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情》赤卯

18、莫干

　　五月底的余杭已经进入了夏日，近30℃的天气，人就像是在蒸笼里。
　　借一次做综艺节目的机会，裴乃彬带叶悒到莫干山避暑。
　　虽然正值灾情，但由于上次裴乃彬在救灾中的表现，媒体出奇的宽容，竟没有“大灾面前，明星贪图享受”的报导出来。与此相反，倒是有不少得到消息的媒体报出“裴公子痴情不改，偕女友下榻皇后饭店”这样的新闻。
　　这里的皇后饭店可不是意大利那家，而是莫干山上的酒店，当年不少机要都在这下榻过，价格可想而知。但鉴于莫干山全年24.5℃的气温，裴乃彬却打算让叶悒整个夏天都住在这里。而叶悒本人却觉得对此受之有愧。
　　“裴哥，这样不好吧。”叶悒说。
　　裴乃彬正在检查套房里的门窗，“哪里不好？”
　　“我……”
　　裴乃彬走过来，“身体最重要，钱别放在心上。”
　　“我下个月也要回报社了。”叶悒说。
　　“嗯，住一阵再说吧。明天要上个节目，后天我陪你在山上逛逛，好吗？”
　　叶悒点头。

　　导游站在木门的侧面介绍景点。
　　莫干山芦花荡公园的上端，有一处由十三幢别墅组成的建筑群，别墅四周绿茵环抱，白云缭绕，称之为“白云山庄”。
　　“两位请看，从这个阳台望下去是一个露天的舞池，……”
　　叶悒本身对这些遗址和建筑也颇感兴趣，裴乃彬陪她由西湖时，她就很喜欢苏堤和断桥，但今天却兴致不高。
　　“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裴乃彬搂着她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闷。”叶悒恹恹的。
　　裴乃彬三指压到她的颈动脉，“心跳有点快，我们不看了。这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后一句是问导游。他今天特意选路比较好走的景点带叶悒来看，没想到她还是发病了。
　　“这附近有个农家乐。”导游说。
　　“好，麻烦你带下路。”裴乃彬打横抱起叶悒。
　　“裴哥……我可以自己走。”
　　“不行。”他直接否定了这个提议。

　　叶悒得到休息，心率恢复正常。裴乃彬也顺便叫了午饭，请导游一起吃。
　　本来雇佣的私人导游是一天的时间，但叶悒的身体状况，裴乃彬也不打算在看下去了，过了中午就让导游走了。
　　“你再歇一会儿，我们晚一点再会饭店，要是还不舒服，我们晚上就住在这。”裴乃彬说。
　　“裴哥，我真的没事，不用这么小心，以前难受的时候……”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止住。顺口带出来的话题，她并不想谈下去。叶悒忽而察觉，自己对裴乃彬的防备卸下的太多了。
　　裴乃彬半开玩笑的说：“要是不小心，陈医生该怪我了。”
　　叶悒不说话。
　　裴乃彬倒觉得这样很好。保持沉默的叶悒，至少是将自己不想说话的心情表现出来了，这比她毫无破绽的伪装出健谈要好很多。
　　“小悒，你不用觉得麻烦我，上次不是说了吗？我是真心把你当妹妹的，兄妹之间哪有那么生疏。”裴乃彬坐在她身旁说。
　　沉默进行了十秒，叶悒像是深思许久，问道：“我有什么好？”
　　“小悒从来不觉得自己很好吗？”裴乃彬轻柔的问道。
　　叶悒摇头。
　　“或者不了解你的人只会觉得你是一个进退有度的女孩子，优秀，干练。但了解你之后，我觉得你很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我说不上是出于什么，但是看到你，我就希望你可以幸福，我希望能把你缺失的东西都补偿给你。”裴乃彬像是在哄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入睡。
　　“是在同情我吗？”叶悒直视他的双眸，她的手微微颤抖。
　　裴乃彬握住她的双手，慢慢的摩挲，“不是。”
　　“那是什么？”
　　裴乃彬淡淡的笑，对着她说：“或许就像华思说的那样，我是上帝派来保护你的天使。”
　　叶悒毫无反应的看着他。
　　裴乃彬笑了，“是不是太自恋了？”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上帝会眷顾不曾奉他为主的人。”
　　“上帝会眷顾每一个人。”裴乃彬说。

　　夜，在饭店的大床上，叶悒静静的聆听着夜晚的声音。
　　白日里裴乃彬的回答，在那一刹那让她感动，但细细想来，却未曾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以一种漂亮的方式敷衍过去了。天使吗？她又何尝不想，但那份美好怎么可能是她的。某些人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万千宠爱；某些人要努力多年，都不见得会得到一点宠爱。而她是后者。
　　“但了解你之后，我觉得你很坚强，坚强的让人心疼……”
　　他的话，让理智时的叶悒翘起嘴角。我若不坚强，没有人会懂我到底要怎么继续生活下去；我若不坚强，没有人知道我经历了怎么样的生活；我若不坚强，没有人知道我微笑背后所隐藏的伤痛要怎么激励。她又何尝不希望可以倦鸟归巢，但，她从来都没有那个资格。
　　越想越清醒，叶悒索性起来打开电脑。
　　她的博客一直有两个，一个用来写工作的事情，送上节日的祝福，给同事和公众看。另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或者有网友路过时看上两眼，但到底是无关的人与事。
　　叶悒便在另一个博客上写下了仓央嘉措的那首诗：
　　“谁，执我之手，消我半世孤独；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谁，抚我之面，慰我半世哀伤；谁，扶我之肩，驱我一世沉寂；谁，可明我意，使我此生无憾。”
　　紧闭的窗帘，荧屏的蓝光。

　　一晚没休息好的叶悒，第二天起来时仍是恹恹的。早上来接她吃早餐的裴乃彬不会知道她昨晚的那番思绪，当她是身体不适。
　　“是不是还不舒服？”裴乃彬问。
　　“没什么，可能是没睡好吧。”被休息中的叶悒不知是幸福还是无奈。以前即便真的不舒服，也没有时间给她休息，只要不死，就得向前奔跑。
　　“今天就在房里歇着吧，好吗？”
　　虽然难得来山上玩，但叶悒并不想给他添麻烦，也就答应了。裴乃彬下楼去买早餐上了，叶悒保持他走时的姿势靠在床上，打开电视。新闻上仍然在报汶川的灾情。
　　活着真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她想起那天在瓦砾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还有灾区那无尽的尸体。
　　咚咚。
　　“请进。”
　　裴乃彬买了牛奶、吐司、火腿、煎蛋，还有，豆浆、油条、油饼、煮蛋……
　　“裴哥，我吃不了这么多。”叶悒有些窘迫。
　　“剩下的我来吃。”裴乃彬笑说。
　　对叶悒来说，所有的事都要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裴乃彬对她的好来的太快，真的就像天使从天而降。或者在别人看来，这是时间发展自然而然的事情，叶悒由于职业原因也是容易与人混熟的人，但心里接受的过程却极度缓慢。
　　叶悒在吃早餐，裴乃彬突然叫她，“小悒。”
　　“什么？”
　　“不是没有人愿意听你的声音，而是你把自己关的太紧。”
　　叶悒发现裴乃彬的话是有魔力的，这样莫名其妙的情境，莫名其妙的话，却让她哭了。她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突然掉下来，他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情。
　　裴乃彬拿过纸巾帮她擦眼泪，“人与人可以很亲密。”
　　叶悒抿着嘴摇头。
　　“是不是因为过去的一些事情，你才这样想？”
　　叶悒犹豫了一下，“是。”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不愉快的经历，可能你的经历比其他人的更为难以接受，但是这并不表示你日后的人生中都将是这种经历。就像孤儿院的孩子和灾区里的那些人，他们是很不幸，但是有很多人都愿意帮他们。”
　　“可是，裴哥，你与我……”
　　“我与你非亲非故是不是？”他温和的问。
　　叶悒迟疑着不知该怎样回答。
　　“没关系，”裴乃彬宽容的说，“人与人的感情并不是靠血缘建立的，而是靠时间和信任。小悒，你不相信我也是应当的，我们才认识了一年而已。但我想告诉你，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叶悒房间的窗外能看到密林，莫干山中有着自然的安静。
　　是吗？是如此吗？叶悒一个人独坐想起裴乃彬的话。自己给他带不来任何好处，如果只是因为一纸合约，他完全没必要如此。如果是因为知道她身世后的同情呢？叶悒自嘲的一笑。如果是自己知道了别人有这样的身世会去同情吗？怕是非常的不会吧。人都有各自的艰难，又要谁去同情谁？但或者自己的心太硬吧，做新闻这行，也报导过他人的善举。不过，在她看来，那些善举始终是对自我心灵的一种满足与肯定，为了让别人说自己善而行善。可，上次在孤儿院她也看到了，如果裴乃彬也是如此……不，纵然没有媒体，孩子的笑容也是对他善举的一种肯定。
　　我是不是太苛刻了？叶悒想。然而，如果不以最坏的思量去揣测别人，到头来受伤的还是会是自己。他接近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满足，可让他满足一下又如何？得到他的帮助，她可以实现很多事情，包括已经不敢奢望的梦想。
　　叶悒！你连尊严都不要了吗？那你还剩什么？她在心底对自己大喊。
　　思来想去，到头来只能是一声叹息。她或许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吧，活着很辛苦。妈妈，你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要受这么多的哭，如果能让我再选一次，我绝对不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绝对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