女人真的该穿好鞋,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喜欢枫。”那低了头的女孩的声音跟了她话的尾音,突然响起。小苴心中顿时一滞。
罗湘君很快地站起来,然后笑着对她说:“真的,真的非常非常的喜欢,虽然,我和他从见面到现在,还不满48小时,可是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是一见钟情,也是迷恋,也是一厢情愿,可是,我就是喜欢。喜欢他是明枫,喜欢他是我未婚夫,喜欢他眉峰上的痔,喜欢他有着让我沉沦的感觉,所以,我喜欢他喜欢的姐姐。姐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苴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年青的美丽的女孩,为着她那份坦白和那份真而感动。
“很感谢你这样喜欢枫。不会是一厢情愿的,枫,会属于你的。”
打扮停当了,去喝下午茶。
罗湘君的手机,在卡布其诺咖啡杯的边上,摇摇晃晃地响起。
“喂?枫啊。”
这女孩,声音好嗲。小苴觉得有点冷,想着一会儿要提醒她枫从小就对嗲声的女孩不感冒。正想着,突然隐隐地听到枫的声音从那边冷冷地响起,“不要去吵我姐。”
罗湘君嘟嘟嘴,觉得委曲:“我没有吵到小苴姐。”
“你害她没有去上学,还说没有吵到?”枫的声音更不驯了。
罗湘君讷讷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小苴忙接过她手中的手机:“枫,我是姐。你讲话怎么那么凶啊,湘君是真的没有妨碍我,是我自己想要撬一天课,喂,湘君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你知道吗?她帮我选了很漂亮的一双女鞋,我很喜欢。”
“嗯?你不穿圆头鞋啦,难得。”
“是啊,你要不要看?”
“要啊,你们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罗湘君悠悠地望着打电话的小苴,听着声音变得明朗柔和的枫,心中轻轻飘过一丝无奈,虽然已是48小时以外,可是对于枫,应该有许多故事,自己还没有聆听到。
不过,小苴说了,枫一定会属于自己的。她当那已是现实,用心里所有的力量期待那是现实。
那是个夏的午后,明枫的宾士穿行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停到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屋的对街。
咖啡屋中的两个女孩,静静地望着他从宾士上走下,茫然地向左右看。
小街上有着熙来攘往的人流,枫那样的别人瞩目。他的身影映在两个女孩的眼底。也,映在许多人的眼底。
拖起罗湘君的手,小苴笑着说:“走,让他看一下你有多棒,是如何把我从一个丑女人变得对得起观众了。”
咖啡屋的玻璃门轻轻被推开,明枫的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衫裙的女孩从茶色的玻璃门后走出,轻盈得像一株盛放的菊花。一时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时间和空间,阳光暗影下飘浮的白菊让他的世界回到了四年前。晃晃悠悠的学生时光,细碎得象冰屑,夏天的午后,清凉凉的纷至沓来。
呆立街中,心头是抛也抛不开的记忆。
罗湘君轻轻放开小苴的手,“姐,你先过去。”
小苴对她笑笑,“傻丫头,用了心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你先过去吗。”湘君讨好又撒娇地说,不想说出心里的那一份惧意。
小苴只好左右望着路,走向对街上立着的枫。
枫呆呆地立在熙攘的大街上,望着她一步一步翩翩地走来,一分分地向自己靠近着,脸上有着温暖的微笑,阳光一般的灿烂。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最生动的表情,最真实的亲近的气息。
一点一点,靠近。
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为着她那回归的菊一般的形象,那让他曾把万物看尽,执着惟此的暖暖的微笑。
更近了,近得他已听清楚了她轻轻细细的呼吸。
他觉得口干舌燥,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手足无措,悲哀的发现,即便是分离了四年,自己还是无法,象想姐姐一样地想她。
那是一种从十岁开始,对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入骨的缱绻情愫。无法淡化,无法遗忘。
一种绝望的感觉强烈地袭击着他。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一条情感的绝路,出口在哪里?
突然,他发现小苴的眼光越过了他,望向他的身后。
“枫,躲开。”她叫着,狂奔过来,拼尽全身的力量把高高大大的他推开。
随即,一声枪响。
夏天的凝滞的空气中。
定了格的大街上。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被一股大的冲击力抛起。像一只风中飘浮的轻纱。
枫被小苴推倒在街上,只能傻傻地看着小苴小小的身体被击得飞了出去,苍白的夏的天空中,像一只绝望的羽毛,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眼前的世界顿时空了,只余下那个小小的身影,有着小巧的头,垂闭着的眼睛,软软的身子。殷红色的鲜血,从她的嘴角和脑后,迅速地溢出,淹没了苍白而耀眼的世界。他狂奔过去,可是蹲在地上,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隔空仓皇地挥舞着。
打电话,叫救护车!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口袋中其他的东东,一并被带了出来,数张金卡,钥匙串,散落了一地。
“快快快!”他对着电话那头呼叫,好像他的生命里,只余下了这个字。
小苴被撞,罗湘君也吓坏了,奔过来,却看到冷静自持的明枫疯掉了一般对着电话那头吼叫。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失控了一般的枫……
“流血过多,需要输血。”
“输我的,我是她的弟弟。”
“好,请你先跟我过来验血。”
许久,医院的处置室里传来的一声震天般的惊吼:“什么!你说我和她的血型不合。有没有搞错,她是我的亲姐姐,你是怎么当医生的,你给我小心你的医生牌照!”
医办室,中年儒雅的大夫把检验的报告递给明枫,“我以我的医生牌照作保,你的血型是一种很少见RH负隐性,俗称贵族血,所以你和这位尹苴小姐的血型确实不符合。”
明枫接过检验报告,看了好久,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大夫,我现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和尹苴仅仅是血型不合,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大夫淡淡地笑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事情的真象,检验表明,你,不可能和那位尹苴小姐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
明枫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听着大夫的话,用力捏着手中的报告,许久才说:“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
淡淡的夜色已染上了窗棂,明枫从医办室走出,茫然地望着走廊一侧的窗子,很快,他掏出手机,播打了一个号码:“……没错,用你最快的速度帮我察清楚,我付你空白的支票,数目随你填。我——只要——快。”
小苴沉沉地睡了好久。
听不见那夜,来了又走了。
听不到清晨的鸟啼声,响了又去了。
听不到,罗湘君的手指,轻轻地抚弄她的被子,那簌簌的声音。
湘君呆呆地坐在小苴的床边,心里乱乱的。枫在处置室的吼叫她也有听到,从那一刻起,心儿就一直地坠了下去,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的洞穴。
枫是下午离开的,当他听到大夫保证小苴已经没有生命的危险就第一时间离开了。
走之前,望着小苴好久。走的时候,眼里没有她。
想到这里,罗湘君郁闷地叹气。她俯在小苴的床边上,近距离地拄着头看着小苴,喃喃地自语:“姐姐,你告诉我,你们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一直要用一种看着心爱的人的眼光看你。嗯?你告诉我好吗?”
夜的光影流连,映得小苴的脸柔和得象梦幻一般。
无声无息。
几天后,小苴终于醒来了,感觉一分一分复苏,当她张开眼,立刻看到了枫。健健康康的。她于是微笑:“枫,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一朵绽开在绝壁上的小花,弱弱的,却也是毫无保留的。
明枫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彻底地融化掉了。轻轻走近她,用食指划过她饱满的额头,掠过那几缕柔亮的留海,突然指腹一弹,重重地在她的额上打了一个爆栗:“尹苴,你是傻瓜吗,居然替我去挡枪,你下次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试看看。”
“啊哟。”他一点也不客气。小苴手抚额头,“咝”地吁着气。真是彼德潘。
“尹苴,你还记得吗?会死掉的事都不许做,这是你说的。怎么可以说到却不做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担心你会死掉。”他的手指轻轻地帮小苴抚动着被重击的额头,声音低沉,眼光专注地望着她。
不是,眼前已不再是彼德潘,刚刚听到的也不是他孩子气的玩笑,而是一种混和着宠溺和担心的小小惩罚。枫,果然不再是四年前的枫。
小苴突然觉得所有的语言都变得无力,真实的感到,枫已拥有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成长。
斟酌了好久,枫终于又开口,“还有两件事,我要说给你听,一件是好事,另一件,要你自己做判断。”
“先听好事。”她微微地笑。
“好事就是,我现在已经是亦悦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真的是好事啊!小苴开心地笑,不顾身体上的虚弱,伸开了双臂,软软地拥住了枫的脖颈,“真好。”
枫连忙俯下身子迁就她的身体,满怀的柔软让他心中不仅升起了酸楚的感动。曾经,在四年前,小苴也是用一个拥抱对他说:“你要加油,就算辛苦也要加油!”就是这句话给了他力量,让他在其后的四年里,创业的最初,在面对那些可以称为绝境的险恶境遇中,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
“还有呢?另一件事是什么?”她问。
“你听好,不要慌,你,并不是我的姐姐。”
“什么?” 手臂僵硬了,怎能不慌呢?怎能。于是无法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枫小心地把她身子放好,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
“枫,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刚刚去求证过,你其实是尹伯伯,哦,就是我爸爸,领养的女儿。你看,这是你的出生证明,还有领养的证明,还有……”
枫塞了一大堆的纸片到她的手中,动作紧张而急迫,那么,他不是在骗人啦。
小苴傻傻地望着手中的纸片,偶一抬头,突然看到罗湘君呆呆地立在门边上,一动不动,像张画儿一样。很无助。为什么?她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好可怜的表情,像寒风中无家可归的猫儿。
用力闭闭眼睛,小苴觉得头很痛,也很乱,乱得心口发堵,几乎恶心得想吐。
“你怎么了?”枫抚着她的肩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他:“你们先出去好吗?我想静一下。”
枫暗自叹气,自己真的太急了,不该这个时候对她讲的,可是,那伦回一般的恍如隔世,让他的心实在是按捺不住。刚刚她说你们?他心头一动,扭头望了望罗湘君。
“好,我先出去,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枫说着,走到了病房门口,示意罗湘君也出去,却发现她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喂。”她闻声回过神来,仓促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出门。
枫随着她出门,轻轻地合上了病房的门。然后扭头不解地望着罗湘君:“你……”
不想她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不要,你不和我说话。”
枫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奇怪地盯着她。
看到的是她可怜兮兮的脸儿:“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说那种我不喜欢听的话。求你不要讲。”
阳光清细地扫过了她的脸,枫终于读到了那张脸上写着的恐慌,满满的。可是该讲的话总是要讲的,清楚明白,一直是明枫的风格,商场上,他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于是他又要开口:“我……”
可是他终于还是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他看到两大颗晶莹的泪水从罗湘君美丽的眼中流下,珍珠一般地坠到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无声地,重重地,坠落。
于是他想,下次再说吧。对于一个女孩,还是别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