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语】春燕衔茶》蒲团儿

4、芒神佑春桃花狂

　　自打桃花公子气势汹汹地闯入玉茗山庄那天之后，龙井居士经过一番思索，最终答应让桃花公子来主持此次意义非凡的典仪。

　　龙井居士、桃花公子与子推燕三人聚在一起合计了许久，在可以同时主持典仪的春神与主春官这两个职位当中进行选择，经过反复的商讨和权衡，最终敲定让桃花公子担任主春官来进行春礿大典。

　　其实桃花公子本人内心更倾向于选择春神这个职位，为此还据理力争了一番。

　　可龙井居士不知为何态度坚决，就是不让桃花公子担任春神，僵持之下，最终还是由子推燕来担任神明。

　　可自打桃花公子决定担任主春官后，龙井居士与子推燕二人便发现，他们鲜少能够再见到桃花公子的身影。

　　他似乎总是在忙里忙外，一刻也不得停歇，整个人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陀螺，大体实在全力以赴地准备着春礿大典的各项繁杂事宜。

　　龙井居士也着实惊讶于桃花公子竟会如此的认真负责，一丝不苟。此次春礿大典，他自己则担任副春官一职。

　　本来龙井居士已经在心里默默地打算好了，如果桃花公子在筹备过程中有哪里做的不够妥当、考虑不周的地方，便由他来出面进行妥善的善后处理。但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之前的种种担忧应当是多虑了。

　　………………

　　“你确定桃花公子真的靠得住吗？”

　　“桃花公子这几日总是频繁地在厨房出现，按理说典仪的吃食不应由主春官来筹备……他为何会去？”

　　子推燕眉头紧蹙，眼中满是担忧，但又不好过多流露出自己对桃花公子的不信任，话语中带着几分迟疑和犹豫。

　　龙井居士静静地听着子推燕难以掩饰的的忧虑，嘴角缓慢地扬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而后抬起手放在子推燕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手感不错。龙井居士的心里暗自想着，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趁着子推燕还没反应过来，龙井居士偷偷摸摸地放下了手，随后又在心里狠狠地谴责了自己一番：他怎么可以如此亵渎神明？！这简直是大不敬之罪！

　　“无碍，让他去吧。”龙井居士依旧保持着那副淡然自若、沉稳稳妥的模样，声音平静而温和。

　　这样的态度让子推燕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微微点了点头，回去休息了。

　　又过了两日，期盼已久的春礿大典终于来临。阳光洒在大地上，处处洋溢着生机与活力，人们满怀期待地迎接这一庄重而神圣的时刻。

　　来宾主要分为两部分，前一部分是因着龙井居士的赫赫名声，特意赶来拜会的来自各地的富商贵族。他们衣着华丽，配饰精美，举手投足间尽显富贵之气。

　　而另一部分则是世世代代生活在玉茗山的淳朴百姓们。他们穿着朴素，脸上洋溢着真诚而热切的笑容。

　　这春礿大典原本就是百姓们为了祈求一年的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而举办，饱含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殷切期盼。

　　贵人们反倒只是因为听闻此处热闹非凡，抱着凑个热闹、寻个新鲜的心态而来。

　　然而，可贵人们也总有不顺意的时候。他们习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稍有不如意之处，便心生不满，抱怨连连。

　　“哼，这传闻中龙井居士才华横溢，进退有礼，我今日竟丝毫没看出这礼数在何处！”

　　王公子面色阴沉，忿忿不平地与身旁的人窃窃私语。他的声音虽压得很低，却难掩其中的恼怒之意。

　　“你看！他居然让我与那些低贱的平民百姓平起平坐！难道他眼里就没有尊卑之分？这还叫礼数周全？简直是笑话……”

　　王公子越说越气，双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

　　他旁边的人连连点头，满脸谄媚，一心想着巴结一下王公子这位权贵。正欲开口附和，偶然瞥见对方身后的影子，瞬间浑身都僵硬了，脸色变得煞白。

　　他看着依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王公子，不知轻重的扯了扯他的衣角，声音颤抖着说道：“回头！”

　　对方不明所以地一回头，一身简朴却庄重的蓝色衣裳瞬间映入眼帘。

　　那人嘴角笑意盈盈，那笑容看似温和，却让王公子如坠冰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上一次有如此强大的压迫感，还是宫宴时被父亲强带着进宫面圣的时候。那种源自高位者的无形威压，让他至今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龙井居士……龙井居士好啊……哈哈哈好啊”察觉到异常尴尬的气氛，身旁那人连忙挤出笑容打招呼，试图笑笑来缓解这仿佛能将人冻结的冰冷感觉。

　　“嗯，好。”龙井居士淡淡的回应了一声，声音清冷如雪，不带丝毫温度。

　　他仍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如水，却又仿佛深不见底，静静地看着他们俩，让他们感觉如芒在背。

　　王公子嘴角都快笑僵了，心里却在不停地咒骂。

　　靠，你个龙井居士，居然还敢恐吓我！你给我等着，你看我下山之后怎么对付你！我定要让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你在干什么？春礿大典快开始了，大家都在等着你这位副春官呢。”

　　龙井居士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犹如入春天的第一阵风，轻柔却有力，将三人间那仿若茫茫冰原般的冰冷氛围吹散。

　　龙井居士也不再浪费时间在这两个无足轻重的人身上了，回身向着子推燕走了过去：“怎么了子推兄，为何会唤我？此次典仪的主春官呢？”

　　子推燕听后，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虑和无奈：“仆人们从清晨天色还未亮时便开始全力寻找了。”

　　“他们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搜寻，把整个玉茗山庄翻了个底朝天，每一间屋子、每一个花园、每一处角落都不曾放过，仔仔细细地找了个遍，却依旧没有任何发现。主春官大人到现在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完全不知所踪。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劳烦你这位副春官先上台主持了。”

　　龙井居士听完，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阴沉，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不悦之情。

　　春礿大典对于玉茗山庄，对于他而言，那是一年当中最为庄重、最为关键的典仪，承载着无数的期望和祝福。可桃花公子却在这般重要的时刻失约，这种行为实在是太过荒唐和不负责任了。

　　尽管心里充满了不悦，但龙井居士也只是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整了整身上的衣衫，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从容不迫地走到台前主持春礿大典。

　　贵人与百姓们一看到龙井居士走上台前，刹那间爆发出一阵如雷般强烈的欢呼。龙井居士在玉茗山的威信那是有口皆碑的，他的公正、智慧和仁慈早已深入人心。

　　就算是在玉茗山外的广阔天地里，他的名声也是如日中天，有着超乎寻常的崇高声望。

　　因此，他们对于龙井居士担任主春官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异议，甚至连一丝疑虑都未曾产生。

　　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是龙井居士出面主持，那便是最为完美的安排，根本未曾想到眼前这位其实只是临时顶替主春官的副春官。

　　“请主春官向五帝敬茶——”庄重而悠长的声音在大典现场回荡。

　　“一敬黄帝——”

　　龙井居士轻拂衣袖，掸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神色肃穆地接过侍从递来的茶盘，双手稳稳地端着，将斟得半满的茶恭敬地敬于台前。

　　他的动作优雅而庄重，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对先人的敬意。

　　“二敬颛顼——”

　　………………

　　“这茶真香啊，定是好茶！”人群中不知谁先发出了这样的赞叹。

　　“肯定是好茶啊！听说这次的茶都是玉茗山庄庄主特地准备的，都是世间名贵的藏品！”

　　另一个声音紧跟着响起，语气中满是羡慕与惊叹。

　　看着下面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龙井居士也缓缓看向自己手里的茶杯。那茶杯中升腾起的袅袅热气，带着清幽的茶香。

　　这几种茶极为名贵，是敬奉五帝的最佳选择。不过这些茶虽是由他提供，却并不是他亲自选择的。

　　这些都是桃花公子精心挑选的。难为他一个向来不懂茶的粗莽武人，竟将自己关在藏茶室整整三天两夜，只为选出这最合适的敬茶。

　　“敬茶仪毕——”

　　“恭请春牛——”

　　龙井居士回到台前，神色庄重，朝东方肃然揖一礼。

　　下头的百姓们开始摩拳擦掌，脸上洋溢着兴奋与期待的神情。这是春礿大典最重要的仪式——“打春”。

　　百姓们要用鞭子抽打春牛，这意味着督促着耕牛在新的一年里勤劳耕作，以期望今年能够顺顺利利赢得大丰收。

　　春牛出现时，众人却一片哗然。

　　龙井居士心猛地一紧，忙不迭向东望去。

　　只见那巨大的春牛高高地立于木车上，身后竟然拉着数个硕大的木桶！

　　那过于沉重的木桶使得土牛不堪重负，随着车子的缓缓前进，土牛脖颈上已经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

　　更令人惊讶不已的是——明明是今日应当作为主春官的桃花公子，此刻却在无比勤恳地拉着春牛！

　　拉春牛的老农呢？！龙井居士满心疑惑，眉头紧紧皱起，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老农的身影。

　　“娘亲，拉春牛的老爷爷呢？”一个稚嫩的童声在人群中响起，充满了疑惑。

　　“这什么意思？是在暗示我们这一年赋税徭役更多是吗！我们背负的还不够吗？”一个愤怒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带着深深的不满和质疑。

　　“哼，这春礿大典还真是一团乱麻。”又有人冷哼一声，语气中满是抱怨。

　　贵人与百姓纷纷喧闹起来，现场一片嘈杂。大家都在等着台上的龙井居士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尤其是台下的百姓，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急切和期待。这是他们一年当中最为重要的春礿大典，而龙井居士是他们一直以来最信任、最敬重的玉茗山庄庄主。

　　桃花公子终于拖着那摇摇欲坠的土牛，艰难地到达了典仪台旁。

　　他抬手擦着头上如豆般滚落的汗珠，看着他辛苦了几天才准备好的木桶，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对眼前的混乱局面毫无察觉。

　　“大家……”桃花公子刚一张口，瞬间就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周围人的目光或是愤怒，或是疑惑，或是冷漠，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龙井居士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愚蠢之至。”他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带着深深的失望和恼怒。

　　“来人，将这擅自破坏典仪的人带出玉茗山庄，听候发落。”龙井居士手一挥，怒喝道。

　　台旁立刻走出了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从，他们摩拳擦掌，作势要将桃花公子扔出玉茗山庄。

　　“等等……”桃花公子急切地想要做出解释，然而那几人已不由分说地扑上前来。

　　“我能解释！”桃花公子大声喊道。可这几个仆从哪里会听，可他们又岂是桃花公子的对手？没几下，就已被桃花公子打倒在地。

　　“切，什么春礿大典，就是场闹剧罢了！”

　　王公子那毫不掩饰嘲讽的声音穿透力极强，台下人纷纷开始窃窃私语，现场的气氛愈发混乱不堪。

　　正当大家已经觉得局势彻底陷入绝望，完全无法挽回之际，一道黛色的身形犹如划破夜空的流星般从大台上飞速飞出。

　　众人瞪大了眼睛齐齐看去，只见那人背后竟生有一对洁白如雪、宽大且飘逸的羽翼，一身华贵无比的黛色长袍在风中肆意飘动，仿佛流动的云霞。

　　他那如瀑的长发优雅地挽成麻花状系在身后，几支蜿蜒的柳枝别在发间，更增添了几分春天的清新与灵动气息。

　　“怪物！”王公子惊得面无人色，失控地大喊大叫起来，他那惊恐万分的声音瞬间引来了台上那人凌厉的注意。

　　那人皱了皱眉头，眼神中透露出令人胆寒的威严：“台下何人？竟敢如此大不敬！”

　　“吾乃春神句芒。”

　　子推燕稍稍停顿了一下，待众人将王公子狠狠收拾了一顿，确保他再也无法乱说话之后，这才再次张开了口。

　　“尔等今日举办春礿大典，正合我意。我于此降下祝福，尔等今年耕种定能顺势顺意，此福分就在春牛的肚子里。”

　　说罢，子推燕的身形宛如烟雾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台下的百姓们顿时慌不迭地虔诚叩拜，感激涕零地感谢春神带来的福泽与庇佑。

　　一时间，典仪现场又重新充满了喜气洋洋、欢乐祥和的氛围，桃花公子与他精心准备的木桶站在角落里，此时反倒无人关注了。

　　“等等，龙井居士，说好的……”桃花公子仍然不死心，脚步匆匆地跑上前去，急切地想要与龙井居士继续谈论。

　　“没用的，春礿大典已经结束了。”子推燕从台后缓缓踱步走了出来。

　　刚才那番临场发挥着实远远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加消极疲惫，整个人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

　　“这一切真是麻烦透顶……”

　　“不……不……”桃花公子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近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那些木桶！那是我费尽心力做出来的，你让他们……”

　　“都结束了。”龙井居士毫不犹豫地蓦然打断了他，语气坚决如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桃花公子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充满了哀求与绝望：“可是……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龙井虾仁……你……”

　　说着，一股极其不详的黑暗气息如同潮水一般从桃花公子身上缓缓蔓延开来，子推燕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身形如电般飞身前到桃花公子身旁：“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桃花公子突然猛地伸出手去，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将子推燕掼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而沉重的声响。

　　“子推兄！”龙井居士心急如焚地呼喊。

　　被压制住的子推燕惊异地注意到了桃花公子的眼睛：“不好！他的眼睛重瞳！他魇化了！”

　　“不许说话！你不是一心想要消亡吗？我现在就可以帮你。”

　　魇化的桃花公子整个人已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面容扭曲狰狞，眼中满是无法遏制的愤怒与嫉恨。

　　“我确实知道怎样让你消亡了……无法阻挡的天灾，以及同类……”

　　龙井居士的脸上显现出从未有过的慌乱之色，手中的折扇瞬间凭空迸现，朝着桃花公子毫不留情地狠狠打去，对方为了躲避这凌厉的一击，不得不放开了子推燕。

　　桃花公子怔愣地看着龙井居士，突然放肆而癫狂地大笑起来：“哦对了，这件事龙井居士也知道，他没有告诉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