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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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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排练一团糟。
室内空调嗡嗡作响,仿佛不停嗡鸣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高悬在她头顶。赵元鹿止不住地往外冒汗,上衣浸出汗渍形状,额发黏在面颊上,鼻尖沁出大颗大颗汗珠,睫毛也黏在一起。
《青鸟》是卫冉编的第一支舞,展现自然界里,鸟儿的轻灵生动,为了这份轻灵,动作势必要讲究轻巧、灵动,舞者却不能乏力。
倒踢紫金冠,反复做,一遍一遍,就是缺了点什么。
赵元鹿越来越急躁,动作起势开始不顾章法,大开大合,皮肤热汗涔涔,身体里的韧带却入了冬。
不像轻柔灵动的鸟了。
卫冉抱臂立在台下,没说话。
待一整曲舞完,她习惯性地拍拍手,本来在原地发愣的小姑娘,就像小鸟儿一样飞来她身边。
赵元鹿心里敲着小鼓,自己糟糕的演绎,让她的心被揉成一团。
“老师。”赵元鹿心里忐忑,做好挨骂的准备。
“元鹿,你太紧张了。”卫冉叹一口气,“你不相信自己吗?”赵元鹿没说话,卫冉看她颤动的长睫,“老师选的人,没有差的。你现在需要相信你自己。”
“这几天你不用来了,自己好好琢磨,什么时候想开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卫冉给赵元鹿放了长假。
天暗下来,夏日原本晴朗的天一瞬间阴云密布。
赵元鹿闷闷地往外走,司机已经在等候,等她上车后,天下起暴雨。奔驰车里,皮质座椅黏住皮肤,她按下车窗,大雨洒入车窗。
这是她第一次怀疑舞台上的自己。
回到静园那栋小楼中,楼外榴花被打落在池中,零碎一片湿红。
下午四点缺一刻。卧室内,赵元鹿冲掉一身潮意,靠在柔软的白色靠枕上,放下暖黄色床笠,她滑入柔软的薄绒被中,听静园淅沥雨幕中传来几声鸟叫声,雨敲打玻璃窗、还有夏日狂风掠过树梢,迟来的懊恼像滞后的子弹,击中了她。
赵元鹿面庞呆滞,宛如雨中苍白的玉兰。
不跳舞,我还能做什么?安心地呆在静园,当个富贵夫人?日日面对虚伪冷漠的贺瑞言,给他生儿育女?
她怀揣着沉重的自我怀疑与厌恶,疲惫和沉重的心让她力气全无,最终沉沉睡去。
天色渐渐暗沉,静园悄悄点起灯,风雨被隔在窗外,赵元鹿黑发散开,一动不动缩在被窝。
一阵电话铃急促响起,将她从浅层的梦境里唤醒。
“喂?您好。”室内盖着窗外照来的薄薄灯光,唯有床幔里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衬得暮色暗沉无比。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说话。
赵元鹿眯起肿胀的眼,瞧一眼手机屏幕,确实在通话中没错。
“喂?”
她声音沙哑,带着夏日黄昏的余韵,令人想起露台中,还没来得进入醒酒器的红酒。
“还在睡觉?”那头是个男人,电流传导进耳膜的声音失真,可赵元鹿还是听出他的声音,赵元鹿有些意外,可胸膛里,那颗下午就皱巴巴的心,此刻莫名舒展开一角。
贺含章开完跨国会议,出书房倒水时,看见吧台那支青翠的发簪。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拨通了让方荔明一早发过来的电话。
贺含章戴一副平光眼镜,深褐色衬衫纽扣松散开,没系皮带,整个人多了几分随意,他端起冰水,站在落地窗前,听见少女鼻音含糊。
“贺大哥。”赵元鹿吸吸鼻子,“有什么事吗?”
那头的男人似乎笑了,声音像大提琴一般醇厚,赵元鹿疑心自己幻听,“你的簪子,不要了?”
赵元鹿习惯伸出手摸头发,“怪不得今天下午跑两步头发就散了。”女孩嘟囔。
“谢谢大哥啦,您今天回静园吗?”赵元鹿单手拿手机翻身,尖尖的下巴陷入抱枕。
“今天有事,明天你如果排练,我叫人给你送过去?”贺含章那边很安静,隐约可以听见回声,还有叮叮当当响声。
提起排练,赵元鹿埋头,抵触地蜷起来,整个人像只蜗牛,缩在床内。
“不用了,我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去排练了。”赵元鹿的声音闷在枕头里,不像往日那样清脆。贺含章一早就听出了不对劲,女孩声音的尾调往下走,像一把小石子砸入潭水,全然不像早晨,轻快活泼。
“怎么了?”
暮色穿不透的风帘雨幕之外,有人问她怎么了。一股子酸辛冲进鼻腔,赵元鹿一下子红了眼圈。
“我有点不会跳舞了。”她忍着哽咽,故作轻松,“连最简单的动作,今天都做不好。”
“一个简单的紫金冠,我踢了十几次,没有一次像样的,连冉老师都沉默了。”赵元鹿说完,又觉沉重,企图轻笑两声掩饰,可她笑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是真心话。
站在聚光灯下,赵元鹿曾经引以为傲的专注和灵气,从她身上渐渐散去,逐渐消失,使她泯然众人。于是,赵元鹿便武断决定——她这样的舞者,不配加入芳华歌舞团。
电话里一时只剩呼吸声,但赵元鹿知道对面的人在听。
他听出女孩隐藏失败的鼻音,像雨夜里打湿的小猫,走路都摇摇晃晃,独木难支了,却不愿放下高傲。
良久,一声叹气。
“只是这样?你就全盘否定了自己?”
她张张嘴,想说并不止这样,话将要脱出口时,又猛地止住,有些话,不该对贺含章说。
比如,她窒息的订婚宴,无望的未来生活,表面和睦发未婚夫还有用女儿换金钱的父母亲,可面对他的提问,她不愿意沉默。
“贺先生可能没有经历过吧,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活里有许多身不由己,很多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如愿。”她赌气,用上贺先生三个字。
“哦?”那头传来吞咽声,男人喝一口酒,不知为什么,听见她的声音,贺含章就觉得口渴吗,喉咙痒得厉害,冰水不解渴,换上烈酒,才能抑制。
“您有恒心又努力,英俊潇洒,还有野心。”雨势渐小,赵元鹿起身推开窗。“带着集团勇攀高峰,大家都很崇敬您。”
“怎么有点像董事办买的通告?”男人低醇的笑声传来,赵元鹿指尖发麻。
“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趴在窗棂上,细雨朦胧中,雨水打湿苦楝花瓣,白色花蕾沉甸甸挂在枝头,赵元鹿的心也吸满了今夜的雨,饱胀又沉重。
“我也有很多烦恼。”
“我刚出国读书那会,浑身上下加起来不超过二十美元。每天给教授当翻译跑腿,靠他家里零期的饼干,才维持住生活。”
“后来毕业回斯坦福,老人家看见我还递给我一包饼干,让我拿回家吃。”贺含章声音淡淡的,“我当时穿着自己挣的Hermes,可惜老人家不认识奢侈品,我只能接过饼干道谢。”
赵元鹿脑海里出现贺含章无奈的表情,顿时笑出声。
“那天,我拿着饼干走出校门,遇见读书时的师兄,才知道,饼干并不是临期的,是老师特地买来给我的。”
“他说,‘贺,你肯定能做成,咱们师门,只要是吃了老师饼干的,无一例外,全都成功了。’”
赵元鹿垂下眼睫,沉静地像今夜的雨。“你有一位很好的老师。”
“并不全是。”贺含章说,“最主要的原因是,饼干有魔法。”
赵元鹿接话,呆的像傻狍子,“可是,魔法,只存在我够不着的地方……”
贺含章单手晃动酒杯,冰块撞击声传入赵元鹿耳朵。“并不是这样。”
“只要你确信。”
“魔法就会降临。”静谧的雨夜,只剩两人呼吸声交错,贺含章声音很轻,赵元鹿的身体,便也轻盈起来。
挂断电话后,赵元鹿猛地发现时钟指向8点,夜幕四沉,雨已经停下了。
胃发出抗议,赵元鹿下楼觅食,李姝容正修剪盆栽。
“姝容,还有吃的吗?”李姝容忙洗手进厨房,远远问她要吃什么。
“一碗阳春面,加一个荷包蛋。”
“好,赵小姐,茶几上有下午烤的饼干,您饿的不行就垫一些。”
“是有魔法的饼干吗?”赵元鹿一下子想到贺含章的临期饼干。
“什么?”
“没什么,荷包蛋要焦一些。”
这包小饼干让她一晚上都笑着,吃面也笑,吃蛋也笑。
李姝容心里暗暗纳闷,赵小姐下午回来时还怏怏不乐的,她还担心赵小姐遇见什么事了,李姝容摇摇头,下大雨,难免心烦。
又看赵小姐爱吃饼干,忙去厨房,准备多做些。
赵元鹿一大碗热腾腾面条下肚,又连吃半包黄油饼干,有人进屋也没察觉,直到贺瑞言坐在她对面,定定望着她。
“遇见什么喜事了?”贺瑞言下垂的眼角天真纯稚,眼睛里却闪着奇异的光。“很少看见你这么开心,元鹿。”
赵元鹿抬眼看着从外回来的贺瑞言,一身浅粉色平驳领,内搭浅金色衬衣,没系领带,身上香水味杂乱。“姝容烤小饼干的手艺很好,你也尝尝。”赵元鹿扬起甜笑,递出那盘酥脆金黄的曲奇,贺瑞言没有接。
“赵元鹿,我以为你多清高呢。”
“你别想瞒我,笑成这样。”贺瑞言咧开嘴角,身体往后靠,翘起二郎腿。
“在外面有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