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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雷警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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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开学,他坐第三排窗边,她坐在她前排。
第一次交集是物理课讲大气压强:“海拔每升高100米,气温下降0.6℃。”
她举手:“那情感呢?距离每增加100公里,温度下降多少?”
全班哄笑。年轻教师推了推眼镜:“这位同学,我们讲的是物理学。”
只有他没笑,在笔记本边缘用铅笔写下一行小字:“取决于介质。若是真空,热传导为零。”
课后她拦住他:“所以你我是真空?”
他看她校徽歪了,下意识伸手,又在触碰到前缩回:“我是绝缘体。”
顿了顿,她露出得意的笑容:“绝缘体也有击穿电压,要试试吗?”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视超过三秒。
2015年8月31日,开学前夜
江南一中的高一新生提前报到,领取校服和课本。方见微在下午四点准时到达——他计算过,这个时间既能避开人流高峰,又不会太晚影响晚上预习计划。
教务处排着长队。他站在队伍末尾,从书包里掏出物理预习笔记,就着走廊光线看。
“同学——”
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臂。是个女生,手里抱着快滑落的课本,最上面那本《高中物理必修一》的封皮已经卷边。
“能帮我拿一下吗?我系个鞋带。”
方见微看了看她手里的书——大概有七八本,摞得歪歪扭扭。他没说话,但伸手接过了最上面三本。
“谢谢!”她蹲下系鞋带,马尾辫垂到肩上。
方见微低头看手里的书。最上面那本物理书里夹着几张纸,露出一角——是手绘的电路图,标注着“水果电池优化方案”。笔画很稚嫩,但思路清晰。
他移开视线。不该看别人的东西。
女生站起来,接过书:“谢谢啊。你也是新生?”
“嗯。”
“几班?”
“三班。”
“我也是!”她眼睛亮起来,“那明天就是同学了。我叫姜之墨。”
“方见微。”
“方、见、微。”她一字一顿念,像在品味,“名字很好听。见微知著,对吧?”
方见微没回答。队伍向前移动,他跟着挪步。
姜之墨没走,反而跟着他一起挪:“你在看什么?物理笔记?哇,这么早就预习了?”
她把脸凑过来看。方见微闻到淡淡的橘子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这个公式,”她指着笔记上的一条,“大气压强那个,其实有更简洁的推导方法。”
方见微终于抬头看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一点也不躲闪:“真的。用理想气体状态方程直接导,比课本上少三步。”
“你怎么知道?”
“我初中物理老师教的。”她笑,酒窝浅浅,“他还说,所有物理公式都可以问一个问题:如果把它应用到非物理领域,会怎样?”
这时轮到方见微了。他递上录取通知书,领了自己的校服和课本。
等他转身时,姜之墨还在旁边。她已经领完了,但没走。
“一起出去?”她问。
方见微犹豫了一秒,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校园里的梧桐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
“你喜欢物理?”姜之墨问。
“嗯。”
“我也是。”她说,“但我不喜欢只做题。我喜欢把物理应用到……奇怪的地方。”
“比如?”
“比如……”她想了想,“比如计算两个人之间要隔多远,说话声才听不见。比如计算微笑需要动用多少面部肌肉,消耗多少卡路里。比如……”
她停顿,转头看他,眼睛在夕阳下闪着琥珀色的光。
“比如计算距离每增加一百公里,情感温度下降多少。”
方见微脚步停住了。
这个问题的荒谬程度,超出了他的预期。
“情感没有温度。”他说。
“有啊。”她很认真,“你见到喜欢的人会心跳加速,血液流动加快,体温上升0.1到0.3摄氏度——这是可测量的。那么反过来,如果见不到,温度会不会下降?”
“那是生理反应,不是情感。”
“但生理反应是情感的载体啊。”她坚持,“就像电流需要导线,情感也需要生理基础。所以理论上,可以建模,可以计算。”
方见微看着她。她说话时眼睛很亮,手势很多,像在阐述一个重大发现。
他应该反驳。应该指出逻辑漏洞。应该结束这场无意义的对话。
但他说的是:“需要定义‘情感温度’的测量标准。”
姜之墨笑了,笑容在夕阳里像镀了层金边。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她说,“明天物理课,我打算问老师这个问题。”
“老师不会回答。”
“我知道。”她眨眨眼,“但我想看看其他人的反应。特别是……”
她没说完,但方见微懂了。
特别是他的反应。
她已经预判了明天的场景。
走到校门口,两人要分开了。姜之墨往东,方见微往西。
“明天见,方见微。”她挥手。
“明天见。”
他转身走了几步,听见她在后面喊:
“对了!”
他回头。
她站在夕阳里,整个人笼在金色的光晕中,笑容灿烂:
“如果明天老师不回答我的问题——”
“——你可以回答我吗?”
风把她的马尾辫吹起一缕,在空中轻轻晃动。
方见微看着她,看了三秒。
然后他说:“看情况。”
这个回答很模糊,很安全。
但姜之墨似乎满意了。她笑得更开心,转身跑开,白色衬衫在风里鼓起来,像一只展翅的鸟。
方见微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然后他继续往家走。
但脑海里,那个问题一直在回响:
距离每增加一百公里,情感温度下降多少?
荒谬。
不科学。
不可能测量。
但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心里开始列公式:
设情感强度为E,距离为d,介质特性为k,时间衰减因子为t……
到家后,方见微在日记本上写:
开学前记录:
遇到同班同学姜之墨。
特征:
1. 对物理有兴趣,但方向非常规
2. 善提问(常跳出框架)
3. 有预谋(已计划明日课堂提问)
4. 身上有橘子香味(洗发水?护手霜?)
她提出的问题:
“距离每增加一百公里,情感温度下降多少?”
理论分析:
若将“情感”建模为热力学系统:
- 需要定义“情感温度”T_e
- 需要测量“情感热容”C_e
- 需要考虑介质热阻R_e
公式可能为:
ΔT_e = (Q_loss) / C_e
Q_loss = (T_e - T_env) / R_e · A · d
其中A为“情感接触面积”,d为距离。
但这存在根本问题:
1. T_e如何测量?
2. 情感传递是否遵循热传导定律?
3. 是否有“情感真空”状态?(即完全不传递)
尽管如此,这个问题本身……有趣。
风险评估:
此人可能成为干扰变量。
她的思维模式不可预测。
需要保持距离。
明天应对策略:
若她提问,不参与。
若她追问,给科学回答(如“需要定义测量标准”)
避免深入交流。
备注:
她最后问:“你可以回答我吗?”
我答:“看情况。”
这是正确做法——保留余地,不承诺。
写完,他合上日记。
但临睡前,他又翻开,在那段分析下面加了一行小字:
补充观察:
她问问题时,眼睛很亮。
像是真的相信,
物理可以计算一切——
包括那些看似不可计算的东西。
然后他关灯。
黑暗中,那个问题还在回响。
距离每增加一百公里,情感温度下降多少?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点期待明天的物理课。
第二天,物理课
一切都如姜之墨预演的那样。
周老师讲大气压强公式时,她举手了。问了那个问题。
全班哄笑。
周老师说:“这位同学,我们讲的是物理学。”
只有方见微没笑。他在笔记本边缘写:
取决于介质。
若是真空,热传导为零。
写完,他顿了顿,又补上:
但如果是绝缘体,
连介质都不需要。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补这句。
就像他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回头看他时——虽然她的视线扫过全班,但他确定她在看他——他会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课后走廊,她拦住他,问:“所以你我是真空?”
他看她校徽歪了,伸手想扶正,又缩回:“我是绝缘体。”
她笑了,眼睛弯成月牙:“绝缘体也有击穿电压。要试试吗?”
这次方见微没有立刻回答。
他想起了昨天夕阳里她的笑容,想起了她说的“你可以回答我吗”,想起了那本夹着水果电池图纸的物理书。
然后他说:
“击穿电压需要实验测量。”
这不是拒绝。
这不是答应。
这是一个……科学陈述。
但姜之墨听懂了。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比刚才亮十倍。
“好啊。”她说,声音轻得像羽毛,“那我们就做实验。”
“做什么实验?”
“测试绝缘体的击穿电压啊。”她笑,酒窝深深,“就从……最简单的电路开始。比如——”
她顿了顿,眼睛里有光在跳跃:
“比如柠檬电池。下周六,物理实验室。我借钥匙,你带脑子。成交?”
方见微看着她伸出的手——手掌摊开,指尖有淡淡的墨水印。
他沉默了三秒。
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
不是握手,是指尖轻触。
像试探电路的连通性。
“成交。”他说。
那个触碰很短,大概0.5秒。
但足够他感觉到:她的掌心温热,指尖微凉。足够她感觉到:他的手指修长,指腹有薄茧(长期写字磨的)。
然后她收回手,笑容灿烂:
“那说定了!周六早上七点,不见不散!”
她跑开了,马尾辫在走廊的光线里划出轻盈的弧线。
方见微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
然后他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碰过她掌心的指尖。
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一点点温度。
一点点橘子香味。
还有一点点……他无法命名的、像微弱电流般窜过的感觉。
他握紧手指,转身往教室走。
脚步比平时快了一点。
因为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击穿电压实验,启动倒计时:六天。
而绝缘体,已经准备好,被测试。
那天晚上的日记,方见微写得很短:
实验协议达成。
时间:周六7:00
地点:物理实验室
课题:柠檬电池(表面)
真实课题:绝缘体击穿电压测试(潜在)
合作者:姜之墨
状态:协议已确认(肢体接触:指尖触碰,0.5秒)
风险评估:从“保持距离”调整为“有限接触实验”
理由:好奇心权重超过风险规避
倒计时开始。
写完后,他没有立刻合上日记。
而是翻到最后一页,画了一个简易电路图:
电源(柠檬电池)——开关(断开)——电阻(标着“绝缘体”)——灯泡(空白)。
在灯泡旁边,他写了一个很小的问号。
然后轻声说:
“那就看看……灯泡会不会亮吧。”
窗外,夜色温柔。
而少年不知道,
这个简单的柠檬电池实验,
会成为他人生中,
第一个,
也是最重要的,
关于“导电”与“被导电”的,
温暖实验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