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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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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犹在耳畔,一声紧过一声,她茫然地环顾四周,不是风雪漫漫,不是隔壁黄沙,是家乡。
头顶不是灰蒙蒙的帐篷和随处可闻的牛马的气味,半夜醒来听不见驼铃声,火石不再珍贵,清水不用灌在牛皮袋子里卖出黄金的价儿。五年来做梦也想回到中原,从任府出来,心下却彷徨,好像除了对着一只澡盆发呆,再没旁的事可做。
有一天她在街上听见自己的名字,左右看了看,并没有熟悉的人,埋头继续对付盘子里的炸豆腐。
“真的是你?”一个身影飞奔过来,惊喜无限:“适秋,别来无恙?”
虽然有些发福,还蓄了胡须,她还是一眼认出:“李宗,许久不见。”
他从隔壁摊子端来自己的凉粉,对面坐着,相互问候之后便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原来他不在镖局做副镖头了,几年前经人保荐,进了大名鼎鼎的玉风堂,现下升任管事,来此地正为协理公事。
她本不愿多谈,无奈此君仍是老毛病,话匣一开,无论对方有没有叙旧的心情,轻易不会关上。他和任家姐妹自小认识,本是远亲,后来家道中落,变卖祖业迁居别处。适秋尚未远赴大漠时,听人说他一度弃文从武,半路拜师学艺,勉强会了几路拳脚,后来的事就不甚知晓。其实这人心地不坏,一直暗恋大姐,自知平庸,连遣媒婆说亲的勇气也无。她为着这一层,存心言简意赅,聊聊近况,避而不谈逸秋,好在他公事在身,不便耽搁,问她暂住的客栈,说有时间再来叙旧,和等在一边的同僚结伴走了。
她松了口气,又叫一笼包子,百无聊赖地吃着,食欲已被搅了大半,匆匆结账,拎着剩下的包子往回走。
前头的巷子口围了一圈人,一阵哭声时而惊天动地,时而凄凄惨惨戚戚,周围人指指点点,或笑或叹,有人颇失望地走出来:“还以为卖身葬父呢,白让老子看半天!”
她来到外围,从缝隙中看去,虽然不可谓不悲惨,还是忍不住笑了。
“胖儿乖,跟婶婶回家吧,婶婶家里做肉汤。”一个妇人指着自己的菜篮。
“李婶你生不出娃儿就拐带别人家孩子,当心遭天谴哦。”一个闲汉道。
大多数人转而看二人一打一逃。
她开始鄙视自己,什么时候堕落到胡乱凑热闹而且看得饶有兴致的地步,正要离开,身边一个老汉道:“孩子,你先别哭,告诉爷爷你姓什么,家住哪里?怎么孩子丢了家里人也不上街找呢……”
“呜呜。”小胖子蓬头垢面,双手不住搓揉眼睛,显然又困又饿:“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这么小就会离家出走了。”老爷爷大摇其头。
任适秋觉得这张小小的圆脸似曾相识,尚未细想,小胖子尖声叫道:“姨娘!我找得你好苦哇!”他本蹲坐于地,整个身子缩成一个球,冷不丁跳起来,一把抱住她大腿,狗皮膏药一样贴上甩不掉。
遇上李宗已经够无巧不成书,谁知还有更巧。
“谁是你姨娘。”她已想起这孩子是谁,冷下脸来:“好好的学什么叫花子,丢你爹的脸我不反对,别忘了天上还有你娘。”
“都说了我不是叫花子啦,一哭他们就围上来,赶都赶不走。”
她不由分说,抓起孩子的胳膊,鸡仔儿似的拎出老远,背后的议论声渐渐小了,直到离家还有百余步,手中的孩子再不挣扎,抽抽嗒嗒地嘟囔着什么。她心情本不好,正烦恼如何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以免再次目睹薄云天的尊荣,可这小东西根本不像听话的主儿。
“说人话。”抓着一条活蹦乱跳滑不溜手的鱼是什么感觉?重重将他放在地上,恨声道。
“我真的是想找你啊,姨娘,就是找不着,好害怕,可又不想回家,那个女人好可怕,娘亲死了,爹什么都听她的。”他说的断断续续,渐渐又哭起来,眼睛肿得胡桃一般:“臭女人对我可坏可坏了,总是向爹告状,爹就不让我吃饭。人家已经饿了三天啦,再不逃走会出人命的……”
没娘的孩子像根草,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虽然有爹,却仿佛比孤儿悲惨十倍。
但是,他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么?
任适秋自己差点饿死过,那是茫茫戈壁中被抢夺了水和干粮,仅仅跋涉两天,基本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哪像这位大哥,就算哭,也哭得中气十足。
“这么说,你是不堪蹂躏愤然离家出走啦?”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娘亲告诉过我,将来她若是死了,如果遇见一个同她长得很像的阿姨,就跟她走,她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
任适秋看着他,沉默。
明知他撒谎,却懒得戳穿,这孩子的话十句有九句不靠谱,凭他这样不老实,偶尔受到责罚也算情理之中,说不上惨遭虐待。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烫手山芋原样儿扔回去,她才没闲情逸致替薄云天养娃呢。
“可是姨娘,你那天走得好快,嗖一下就不见了!”
“你叫什么。”
“大名还是小名?”
“……”
“我大名任若锦,小名敦敦,不是胖墩的墩,是敦厚纯良的敦。我还有表字,但是忘了。”
“任若锦,今天你走狗屎运遇到我,倘若换成你爹的仇家,有没有想过后果?不过饿了几顿就偷跑出去,实在不是男子汉行径。现在你快到家门口,听姨娘的话,自己进去,以后长大了,姨娘再来看你,怎么样?”
“我不要当男子汉。”
“你是不是男子汉跟我没有关系,滚吧,回你父亲身边,你本就是他的孩子。”
“我不要当他的孩子。”
“你当不当他的孩子跟我没有关系——”
“我不要——”
终于知道这孩子不招人待见的真正原因,别说后妈,亲妈也恨得手心痒痒。日后丁媛有了自己的骨肉,更该成为眼中钉肉中刺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