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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玉楼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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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栏画栋琉璃瓦,软语温存娇女榻。良缘未解酒新开,不必多言谁与嫁。
风尘倦色轻抛下,策马东京逐旧雅。纠纷往事能人劳,自卜一枚红线卦。
云夫人轮流盯着云禀中、云问秋、何牧田、许自清以及展昭和白玉堂,最终轻叹一声:“十年都过来了,没想到一夕之间满盘亏输。”“那是因为这十年你什么都没做而已。”白玉堂甩开那面具,顺势一股劲风关了厅门,将许自清又吓得一缩,“你若早做,早就输了。”“也许……”云夫人看着他们,“可惜我们西夏,没有你们这样的人才,否则何须我堂堂皇姑乔装入境。”
亲眼看到她变了形象,又听她亲口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云问秋再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这不是事实,忍不住眼前一阵模糊。何牧田一直看着她,眼见她摇摇欲坠,赶紧扶住,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嫌了。
“皇姑?”展昭一愣,这身份却是他没想到的,“如此说来,这约本是为了你嫂子而定的。”云夫人,不,西夏皇姑李氏冷冷一笑:“嫂子?哼,好一个嫂子。若不是她,西夏怎会定下这种缚手缚脚的约定。但如今耳坠已在我手里,你们若不放我回西夏,我立刻就毁了它。”她拈着云问秋的耳坠,脸上微露得意之色。
“那图就在你手上,你为何不对照了之后再毁?”白玉堂讥刺道。李氏一怔,抬手展开那图细看,终于发现了不对,不禁瞠目结舌。
白玉堂走到她身边,取出那枚耳坠在她眼前一晃,附耳道:“这才是萧天麟送来的耳坠。——别激动,这枚耳坠和你要找的虽然长得一样,却并非同一个。它是今年才打成的,乃是灵公主之物,信不信随你便。”
他退开的时候,李氏已经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展昭也不再问她话,只命许自清带人将她押回县衙,与胡烈、王世全一起看守。
“猫儿,我忽然想起来,”白玉堂在许自清身后重又关起厅门,“既是灵公主的东西,官家为何要将它赐予萧家作聘呢?”“这一点,当和两枚耳坠形状一样有关。”展昭道,“我想不出,等回京请教大人和先生好了。啊,何公子,这几日委屈你了。”
何牧田急忙放开云问秋,脸上一红,道:“草民见过展大人。”白玉堂在一旁笑道:“还有我呢?”何牧田看了看白玉堂,又看看展昭,最后听云问秋在耳边低语几句,终于笑了:“草民见过白公子。”
白玉堂江湖平民身份,何牧田却偏偏用上一个草民,自是当面将他与展昭算作一体了。白玉堂一愣神之下,瞥见展昭偷笑,顿时明白过来,又不好发作,只好干咳两声装作没听懂。
“秋儿,”自李氏走后,云禀中就一直看着云问秋,此刻终于开口,“秋儿,你……你别怪为父。为父文无谋武无略,发现她与西夏有关后实在不知怎么办才好。若说何公子委屈了这几日,你便是委屈了这十年。为父以后……以后一定……”他说不下去了。
云问秋咬着下唇一语不发,看着云禀中颤抖的身子,她自己也发起抖来。时间仿佛静止。白玉堂终于受不了想要从中解劝几句,却被展昭一把拉住,摇了摇头。何牧田更是不知说什么好。
“秋儿,你……你不……”云禀中直视着云问秋,声音苍老得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好几岁。云问秋闭了闭眼,轻声叫道:“爹。”
这声“爹”一叫出来,展昭、白玉堂与何牧田俱都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云禀中睁大眼睛,身子颤抖得越发厉害,还是一句都说不出来。但已可看出,他眼中的那种狂喜,将整个人都照亮了。
展昭一手拉了白玉堂,另一手拍了下何牧田,三人悄没声地出去了。想必他父女有很多话要说,又或者根本无话可说。然而无论哪种,旁人都是不要在场的好。
到了门外,展昭才忽然发现不对:“刚才我们进来之前,许大人是不是说,只剩秀儿姑娘在厅中伺候,其他下人都疏散了?”白玉堂道:“他好像是这么说过。”“那么秀儿姑娘现在在哪?她没有和许大人一起走,现在也不在厅里。”
他这句话才说完,就看见秀儿从拐角后面转出来,手上端着一个酒盘。走到他们面前,秀儿蹲身一福,道:“展大人、白公子、何公子,请。”原来她只是去拿酒了。
白玉堂伸手去拿酒壶,却并不拿实,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秀儿。秀儿不敢松手,也不敢抬头。白玉堂忽道:“夫人走了,你本该开心才是,为什么一副哭过的神情?”
这句话他并不算说错,展昭亲眼看到秀儿被李氏打骂的情景,也亲耳听她说过云问秋才是待她好的人。但秀儿这样子,虽低着头,仍可看到她眼睛有些红肿,确然是哭过了。何牧田上前接过酒盘,秀儿就任手垂下来。
“我只是……只是想起自己的爹了。”秀儿终于抬起头来,眼里又有泪光,“老爷虽然骗了小姐十年,可是这十年里,他总算待小姐不错。况且女儿就在眼前,他不能认,说不定比小姐更加痛苦。可是我爹……为了一斤酒就将我卖了,也不知现在……”
她也说不下去了,就像刚才的云禀中一样。可是他们都知道,她和方才云禀中的感情必然是不一样的。展昭也只好仍不说话,何牧田亦不知开口,只有白玉堂沉默一会,道:“你是为了你活的,还是为你爹活的?”
秀儿看着他,眼里的泪光一闪一闪。白玉堂不等她答话,又道:“既然如此,你爹怎么对你,和你怎么对自己,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你现在又想他给你的那些过去干什么?”
秀儿不说话。过了半天,她把酒盘中的一壶酒拿出来交给何牧田,自己端着另一壶酒转身,轻轻道:“我去把这送给老爷。”
她没有抬手去擦眼泪,因为眼泪没有流出来。
何牧田抱着那壶酒有些发愣。展昭却总算笑出来了:“玉堂,你以后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去帮忙安抚一下那些……”他的后半截话被白玉堂的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白玉堂瞪着他,道:“你现在要是闲着没事,不如喝酒。”
何牧田来回看着他们两个,觉得自己在厅里听云禀中父女固然不好,在这里看展昭和白玉堂更加不好。他觉得自己眼下终究还是个外人。
好在这时候秀儿已送酒回来,冲他们招手道:“老爷说,是时候开饭了,请三位进来。”
三人就跟着她进去。许自清押李氏走了之后,显然已经将云家下人解禁,让他们回来了,因为此时厅里竟然已经开了一桌酒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想必厅后另有通道。
云禀中坐在东首主位,云问秋侍立在一边。见他们进来,云禀中赶紧站起来,请展昭上座。展昭欲要推让,云禀中道:“展大人,若不是您和白公子,老汉与女儿还不得相见,就别推辞了。”说着又请白玉堂入座。
白玉堂才不跟他客气,略一拱手就安然入席。展昭见状也只好去坐在他旁边,不再多话。云禀中又转向何牧田,请他坐了西首宾位。何牧田怎敢让他请,连连逊谢。秀儿服侍云问秋在云禀中身旁坐下。忙乱了一阵,几人才都坐定了。
“展大人,”云禀中举起酒敬展昭,“老汉也不敢多说什么谢,这杯酒也不是谢您的,而是斗胆请您给小女作个主婚人。”
展昭本来还含笑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呛到。还未说话,又听云禀中接着道:“小女与何家公子之事,展大人也已知道,若能得展大人……”
这次他没说完,已被白玉堂打断:“云老爷,猫儿此来是为查案,并不是为了解决你家小姐的婚事。如今案子已经结了一半,剩下那一半要带回京去,要忙的事还有很多。”
他声音很冷,气氛顿时凝固下来。云禀中一杯酒举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自己知道这要求或者有些过分,但被白玉堂这么当面直接拒绝,总有些面子上过不去。何牧田与云问秋是婚事当事人,云问秋固然羞得不敢抬头,何牧田也不好开口。
展昭笑了笑,道:“云老爷,展某确实公务在身,毕竟还未交旨,不好多作耽搁。但也多亏何公子与云小姐,才能迅速找到嫌犯。不如展某前去县衙,请许大人为他二位主婚如何?”
这已是折中的最好办法,云禀中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强自也笑着,道:“喝酒,喝酒。”
云问秋与何牧田都默默地吃菜,连目光都不敢触一下。
两匹马在前开路,后面三辆囚车被数十个差役押送着,一行人缓缓由清水县回汴梁去。囚车里的是李氏、王世全、胡烈,马上的自然是展昭与白玉堂了。
“我说那个云老头,真有点不识眼色。”白玉堂还在嘟囔,“居然还要你主婚?他一个清水县郊山里的土财主,竟然找你主婚,这算什么事!再说,即便是主婚,也该由何家的请,他着个什么急。”
展昭在一边笑道:“依我看,他根本不是想要我主婚,而是本来就想找许大人罢了。何、云两家都是大户,再由县令亲自主持缔结了姻缘,萧家又出了这等事,此后还有谁能与他们抗衡?”
“可是主犯是云家出来的。”白玉堂道,随手扯了路边一根草咬进嘴里。
展昭摇头道:“这李氏冒充云夫人,本来面目并无人识得,外人怎会知道她从云家出来?再者,她十年不下山一步,恐怕也无人还记得真正的云夫人。当时下人们都不在,只有一个忠于小姐的秀儿,只要说是夫人急病去世就行。县衙仅许大人得知此事,却不明就里,不会乱说。但萧家总管却是人人都认识的,况且萧家平日本就惹人口实。这样一来,损失的自是只有萧家,没有云家。”
他二人走在前面,说话声音又小,自然无人听见。正聊到好处,忽听后面囚车里胡烈冷笑道:“王总管,今时不同往日,你还想耍威风是怎么着?”
展昭与白玉堂一齐回头看去,只见王世全在中间那辆囚车里强自镇定,可是嘴角却不住抽动,大约是之前对胡烈说了什么话,却被直接驳回还附送讽刺,眼下正气得发颤。无奈枷锁绊住了颈项不得转动,他没法转身去责骂,气势自然就弱了几分。胡烈却是盯定了他,越说越起劲:“我不过是奉命追杀,且未得手,想来青天包大人自会秉公处决,但再怎么也不致死。而你身上两条人命,定个秋后是九成九的事。即便碰上大赦,你杀了那罗敷姑娘,白五爷便决不会让你好过。你现在还想叫我做事?哼哼,你就算是好言来请,我也不见得答应呢。”
王世全好不容易憋到他说完,正想做出不屑的样子,却想起胡烈在自己身后,再怎么不屑他也看不见,当即道:“你当日对展大人如何供来?说是有人在背后相推,这才错手刺死罗敷姑娘。不知这句与事实大大不符的供词可算是阻挠办案?展大人既是奉旨办案,你这个阻挠的罪就由官家来定,恐怕就是包大人赦你不死也无用。”
他这席话说完之后还连连冷笑,像是说你胡烈死定了。胡烈大怒,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前面囚车里的李氏却开口道:“你们两个吵什么吵?就这么几日清静了,还不消停?”她竟像是已经看开了,反正使命未成;此去必死,就当是殉了西夏。
毕竟曾是上司,积威犹在,王世全只得闭嘴,胡烈也不好再说。幸好李氏在县衙时不与胡烈同牢,又是最先被押上囚车,一直背对着他,没让他发现如今的嫌犯与以前的云夫人面貌已大不相同,否则以他脾气,必会再争个究竟。
他们几个虽然不说了,白玉堂却皱起了眉头,放慢了马,跟在王世全囚车旁边,一直盯着他。王世全被盯得浑身不舒服,终于忍不住问道:“白少侠有何见教?”他终究是萧家总管做惯了的,不肯称一声五爷。
白玉堂又盯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日胡烈在清水县衙客房对我和猫儿说的,当时我们便知道是胡扯。现在看来,无非是怕了你,不敢直接指证罢了。但他说的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县衙里你的人,反倒多过那县令的人吗?”
“此事……此事……”王世全不知该怎么答,一时结巴起来。白玉堂斜睨着他,道:“你怎么知道,反正如今已不重要。五爷不过是告诉你,有些话,你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来,吵得五爷心烦。”
不待王世全再说话,他又纵马回到队伍前面去了,也懒得去管王世全是什么脸色。展昭待他赶上来,忽然凑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白玉堂脸色一赧,扬鞭就打。展昭大笑避开,两人又谈说起来。
如此一路行去,不出半旬便到了汴梁。白玉堂一入汴梁城便道:“这几日可累死五爷了,你自去开封府交接,爷去找个地方喝一杯再说。”展昭微笑道:“一杯?恐怕这一杯你得从早喝到晚。快去吧。”
他一拉缰绳让在一边,白玉堂横了他一眼,方打马而去。汴梁百姓早习惯了,一见锦毛鼠飞驰而来,都安然避在一边,决不会被他撞到。展昭目送他去远,这才押了囚车回开封府去。
白玉堂虽然先催马走了,可一过转角便停了下来,回头看见展昭往开封府而去,不自觉地带了一抹笑容。也许是满足,也许是喜悦,总之他白五爷现在心情非常好。
这笑容立刻就吸引了街边各种拉客的小二们。但白玉堂对林林总总的吆喝声听而不闻,径自拉着马向太白楼去了。那是他最为常去的地方,隔了这么多天,还颇有点想念那里的酒呢。
“五爷?您回来啦?”太白楼的小二一看到他脸上就笑开了花,赶紧把抹布往肩上一甩,迎了出来,“还是老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哪,这几天从来没人坐那,不过小的可是天天擦洗,保证一点灰都没有。”
白玉堂将手里的马缰交给他,一边点头应着一边熟门熟路地往二楼走。二楼那个靠窗的雅座果然没有人,而且果然很干净。白玉堂坐了下来,觉得心情愈发好了。
“五爷,您的五斤女儿红,一碟盐花生。”掌柜的亲自端着托盘上来,满脸谄媚的笑。白玉堂不大喜欢他,随手指了指桌子示意他放下,并不多做搭理。掌柜的也不在意,放了托盘又闲扯了好半天,才下楼照顾其他客人去了。
白玉堂靠着栏杆,一手往嘴里丢花生米,一手提了酒坛,眼睛乱瞟着,总没个着落处。想起与展昭初识那阵,最喜欢在他巡街的时候捣乱,看他气得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跟去开封府,在他准备无视自己的时候没个消停。想着想着他开始神游天外,以至于对旁边人的呼唤全没反应。
“……白少侠!”那人终于没辙了,豁出去了似的大喊一声。白玉堂吓得手一颤,好在没把酒洒出来,没好气地转头道:“谁这么没眼色的吵——是你啊虎子。”他发现眼前的人是赵虎,好歹是开封府的不能太不给面子,只好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但即使没说完,人也能听出来他的不悦,因此赵虎赔笑了两句。
“好了好了,什么事?”白玉堂酒兴被打断,不耐听他啰嗦。赵虎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大人与先生言道展护卫此行辛苦,意欲替他接风洗尘;听闻白少侠同来,特命兄弟来请。”白玉堂道:“那不必了,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些个。那猫辛苦,叫他好好休息就行。”赵虎搔了搔头,道:“这个……白少侠不愿去,原不该多说,只不过……只不过……”他好像觉得不好开口,支吾了半天才下定决心,“只不过先生说,假如白少侠不到,那么替展护卫接风一事,恐怕也无法成行了。”
白玉堂闻言一噎,心中暗骂公孙策故意取笑他:“该死的狐狸,瞎说些什么?他怎知猫儿会如何做……笨猫定是不知收敛,弄得开封府人尽皆知,脸上很好看么?”但嘴上自然不好说出来,只是摇头拒绝。莫说本就不喜,就是想去,听赵虎这么一描述,也不愿巴巴儿跑到那去给人笑话了。
赵虎再三游说终是无用,只好作罢,走的时候还很不甘心,嘟囔着:“这下可输惨了。”白玉堂耳朵尖,感觉不对,连忙叫住问道:“你说什么输惨了?”赵虎一惊,赶紧摇头说没什么,可白玉堂分明听得清楚,板起了脸。赵虎逃避不得,一只脚站在楼梯上,小心翼翼地答道:“刚刚来之前和张龙他们打赌,我说白少侠会去,他们说一定不会……白少侠息怒……”他一句话没说完,已经跑下楼去了。
出了太白楼门口,赵虎仰头看看二楼,抹了把汗,准备回开封府去。刚一转身,就听风声一响,白玉堂凌空跃下,堵在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虎子,你的意思是,你们拿爷打赌啊……”赵虎一步步后退,不敢多话,看着白玉堂那笑容觉得浑身发怵。白玉堂跟着进逼,笑得更灿烂:“说话啊。”
“白、白少侠……我们再、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不会了……”果然人一着急就会结巴,许自清萧天宠如此,赵虎也不例外。白玉堂才不管这些,还是慢慢往他跟前走。四周百姓见开封府校尉当街尴尬,都偷偷在一边发笑,惧着白玉堂的手段,也没一个去说情的。
“虎子,你先回去吧。”正在赵虎进退不得狼狈万状的时候,身后传来的温润声音绝对是救星。赵虎再不去看白玉堂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
白玉堂还保持着刚才的表情,瞪着赵虎背影。才来的展昭不禁失笑:“玉堂,和他呕什么气。”白玉堂这才收回眼光,横了展昭一眼,不理他。
“死猫今天怎么还不来。”白玉堂还是在二楼那个雅座上靠着栏杆喝酒,摇着扇子,边喝边念叨。这几天开封府白天一切如旧,夜晚却秘密审案;提审时不能让太多人知晓,每次都是展昭亲自去提人,然后陪审,因此他晚上完全无法休息。白天为示无事,便去太白楼寻白玉堂喝酒,实则在包间补觉。开封百姓早觉展护卫太过辛苦,又是刚出外差回来,他不去巡街,也无人怀疑。
但今日眼见着已近未时,还不见展昭的影子,白玉堂有些焦躁起来。他虽知展昭晚上在忙什么,也很好奇审案过程,却不忍问,只想让他多歇会。可怎么人都不见了呢?
正在想要不要去开封府看看的时候,终于见到楼下蓝影一闪。白玉堂将酒杯往桌上一掷,唰地站起身就准备质问。已到喉咙口的话却在看到展昭脸色的时候又吞回了肚子里。
和前几天的疲惫不同,今天展昭眼中似乎带着一种放松和释然,难道是有结果了?
“怎么,事情完了?”白玉堂问,口气不算友善,毕竟等了这么久;可深藏其下的一抹喜悦仍是不能尽掩。
展昭模棱两可地动了动脑袋,道:“进去说。”
原来西夏意图毁约这件事,就是不认,经此事宋帝也会有怀疑,所以李氏爽快得很。她本就抱定了殉国之心,任务不成苟活也无脸回国,左不过是个死。可是王世全本是宋人,为利叛国,这一坐实了罪名便不是一刀就能了断的,无论凌迟还是腰斩都要痛苦百倍。何况他家中妻小亦难逃株连,因此使出浑身解数意图脱罪,一时说是被李氏所迫,一时又说是受了蒙蔽。他若出事,萧家也脱不了关系,所以萧天麟以前再怎么中立以持自身,到这时也不得不出面干涉,说王总管不过是个从犯,希望从轻发落。然而正如胡烈所言,王世全杀害两人,此事他自已认了,再也逃不得一死。如此处理,与萧家干系小了,萧天麟也就适可而止,不再帮忙开脱。王世全绝望之下,又攀扯上胡烈,指他亦是西夏奸细。胡烈自然不肯认,两人纠缠不下,使得审案变得异常缓慢。
“那耳坠呢?”听完展昭的略述,白玉堂问,“耳坠怎样了?”
“包大人送进宫去交还给灵公主了。”展昭道,“官家亲自接的耳坠,还与包大人密谈了两个时辰。明明是今年才打的耳坠,为何那使者竟会认错,包大人同你一样存了这个疑虑,那密谈就是谈的这个原因。包大人回来之后又与公孙先生谈了一晚,虽没叫进我去,但也没让我避开;声音钻进耳来,那也没法子。”
他的眼光竟好像有了点狡黠。白玉堂笑骂道:“你这猫当真厚脸皮。偷听就偷听吧,还声音钻进耳来……去,你若不愿听,难道不能自己走开?”
“唔,展某原来不是这样的,想来是近朱者赤,多少学了点玉堂的本事。”展昭倒了杯酒,微微笑道。
白玉堂啪地收起折扇,在展昭肩上敲了一记:“少这儿毁爷形象!——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说穿了也不奇怪。”展昭运起内力,声音变得凝聚起来,只到得了白玉堂一个人耳里,“当年订约之后,信物耳坠自然是严密看管起来了。西夏王妃过世之后,朝廷也担心西夏毁约,但知涉及国家体面,他们肯定不敢明来,所以只怕暗中手段。这一来,对耳坠的保管就更加上心了。官家因信物是耳坠,若派人看守,未免着了痕迹,就将它交与宠妃兰妃保管。兰妃人精细,心思又多,料来不致有问题。所幸这些年来都无差错,那西夏皇姑几度都无功而返。孰料去年兰妃出了那事,内宫中当晚一片混乱,最后虽然极力将事情压了下去,乱中失落的耳坠却再也找不回来。可能是当时在兰妃身上,匆忙中与兰妃一起随葬;也有可能被错带入太子襁褓,被敏姑娘一起带走掉落民间。总之,这信物是不见了。”
“所以发现耳坠失落之后,就叫人去打了一枚?”白玉堂亦使上了传音入密,“特地用的贡品,只说是赐给灵公主的,以此掩人耳目?”
“不,”展昭道,“是打了一对。其中一枚是我送进宫去,那就是赐给灵公主的了;另一枚则交与萧天麟,说是赐给他家二少爷作聘礼之用。萧大人在朝中无势,忽然得此恩宠,自然引人注目,李氏也正是从此处发现耳坠的。这之后,官家便道灵公主那枚耳坠丢失,说一来是贡品打制,二来是灵公主心爱之物,叫开封府务必寻回。我接旨而出,既不知当时是一对,自然就追查到萧家了。如今想来,却只是官家为引出西夏使者而故作的圈套。”
他说完了,白玉堂听得有些唏嘘:“两条人命,只不过是因为一个圈套。这么说来,那皇姑固然要死,王世全也逃不了,就是胡烈恐怕也要被灭口。——猫儿,那你……”
“官家既然对包大人说了,后来包大人又与公孙先生谈话,并且没叫我走开,说明官家并未禁止我知道此事。再者,这李氏贵为西夏皇姑,在宋境内触律,两国的脸面已经撕开,我知不知道,也没什么关系了。”
白玉堂低低嗯了一声,沉默一会,道:“你累了吧,说了这么久,快睡去。”
展昭慢慢地抿着酒,并不起身,道:“这件事完了之后,我可休息一阵。现下嘛,倒也不必急着睡。”
白玉堂略带惊讶地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包间门还是关得好好的,忽然一笑:“这么说来,你现在没别的事,看起来像是……饱暖思□□么……”
自他二人剖心以来,还是第一次语涉暧昧。但白玉堂欢场纵横已久,虽然还算洁身自好,至少见过不少场面;他想展昭成天庄重自持,听了这话,不臊得耳根都红了才怪。哪知展昭不仅没害臊,反倒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若展某说不错,玉堂如何回应?”
“你……”白玉堂倒被吓住了,一时拿不准怎么回答。展昭放下杯子,凑过身去低笑:“如何?”
他手已攀上了白玉堂的肩,还在顺着向上。白玉堂既不避开,也不回应,只是还有些发愣地坐在那儿。展昭见他这样,越发觉得有趣,得寸进尺起来。直到蓦然发现有凉风拂上胸腹时,白玉堂才猛地回神,伸手欲推,却已来不及了。
“死猫,你忙了这么多天,哪来这精力!”
“这个不劳玉堂操心,也不必怀疑。展某不是说过现在不用急着休息么?”
“那、那也不行!五爷堂堂七尺男儿,风流阵里经过好几年,怎能被你……”
“咦,展某还没说什么,玉堂自己倒先认了么?”
“认……认什么?啊——”
两人的言语渐渐低了,包间里甚至听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偶有客人经过,听不见里面一丝动静,就算奇怪,可谁又敢凑上去偷听?更加不敢敲门问了。何况这几天来天天如此,人们也只当展护卫与白五爷又喝多了罢了。
“猫儿,那案子可不算完全结了,你今儿不去?”一直快到辛时,才又有声气儿发出。
“虽然没结,却已交给官家亲自处理了,开封府不能再过问。”
“哼,懒猫一只。此案完了,总有别的事……”
“玉堂居然觉得展某太懒……不错,是有别的事,不如就这‘别的事’来证明下,展某其实很勤快的……”
“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