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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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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此直言不讳倒令照绮罗愣了下。
照绮罗嗅得到,陆忘寒身上提防的味道。
而后,一抹秾丽的笑容在他的唇边绽开。
“不会的,”他甜腻又温柔地说:“不会的。”
他口口声声都是否认,然而他绯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忘寒的脖颈,好像下一刻,发了疯的凶兽就能咬断陆忘寒的脖子。
照绮罗盯着陆忘寒,“还是说,忘寒顾忌他,”他指的是陆忘寒怀中的人头,“一个偶人而已。”
大妖抬手。
人头就如同风化的石头一般,被瞬间碾碎。
一缕轻烟飘散,缱绻地绕过陆忘寒的脖颈,轻柔地划过他的唇。
如一个珍重爱怜的吻。
下一刻,轻烟被浓郁的妖气打散。
周遭所有幻象顷刻间褪去。
鬼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散去,此刻他们身在一处破败的乱葬岗间,不远处有鬼火若隐若现。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如泣如诉细微声响。
是,狐狸的叫声。
陆忘寒哎呀了一声。
照绮罗盯着他。
看他唇瓣开阖,听他温和地、微微带着点叹息地说:“你流血了。”
陆忘寒在担心他,却并非怜惜。
仿佛此刻无论陆忘寒面前是谁受伤,他都会如此关切。
照绮罗眸光发暗。
可陆忘寒一面说,一面轻轻擦拭过照绮罗的唇角。
大妖动作顿了顿。
他的指尖微温,剑修身上特有的、温和沉稳的苦木香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拂面,与血腥味缠绵地混杂在一处。
照绮罗这才感受到疼痛。
此刻,上界。
虞未缓缓睁眼。
他的面色很素净,是一种失了血的苍白。
附着了他分魂的偶人忠诚详实地记录下了方才发生了一切。
随着灵力的扩散,画面再度在虞未眼前铺开。
在看到照绮罗轻浮亲昵的举止后,虞未眉宇皱得更深,他厌恨陆忘寒和照绮罗相贴的动作,却自虐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着从前只会关怀他的人,站在了自己对面。
“阿迁。”
一道血线顺着虞未的眼眶滑落,将那颗殷红的痣淹没得无影无踪。
苍白的面颊上,赤红宛如残妆。
又似神像悲恸到了极致,感而落下的血泪。
他伸出手,痴迷地抚上虚空中陆忘寒的脸。
倒映中的陆忘寒正仰面认真地注视着照绮罗。
“你什么时候回来?”虞未喃喃问。
……
陆忘寒从来不知道,伺候人,不对,伺候妖是这样麻烦的一件事。
照绮罗本就不是什么善解人意的好性子,受了伤之后更矫情,伤处要陆忘寒日日换药,大妖早已辟谷,不饮不食,却还催着陆忘寒给他熬滋补身体的药汤。
汤碗被送到手边,妖怪眼皮也不抬,稍稍将脸凑过去,微微仰面,示意陆忘寒喂他。
陆忘寒没有给人喂汤药的经验,一来他和虞未都甚少服药,二来在陆忘寒印象中,虞未几乎没受过伤,即便受了,只留下句话就去闭关,决计不让自己看见他羸弱的模样。
但照绮罗不同。
修炼千年的大妖本该皮糙肉厚,却生生将自己娇惯成了个玻璃骨玉美人,有三分痛恨不得说成十分,偏要看陆忘寒关怀又担心地望着他。
他为陆忘寒受伤,陆忘寒照顾他是天经地义。
照绮罗理所应当地想。
至于虞未为何和他打架,纯粹是虞未小心眼,明明在上界也算得上宗师般的人物,却毫无容人之量。
连自己前道侣的现情人都看不惯,狐狸精哼哼,腹诽道:又能成什么大事。
见陆忘寒拿着玉匙有些呆滞,照绮罗长眉一挑,立刻断气似地吭了起来,“忘寒,”一双红的渗人的狐狸眼可怜巴巴地望向陆忘寒,“我伤处好疼,忘寒,”他一手牵住陆忘寒的袖角,“我是不是要死了?”
话音未落,他肩上的伤口陡然崩开,冰晶如有生命地从伤处漫延,只听一阵咔嚓声响,所到之处,血都被凝做冰。
寒气顺着照绮罗的心脉肆意游走。
疼痛如慢刀凌迟,他却依旧弯着唇。
好似,竭力不让爱人担忧的逞强。
大妖过分纤长浓密的长睫轻垂,下压的肌肤白中隐隐泛青。
陆忘寒微微皱眉,再顾不得什么汤碗,抬手虚虚笼住伤口。
陆剑主灵力强悍,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
温软的灵光笼罩伤处,映得照绮罗殷红的唇都有些泛白,看着十分可怜,陆忘寒垂眸,忽地又想叹气。
温热涌过四肢百骸,冰晶倏然化开,血水瞬间打湿了照绮罗身上的白衣。
照绮罗伸手,纤长的五指拢住陆忘寒的腕骨。
手指灵活柔软如蛇,沿着修士温暖的肌肤上爬,直至与之掌心贴合。
扣紧。
照绮罗委委屈屈地说:“虞仙君好生狠辣,不过是看你我十指相扣,就要废去我一条手臂,”他语调九转十八弯,“幸而他未见你我许多亲昵,不然,岂不是要将我千刀万剐?”
明明是个漂亮的人样,陆忘寒却仿佛看见了只大狐狸在自己身边嘤嘤嘤地控诉。
他想说什么,然而照绮罗的确伤得厉害,方才疗伤更疼若剥皮断骨,照绮罗疼出了冷汗,连发丝都有几缕沾在了面颊上。
陆忘寒轻轻为照绮罗勾去碎发,无奈道:“你不也碎了他的分魂,算不得吃亏。”
照绮罗拿脸一蹭陆忘寒的指尖,可怜巴巴地说:“虞仙君的剑上浸着彻骨寒冰,我的伤非但好不了,还要日日忍着寒气侵体的剧痛,若没有忘寒襄助,我恐怕就要被生生冻死了。”
言下之意无非是自己更值得怜惜。
他一面说,一面没骨头般地虚弱下滑,装若无意地,正正好好地枕到陆忘寒膝上。
自见过陆忘寒如何对待阿苦之后,照绮罗发现了陆忘寒性格的另一个特点——似乎也是强者的共同点,怜弱,悯弱,并且不介意,为对方做出些纵容的、无伤大雅的让步。
狐狸精无师自通地撒娇示弱,“忘寒,”他低喃,“忘寒。”
陆忘寒的回答是一阵涌入伤处的灵力。
照绮罗惬意地眯起眼,一条尾巴悄无声息地在陆忘寒身后晃了晃,正要缠上——
陆忘寒偏头,眸中若有警告之意。
照绮罗小声说:“我伤得太重,快维持不了人形啦。”白生生毛茸茸的大尾巴得寸进尺地贴近,差点就贴上陆忘寒的脸。
大尾巴热乎乎的,带着一阵诱人的暖意。
陆忘寒要伸手拂去,后者却缓缓向陆忘寒贴近,一双红眸盯着他,软声道:“忘寒,你可怜可怜我。”
陆忘寒望着照绮罗。
他生得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睛,专注看着谁时,当真如临渊照水,似乎满眼满心都是面前人。
他用一种专注的,流露出几分怜惜的目光看着照绮罗,轻轻移开了为他勾去碎发的手,以指,探入了那棉花团子般蓬松暖和的大尾巴。
照绮罗狭长的眼尾不自觉地往下撇了撇。
陆忘寒的手并没有他尾巴那么热,却令他感受到了阵发烫的战栗感。
从尾巴一路蔓延到心口。
他觉得犬齿发痒,想衔住什么,或者刺破什么。
譬如,他面前陆忘寒毫无防备地,露出的脖子。
修长白皙的一截,线条流畅美好,如鹤颈。
“忘寒。”他语调黏黏糊糊的,直往陆忘寒怀中滚。
这千年老妖修为深厚,生得九尾,方才只露出一条表露自己伤重,见陆忘寒摸自己尾巴,另一条尾巴悄然伸出,无声地绕到陆忘寒身后,尾巴尖翘起,向上一勾。
勾——没勾住!
非但没勾住,狐尾被剑修的手紧紧一扼,正沉溺于温柔乡的照绮罗毫无防备,疼得闷吭一声。
他霍地起身,控诉般地看向陆忘寒,“你……!”
“我什么?”陆忘寒拿剑鞘打掉另一只蠢蠢欲动的尾巴,含笑道:“重伤之人最忌讳精元受损,道友,我是关心你的身体。”
狐狸尾巴灵活地卷起剑鞘,极顺便地,卷住了陆忘寒拿剑鞘的手。
“我非人族。”妖物下颌微扬,猩红的唇瓣张开,犬齿尖处涌动着一层锋利的寒光。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陆忘寒只笑着看他,陆剑主俯身,险些将一截脖颈送到照绮罗唇边,后者喉结滚动,欲咬未咬。
似请君入瓮。
陆忘寒身上有股很清净素淡的香气,细闻之下,微带苦涩,并不是照绮罗喜欢的味道。
大妖爱甜,爱浓香,陆忘寒身上的味道太清淡,简直像是截年久的檀木,他不爱这股滋味,然而尖牙磨得唇角都要沁血。
兽类的本能令他想再上前,张口,狠狠衔咬住近在咫尺的猎物。
但他没动。
因为陆忘寒在他耳畔幽幽笑道:“绮罗可是忘了与我的君子之约?”
明明像是春风沐面,却令照绮罗难耐得如被火灼。
照绮罗长指被自己攥得泛青。
他想说君子之约没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然而他不是君子,他连人都不是,况且是前几日的照绮罗与陆忘寒约定,和现在他又有什么干系。
兽血蠢蠢欲动。
他应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想做的。
譬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