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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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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雨天。低沉的云幕和密集的雨线将整个十字巷拢了起来。
十字巷一栋里的租户们通通门窗紧闭,在这个低气压的清晨缩在狭窄、拥挤的小屋子里,享受着难得的由恶劣天气带来的休憩。在这样的雨里,隔壁靠一把子力气赚租金的工人总能再拖一刻再出门,住在一楼楼梯下贮藏室的青年画家得以足不出户感受他追求的“自然气息”,至于矮楼的楼顶租户,那个总是在凌晨三四点带着尖跟鞋的“哚哚”声和浓烈的香水味回到三楼的女人,也能够抛弃掉早餐一觉睡到下午。
而我是要出门的。
刚刚毕业一年的我在这个钢铁都市里面找到了与它气质极为不符的十字巷,当然,租金也同巷子的气质一样,让我负担得起。
其实说是十字巷,但只有巷尾的“十字巷一栋”这座三层矮楼,巷子的其他几个方位,被各式建筑的后院围墙所占领了,穿过围墙间隙作成的狭窄巷道,出了巷子,就是宽阔平整的柏油马路和昼夜不息的车流。
我在门后贴着的穿衣镜前理了理西装的的领子——这还是我在大三的时候购置的装备,离开学校之后,我的大部分资金都投入了租金、交通、饮食,无暇再顾及我那个嘎吱作响的衣柜里有多久没有再多添几块布头。
打开门,比先前更大的雨声轰鸣着,我撇了一眼隔壁,漆面斑驳的门果然紧紧关着,门下还塞了一件旧衣堵住底缝。
“铃铃铃…”
闹钟响了第二次,我必须走了。
沉默地走着,踢踢踏踏躲过几个水洼,我到了市图书馆的大门。图书馆占地极大,原本是文化局下的事业单位,近两年有改革成企业的意思,然而这一切与在这里打打临时工的我无关,我自觉不会在这干到转为企业的那一年。
手机上传来讯息提醒,是我在市图书馆的同事小吴。
“速来,今天有领导视察。”
H市常年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领导和老板视察,而市图书馆是他们最常来的去处,三四个西装革履的派头十足的人,前边一二人引路,侧边一二人吹捧,空旷的图书馆前庭回荡着他们的声音。除了馆体偶尔的修缮施工,他们是这里唯一的噪音来源。
赶着距离迟到的最后五分钟换好了工作服,小吴的脑袋从更衣室外探了进来。
他是个圆头圆脑的青年,人很板正。和我这个临时工不一样,他在去年考上了图书馆正式员工,明明还比我大一岁,却在馆里逢人都叫哥。
“哥,快来。王哥请假了,老师让你去顶顶他的位子呢。”
顶位子。我心里明了,想来是领导边上的“拍马队”一时凑不上人,才临时加个人撑场。
“这就来。”我跟上小吴脚步。
“哦对了,哥你今天有个快递,门卫给放在值班室了。”小吴和我跟在视察队伍的最后,时不时低头说几声小话。
快递?我稀薄的工资暂且不足以培养网购的爱好,也许是老家的父母寄过来的。
“好,我下班了去取。”
在手机备忘录上记下了“取快递”三个字,这件事便被我丢在了脑后。
视察在来图书馆自习的学生们隐隐的怒视中终于结束了,我也重新回到书架区理书。一下午安然无恙地过去,我又换回我的那套西装,借着更衣室的玻璃理了理领扣。
雨还在下。
刚出馆大门,碰上了同样下班的小吴,我想起了在门卫值班室里还有一个快递,匆匆和他打过招呼,我去敲响了门卫的窗。
不过多时,门卫递给我一个小包裹,看着形状像是一本书。包裹上只有一张便笺,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图书馆的地址。直接将包裹解开,果然是一本皮面的笔记本,我大致翻了翻,是空白的。
“大哥,你还记得我这包裹是谁拿来的吗?”我问那个正在稀里呼噜吃面的门卫。
他一抹嘴,眼睛往上翻了翻,应该是在回想,“这一批都是邮递员送过来的,你这个也是。”
我还想再问,可门卫又将头埋在了面盆前,一时之间我也感觉肚子空了。算了,管他谁寄的,总归上面写着我的名字,那就是寄给我的。
回家路上,我走在行人道上,看见小吴的脸在车流中一闪而过,已经打开车灯的车子在雨幕里连成辉煌的一条,路的尽头是市中心的商圈。
我回头继续往十字巷走,皮面本子被安置在空瘪瘪的公文包里,带给我一些实感的重量。
回到十字巷时天已完全黑了,巷子两边高高的院墙将里面的灯光包裹得一丝不泄,索性巷子中段有一个半斜着的路灯,水泥的灯杆上贴满了开锁、洗头、亲子鉴定的小广告,纸片半翘着承受雨水地击打。
我终于回到了“十字巷一栋”。
贮藏室的画家在楼梯边支了一口小锅,锅里稠稠的液体翻涌咕噜着,看不太清里面到底煮了什么。我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下,出于礼貌我应该点一点头,或者笑一下,但是阴郁的雨天压住了我的社交礼貌,我移开了视线,收伞上楼。
一层是房东夫妻俩的住所,说是住所,其实可以说是用来堆放旧物的仓库。房东一家并不和租户们一同住在这里,除了偶尔带租户来看房的时髦精致的房东太太,她的丈夫我是从未见过的。
住在精装商品房里面的人总有那么多的东西可以丢,“十字巷一栋”正是这些零碎杂物的好去处。
回到二楼,领居家的门依旧闭着,只是门下的布料没了。
我转开锁,转身进门。
坐在床沿,一片熟悉的沉默笼罩着我,我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急迫的倾诉欲,心口那处酸胀,乃至手也开始酸软无力,让人想要急切抓住什么握紧,借这股力道来缓解,有什么东西将要从口里,从眼睛里,从每一根发丝里出来。
我自发的动了起来。
惊醒我的是楼上晚归的租户,急促的鞋跟和醉酒的噫语就在耳边,我猛地惊起。
攥了攥手,那股感受已经退去了。
眼前清晰起来,我悚然一惊。
我已然坐在小桌前,面前是翻开的皮面本子,本子中间横着一只打开的笔,纸面依然是空白一片,只在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日期。
- 9月8日。
我捉出公文包里的手机看了一眼,一惊,竟然已经后半夜了,加粗的时分下是一个小小的日期——9月9日。
潮水般的倦意再次关照了我。明天还要早起上班,无论如何我该睡了。
·
有人在奔跑。
大排档的老板正收拾桌上的残羹,雨天的生意不如晴夜的好,老板准备早早打烊。
刚束起一柄户外遮阳伞,摊位口走近一人。
来人起先像是在疾跑,而后渐渐放慢速度,离得远时尚且看不清明,近了便从这人身上看出怪异来。随着步伐而晃动的肢体垂挂着,小臂时不时拍打躯干,胶鞋在湿滑的地面上擦出“梭梭”的响声。
逼近摊位的白炽灯,惨白而扭曲的面容从黑暗中浮了出来,瞳孔在光照下几近无色,他大张着嘴,像是要呼号,却只从破风箱似的喉咙里吹出“赫赫”的气音。
老板大骇,丢开雨棚踉跄着退至店里,紧闭店门。一阵寒风吹过,店内外的白炽灯也黑了。
几小时后,天翻亮了,光像隔着毛玻璃,雾蒙蒙的。
雨天的深夜里一场出警并未惊动热衷八卦的群众,小吃一条街周遭的居民在雨声中安然恬睡。
然而此时的十字区派出所并不平静。
“死亡时间九点到十点半之间,老徐你真没有验错?”眼下青黑胡子拉渣的刑警抬高声音问道。
“根据死者的胃内容物以及天桥下的拍下死者最后一次进食的监控录像来看,”年轻法医摘下外科帽,对“老徐”这个称呼翻了个白眼,“死亡时间的确是昨晚九点到十点半之间。”
“但大排档的老板可是在一点的时候报警说亲眼看见死者爬到了他店门口,”胡茬刑警在给手第四遍消毒法医身后难以置信地转圈,“警方从出警到到现场至多不会超过十五分钟,你现在说这人在十点半以前就已经死了?”
“这是你们需要去解决的问题,我会在验尸报告上坚持我的结论。当然了,具体死因还要等毒化那边,毕竟从解剖结果来看,不存在机械性损伤,同时大部分疾病也被排除了。”
年轻法医满意地结束了最后一遍手部消毒,换上常服准备下班。
“好了,加班结束,罗队还有吩咐的话烦请打我的工作电话。”说着,法医施施然走出办公室,留给罗队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和离谱至极的验尸结果。
“雨天,乞丐,错乱的死亡时间,这都是什么事啊…”罗队拍了拍草堆似的头发,决定先去吃个早饭缓解一下因熬了一夜发出悲鸣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