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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胜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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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山山,先听听看我的问题,如何?”
好似一点不意外幺妹的郑重,王允之在铜盘里净了净手,取白布吸尽水珠,这才移目看向小自己九岁的妹妹,神情平静。
王琅眨眨眼睛,偏头回视:“阿兄你问。”
“我只问一句。”王允之黑眸静静凝视着她,声音如常平稳,“山山,你想要什么?”
王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
二兄允之的话仿佛一句魔咒,时时刻刻占据着她的大脑。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问过自己,只是随着时间流逝渐渐遗忘在脑后。
现在回想起来,却有一种振聋发聩之感。
她想要什么?想要什么?
一刻也等不下去,王琅看看案几上的石砚,狠狠心把自己拍昏。
依旧在无知无觉中步入梦乡,对梦中世界已算熟门熟路的王琅目光四下一扫,径直踏上房间中央的大阵。
地面镌刻的图纹泛起微光,再定神时,无论看多少次都同样震撼,高若天穹的藏书架映入眼帘。而她所要找的那个人,就站在代表正东方位的“震”位书架前。
“今天很早,有急事?”
浩瀚高远得没有边际的书海前,白发胜雪的男子放下竹简,看向王琅。
他的发眉衣冠都是雪白,与那双深湛乌黑的双眸形成强烈的对比色,给人一种简单到极点也庄严到极点的感觉。
王琅应了一声,视线条件反射地落到男子面容上,随即微微不自在地移了开去。
——在对方原本应该如白玉般光洁无瑕的眉心部位,现在印着一道丹砂色的奇异花纹,图样正是她那日拍到小萌物额头的符咒上书写最大的一个。
虽然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错,然而,每次看到对方额头上的纹样,王琅心中总会升起一抹极微妙的愧疚感,就好像在博物馆悉心珍藏的文物上乱涂乱画了一样。
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人是他。
再一次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王琅抬起头,黑眸坚定:“我有话问你,小望。”
“你说。”
对方淡淡开口,澹宁沉静的神色让王琅原本浮躁混乱的心也平静下来。
“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拧着眉毛问出了这句话,王琅咬咬嘴唇,自己继续下去:
“唤醒你是我太草率,导致离开现代、转生东晋的后果,我认了。你说时间只能回溯,不能前进,除非修复封神榜,我帮你。你说现在的我帮不上忙,必须先从这个时代学会一些东西,我学。但你总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学这些吧!”
“这里比我所处的时代落后上千年,让我把时间浪费在熟悉那些腐朽陈旧的思想上有什么意义?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循规蹈矩地生活又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天师道所谓的那些符水咒术之类在你眼中,难道不都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戏法吗!”
身为大半个实用主义论者,王琅只花费一个晚上就接受了“自己梦中的奇异世界竟然与上古神话中的封神榜扯上联系”这一事实。
站在她面前的人自称名“望”,多半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姜尚无疑。而她虽然从未见过对方使用什么奇妙法术(从小萌物变成人不算,她没看到过程),但对方既然握有封神榜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器物并能使用,掌握法术是必然的。
如果想要修复封神榜,凭借的不应该正是这样超自然的力量吗?即使她在这个世界生活得再好,对这些又能有什么帮助?
用目光重申了自己的坚决,王琅沉默着等待对方的答复。
“我以为你会问得更早一些。”依然是平淡如水的语调,姜尚移目看她,深湛乌黑的双眸与纯白胜雪的眉发对比鲜明,宛然泼墨山水,“既然你现在才问,那么告诉你也无妨了。”
意思是如果她早问他就不说吗,总觉得哪里不对……
王琅瞅他一眼。算了,只要他肯告诉她就好,其它问题不重要。
“上古人神共居九州,中古众神隐而圣贤出,及至秦汉以降,则圣贤之声亦不复闻,盖天地已判,清气愈升而浊气愈沉。”余光瞥到王琅脸上听天书的神情,他停顿一下,不着痕迹换了言辞,“据我个人判断,秦朝以后,九州大陆的环境已经不再适合施展道法秘术,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王琅眨眨眼睛:“那要怎么办?”
她倒没有问出为什么不送我到先秦的蠢问题,毕竟一来时间回溯越长,需要消耗的能量越大;二来她什么都不会,传送去先秦那种危险的地方摆明了送死。
姜尚不答反问:“你听说过天子气吗?”
“当然听说过。天子气形同龙虎,色成五彩,常人不能见而善望气者能见。”
王琅回答得不假思索。天子气什么的,高中语文课本里就有,《鸿门宴》开头范增说的。
姜尚微微颔首:“诸神既远,人间以帝王权威最重。我用来修复封神榜的,就是象征人间权威的王朝气运。”
听上去很玄乎的样子……
王琅拧眉思考一阵,疑惑抬头:“既然需要天子气,直接让我投生在司马家不就好了?今上四岁即位,而我已在王家生活十年,除非嫁入皇室,这辈子也没什么机会接近天子气啊。”
“谁说王朝气运就是天子气。”胜雪的双眉敛了敛,姜尚静静看她,眸如深海,“元帝在位六年,明帝在位四年,新帝年方六岁,帝位更迭如此频繁而朝局不乱,你以为是谁的功劳?”
“……自然是我家丞相。”迟疑一下,王琅做出正确回答。这实是东晋朝野人人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当年温峤南渡,见江左草创,纲纪未举,心中对于这个新政权的命运非常担忧。直到与王导见面共谈之后,温峤才放下担忧,欢然道:“江左自有管夷吾,吾复何虑!”
前年明帝驾崩,新帝即位,庾太后与中书令庾亮一起排挤王导。然而,当后赵石聪侵犯逡遒、阜陵,杀死、掠夺五千多人,大感震惊的建康朝廷立刻下诏授王导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大敌当前,谁都知道这个南渡朝廷最能倚靠的力量是王导!
换句话说,无论皇位上坐着的人怎么变化,只要王导在建康一日,晋朝的民心就安定一天。
这是一个门阀力量压倒皇室力量的特殊时代啊……
“那你直接说王朝气运就好,扯上天子气做什么。”
有些不解地扬了扬眉,忽而想起一种可能,王琅变了脸色,“等等,在现代的时候可没有什么王朝气运让你利用,你是怎么修复封神榜的?”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他说话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平淡,面无愧色,“利用的是身为宿主的你的气运。”
叹息一声,又道:“一人之运相较一国天差地别,我费了十余年方打通中枢与下界之窍穴。”
他居然还敢一脸嫌弃!一脸嫌弃!
王琅捏了捏拳,浑身都在发抖,心海深处持续十几年的被命运女神抛弃的失落与苦闷一瞬间通通翻涌上来,撕碎她的理智:
“我说怎么可能有人衰到十多年连喝饮料都没开出过「再来一瓶」;无论事前准备得多充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搅局;玩乐学习旅游考试交流实践从来没有一样顺过。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没有让我暴毙横死而是平平安安完完整整活到成年啊混蛋!”
从转生之初开始累积的所有愤懑通通爆发,王琅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咬牙切齿。
“如果两份力量基本平等,就会如阴阳相生般自相促进,你个人身上的气运与我修复封神榜所需要的量相差太远,才会造成当年那种一边倒的情况。”
“所以怪我咯?”面无表情。
“嗯。”平淡如常。
王琅对着咫尺处毫无愧色的淡然容颜盯了一会,爆发:
“你这一点没有少女心的家伙给我死一死啊!会变萌物了不起吗!了不起吗!知不知道自己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扰啊!啊!”
“去死吧混蛋!”
拎起领子痛殴。
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姜尚只是象征性地避让了一下,并不在意自己凌乱得一塌糊涂的衣衫与松散落地的发冠,甚至在两人摔落地面时还侧了侧身体,将王琅护住。
等王琅手酸力乏,怒气发泄得差不多时,低头看看身下发簪委地、衣衫凌乱、不反击也不抵抗的姜尚,那种诡异至极的愧疚感又浮了上来——
妈妈,我好像在故宫博物馆珍藏的特级文物上乱涂乱画了……
手指松开,咬咬嘴唇,王琅神色复杂:“你……以为你不还手……”
注意到对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身后,她愣了愣,顺着对方的视线回头一望。
“阿阿阿阿阿兄——!?”
王琅惊得声音都变了。
开什么玩笑!?二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刚才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封神榜已经修复完成七分之一,你可以带一个人一起进入这里了。”姜尚淡淡提醒,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鬼才信你没来及!绝逼是故意的!故意的!!!!!!!!!!!!!!!!
看着自家兄长复杂莫名的目光,再低头看看自己与身下人的情况,王琅欲哭无泪。
【注一】实用主义
实用主义的真理论实际是一种不可知论。它认为,认识来源于经验,人们所能认识的,只限于经验。至于经验的背后还有什么东西,那是不可知的,也不必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是没有意义的。因为无论怎么说,人们总是不能走出经验范围之外而有什么认识。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靠经验。所谓真理,无非就是对于经验的一种解释,对于复杂的经验解释得通。如果解释得通,它就是真理,是对于我们有用。有用就是真理。所谓客观的真理是没有的。(冯友兰·三松堂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