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赤壁（燕西）》苏玉璃

4、第四章

　　洛阳城旁的老树根
　　像回忆般延伸
　　你问经过是谁的心跳声
　　我拿醇酒一坛饮恨
　　你那千年眼神
　　是我醉醉坠入赤壁的伤痕

　　伤口包扎完毕，燕归人披上里衣抬头，看到断雁西风红着一双眼满是担忧，甚至惊慌。
　　“怎么？”他撑起身体关切道。
　　断雁西风摇头，声音哽咽起来：“我没事，倒是你，伤口还疼吗？”
　　药效还未发挥，伤口也没有完全凝结。只这一小会儿，燕归人胸前的白布便有几处渗出了血丝。断雁西风忽然侧了头不敢看。
　　“有点。”燕归人轻声说道。
　　“啊？”断雁西风脸上一白，坐到床边伸手想去抚摸伤口却又怕叫他更痛，停在半空不动。
　　燕归人笑着握住她的手安慰：“没事，不用担心。”
　　他的确在痛，却不是因为伤口。久经沙场的他对疼痛的忍耐力比一般人要强，象这样的伤口虽然难受，他却受的住。偏偏眼前人为他变颜变色伤心难过的模样，却让他觉得比身上的伤更疼，这倒叫他不习惯了。
　　“哎呀呀——”轻松诙谐的声音闯了进来：“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说话的正是慕少艾。
　　见他进来，断雁西风站起身来：“慕少艾！你骗我骗的好苦！”
　　慕少艾一脸无辜：“呼呼，我怎么会欺骗西风小妹？”
　　“羽仔出事你就跑的无影无踪，却原来是去当了什么军师！羽仔不是你朋友吗？”
　　“哎呀呀，药师我可不是丢下朋友的人。”慕少艾笑眯眯辩解。
　　燕归人帮忙解围道：“羽人参与勘魔之事，正是药师推荐的结果。”
　　断雁西风仍是有些不快：“那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
　　慕少艾抗议道：“我可没有偷偷摸摸，我是叫燕将军正大光明去请的。”
　　“那你为什么瞒着我？还有孤独缺你也早就认识吧？哼，你们都瞒着我。”
　　“呼呼，这可是天大的冤枉。”慕少艾说的委屈，脸上却没有一点被冤枉的样子。看着西风还要继续谴责，他忽然看了燕归人一眼，道：“西风，你出来一下。”
　　断雁西风几乎反射性的就要说不去，可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还是把“不”字吞了下去，跟着来到帐外。
　　慕少艾正色道：“燕归人的伤仍是十分凶险。”
　　慕少艾忽然停下，吸起了烟。
　　断雁西风急道：“快说下去啊！”
　　慕少艾慢吞吞道：“西风你对燕将军很关心啊。”
　　断雁西风连连跺脚：“慕少艾！”
　　慕少艾“哈”的一笑，继续道：“魔君之刀经过特别打制，伤人之后刀气会留在体内破坏脏腑。好在处理及时，不过一切还是要看今夜，需要有人看顾，若是平安度过，很快就可痊愈了。”
　　断雁西风边听边点头，猛不防身后有人道：“我来守护将军吧。”是一直跟在燕归人身边的随从。
　　慕少艾拿烟斗敲了敲他的头盔：“还有一方汤药要小火慢慢熬上一夜，你还是去看着药炉吧。”看兵卒走远，他接着说道：“这次救人羽仔又牵动了上次对战狂龙时的旧伤，只怕也要身边有人才行。这样一来……”
　　断雁西风道：“我来照看燕归人就行。”
　　“那就辛苦西风小妹啦。”慕少艾眨了眨眼睛，别有深意。
　　因为惦念着燕归人，断雁西风不愿与他计较，装作看不到，转身进了帐内。

　　床上，燕归人已经睡着。平素微皱的眉舒展着，面容沉静，显得脸上刚毅的线条也柔和了不少。断雁西风轻轻坐了下来，她还没见过这样的燕归人。前几天即便是夜宿山洞那一夜，也是她睡下燕归人还在维持着柴火，而她醒来时，他又早已醒了。“原来你睡着是这个样子。”断雁西风想着。
　　过了一会儿，燕归人忽然“吭”了一声，皱着眉晃了晃头，脸上也现出潮红的颜色。断雁西风小心的伸出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有点烫。果真如慕少艾预料的一样，他发起热来。断雁西风自一旁早已备好的盆中取过浸湿的布巾挤去水份，轻轻搭上燕归人的额头。他似乎舒服了些，渐渐安静下来。
　　但并不多时，燕归人便又轻轻挣扎扭动，断雁西风为他换下新的布巾，却几乎没什么作用。燕归人身上像是着了火，人也极不安稳。口中喃喃着，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梦。慢慢的身体也挺动起来，连被子都盖不住。想起慕少艾的嘱托，断雁西风给他紧了紧被子。
　　弯下腰时因为靠得近，倒是听清了燕归人的梦呓，他叫的是：“西……西……西风……断雁西风……”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昏迷的燕归人唤出。断雁西风心里感到丝丝甜意。可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又难过起来。她在燕归人耳边回应道：“燕归人？”
　　轻轻的一句话，叫燕归人安静下来。断雁西风轻轻舒了一口气，将换下的帕子在水中浸了一下。
　　忽然燕归人叫了一声“西风——”手臂一扬，被子又掀了起来。
　　断雁西风下了一跳，扔掉帕子奔过来给他把被子盖好。却又几乎立刻被掀掉。西风忙用手按住，俯身对着燕归人道：“燕归人，燕归人，是我。”
　　燕归人似是听到了她的话，不再用力挣扎，只是眉间痛苦的情状不减。发觉自己的声音对燕归人有效果，干脆坐在床边不起身，双手按在燕归人肩上防止他掀掉被子，只是在燕归人叫起自己名字的时候才轻声回应一下。

　　燕归人做了一个梦，一个漫长的梦。在梦中他如坠火窟，又似落入冰窖，时冷时热备受煎熬。但这却并不是最难过的，真正令他痛苦不已的，是梦中他终于看清了一直以来都面容模糊的紫衣倩影，的确和断雁西风一般无二。只是，那却是在一个漫天风雪的地方，他看清那张脸的同时，被抱在怀中的人手臂无力垂下。原来相见即是永诀！那样锥心的痛叫他只想挣扎，只想大叫。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在这样的痛楚之中，又总有一个轻柔又执着的声音轻轻唤她的名，叫他觉得安心。只是片刻，那声音便又不见，他只有一次次的试探挣扎，而那个声音，便一直在耳边回荡不去……

　　清晨，燕归人只觉口中干渴，胸口又像压了什么沉甸甸的。睁开眼便看到了正趴在自己身上睡着的断雁西风。他轻轻动了一下想起身，断雁西风压在肩上的手立刻用力，口中喃喃念了两遍：“燕归人。”却并未醒来。
　　忽然明白了自己梦中那声音的来历，燕归人心头一暖，浅笑着躺好不动。
　　“呼呼，燕将军的伤怎样？”依然先是声音，然后慕少艾才走了进来。而断雁西风也忽然醒来，对上燕归人笑吟吟的眼，惊喜道：“你醒啦？”
　　燕归人坐起来点头：“已经没事了。”
　　“可曾发热没有？”慕少艾慢吞吞问道。
　　“嗯，整整一夜。”断雁西风说着伸手在燕归人额头摸了一下：“现在已经不烫了。”
　　“呼呼，那就好了。”慕少艾笑眯眯道：“燕将军能平安度过昨晚，实在是西风小妹衣不解带彻夜相陪的功劳啊。将军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哟。”
　　燕归人还没说话，断雁西风已抢着道：“还不是你这蒙古大夫，要是下对了方子又怎会半夜发热？”
　　“哎呀呀……”
　　慕少艾瞪着眼睛正要辩解，燕归人道：“多谢军师。”
　　帐外有人唤：“军师大人。”
　　慕少艾摇了摇头：“管着大军还要兼职军医，我这样的老人家也不得清闲呀。”说着踱到帐外又丢进来一句话：“发热之后要多喝水。”
　　断雁西风倒了水端过去，很快被燕归人喝了干净。她再回桌边倒满转身，燕归人却已站在身后。她嗔怪道：“你怎么下床了？”
　　燕归人道：“我已经好了。”
　　断雁西风没再说什么，将杯子递了过去。等燕归人喝完打算再倒，被拦住：“不用了。”
　　“好吧。”断雁西风坐到燕归人对面，犹豫一下才红着脸道：“你早醒了吧？我……我竟然睡着了。”
　　燕归人道：“多谢你。”
　　“啊？”断雁西风诧异的抬头，道：“说什么谢？要不是我，你也不会受伤。”
　　“但你却是为我挡刀。”
　　断雁西风一笑：“也没挡到啊。结果受伤的还是你。”
　　燕归人看着她，郑重道：“还是谢谢你。”
　　断雁西风笑道：“这么说我还要谢你，你再谢我，谢来谢去哪里是个头啊？”停了一下又道：“再说我不喜欢你这么客气，以后都不要这样，好不好？”
　　燕归人迎上她的目光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此次出征异度本是燕归人的主帅，如今慕少艾随军而行便“理所应当”的将大小事务都揽了去。燕归人明白是药师体贴而非争功夺权，他也是乐得轻松，每日点卯、操练之外的时间，便是在军营内外随意走走，甚至偶尔可以去上一趟集市。
　　战书早已下好，双方交战之日即将到来，远远的，异度魔界的大军也驻扎下来。夜晚的时候，抬头望去，便可看见点点营火。
　　风吹来，浸了松油的火把“嗤啦啦”响着欢呼跳跃，将并行的两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送你。”燕归人从怀里掏出一条粉色紫边的丝带来。
　　断雁西风讶然接过：“你怎么会有这条丝带？”虽然不是一摸一样，却和她之前遗失的那条极为相像，可是燕归人没见过啊。
　　“市集买的。”
　　燕归人没有说谎，却也没有将事实全盘托出。其实许久之前这条丝带就反复出现于他的梦中了，只是最近梦的少，直到再次遇见断雁西风，梦境渐渐清晰起来。前天街市上一瞥而过，他直觉的就认定，这该是断雁西风的东西。
　　断雁西风道声“谢谢”，把丝带接过来在手里缠绕把玩。过了一会儿，忽然道：“燕归人，你说我们会不会很久以前就认识啊？是上辈子吗？”
　　初见燕归人，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相处愈久，却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这本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这样走着总叫她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和燕归人已经这样走过很长很久，但这分明只是第一次而已啊……
　　燕归人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后来，他才发觉，那个在梦中不断出现的女子竟和断雁西风的连渐渐重叠。燕归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起了自己的梦。
　　断雁西风静静听着，目光中透着惊奇，最后她忽然拍了拍手：“哈！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在过奈何桥时比我少喝了一口孟婆汤，要不然怎么会只有你梦到我，而我却不记得你的道理？”
　　燕归人笑笑，却不答话。她从不知道，在那些片段的画面里，不全然是愉快的记忆，关于那些悲恸的、茫然的，他并不愿叫她知晓。
　　忽然一阵嘹亮的歌声入耳，断雁西风道：“士兵们好兴致。”
　　燕归人道：“明日决战，他们在唱歌为自己壮行。”
　　“是呀。”断雁西风点头，又道：“明天我也要去。”
　　“不行。”
　　“我也有武功的，不会麻烦到你们。”
　　燕归人却仍然坚决摇头：“不要叫我担心。”
　　断雁西风与他对视良久，知他决定不可撼动，有些怅然，却还是点头：“好吧……可是……”
　　燕归人见她答应，放下心来，轻声道：“等决战结束，我和你一起回家去。”
　　断雁西风笑了起来：“好，我等你回来。”

　　虽然担心，断雁西风却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她还是留在了大营，因为心急如焚，根本坐不住，只能站在门外翘首以待。
　　直到太阳开始西斜，才有喧哗声由远及近，慕少艾和羽人非獍带着大军返回，看众人兴奋的样子，显然是获胜而还。
　　断雁西风迎上去问：“燕归人呢？”
　　慕少艾脸色一僵：“燕将军他……”
　　断言西风的心几乎都要跳出来，忙催促道：“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
　　一旁羽人非獍看不过慕少艾慢吞吞的样子，道：“燕归人没事，他在后面。”
　　断雁西风松一口气的同时，随着一声“西风”的呼唤，人已出现在视野之内。
　　断雁西风快步迎上：“燕归人，你有没有受伤？”
　　燕归人笑道：“没事。”
　　西风看了一眼他满是征尘的战甲，问道：“魔君不好对付吧？那天夜里你就受了伤。”
　　“有羽人配合，还算顺利。”见断雁西风还是有些心神不宁，又道：“都过去了。”
　　断雁西风这才笑起来：“嗯，不管怎样，胜了，你回来了，这最好不过了。”

　　经过一夜休整，大军拔营回归。燕归人并未同行，因为他要去悟明峰，与他一起的，自然是断雁西风。
　　骑在马上缓缓而行，断雁西风忽然一笑：“大哥要是知道你是来提亲的，只怕会吓得下巴都落下来了。”
　　燕归人不解，问道：“为什么？”
　　断雁西风道：“他一直会以为我和羽仔在一起啊。”
　　这个误会燕归人自是了解，他只是点了点头。
　　断雁西风继续道：“不过他一定会很欢喜的。”
　　燕归人问：“何以见得？”
　　断雁西风扬头道：“因为从小到大，我喜欢什么大哥就从来没反对过。”
　　燕归人看了她一眼，浅浅的笑了。而断雁西风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红起来。
　　两人并辔而行，迎着朝阳远去。
　　未来的道路还很长，但两个人都相信，他们会长久的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