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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莲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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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羽哈了口气,暖了暖双手。
天太冷了,这一点微薄的热气根本无济于事。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皑皑白雪没过了她的脚背。
这一世,她出生就被父母遗弃了。捡到她的人是个老婆婆,无子无女,平时靠做点缝补贴补家用。
老婆婆视她如亲女,拉扯她到六岁。可是前几天雪太大了,老婆婆没熬住。她入睡前还和婆婆说了会话,醒来后做好饭去叫婆婆的时候,发现婆婆的身体已经冰冷。
她呆了半晌,但是没有哭。
她知道凡人讲究入土为安,所以她要为婆婆寻一副好的棺木,葬一处好的所在。
她顶着风雪出了门。敲了一家又一家店,可没有一家愿意开门。
她又哈了口气。这回哈的气也不怎么暖了,她快要冻僵了。
漫天飞雪中,她的意识渐渐模糊。
她一定是冻迷糊了,不然怎么会看见墨子鸢?
天地白茫茫一片,有位墨色长衣的仙人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声线破碎,像是极力压抑着汹涌的情感。
“幽冥司说你转世了,可是偏偏无人告诉我你转世去了哪里。”
“我找了你好久…找了好久。”
她被人用力地拥住,暖意涌了上来,仿佛置身汩汩的温泉水中。
可惜了,手中无刀。
失去意识前,她想。
花羽翻了个身,沉睡的意识渐渐苏醒过来。
空气里有好闻的熏香,是她以前喜欢的百花香。
床铺很柔软,床帘上的流苏却是陌生的。这不是她这一世住的小茅屋,也不是她上一世在九重天上的芳菲苑。
这里是哪里?她清醒了过来。
她扭过头,睁开眼,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暗沉的眸子。墨子鸢坐在她的床头,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指尖捏着决,保持着汤药的温度。
花羽再次惋惜了一下,她现在手中无刀。不过理智提醒她,她现在仅是一介凡人,别说是刀了,即使给她一支神机营的火铳,她也未必能伤墨子鸢半分。
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人设——偶遇仙君的六岁女童。扯出一个半欣喜半害怕的笑容:“仙君,谢谢仙君救了我。那…仙君可以救活我的阿婆吗?”
墨子鸢的眼底划过一抹痛色。那抹痛色来的太剧烈,太伤人,消失得又太快。以至于花羽晃了会神,怀疑自己看错了。
开什么玩笑。墨子鸢会对着自己亲手杀过一次的人难过。他在九重天上可是司掌仙魔平衡的仙,杀魔杀妖杀鬼无数。
花羽那时候也是天真,一点儿也不觉得他可怕。看他淡然地擦拭剑上的鲜血,还觉得那画面极其风雅。
“仙君…?”她装作不解的样子,嗫嚅道。
“你…”墨子鸢攥紧了手指,药碗在他的紧握下寸寸碎裂,又因为他的法力维持着原来的形状。
“你忘记我了?”他哑着嗓子问。
“仙君说笑了。花羽此前从未见过仙君,又谈何忘记。”花羽谨慎措辞。
她得找个借口离开,不然墨子鸢什么时候再给她一剑也不奇怪。
“既然仙君无意救阿婆,还请告诉花羽现下是何处。花羽得回去给阿婆安葬…”她说到一半,顿了顿。
墨子鸢垂着眼睛,凝视着手中的药碗发呆。过了很久,他别过脸,递过手中的汤药:“喝完再走吧,以免伤了风寒。”
花羽毫不犹豫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放下碗的一刹那,周围的景色倏然变换。她回到了破破烂烂的茅草屋。
不同的是屋子中央放着一具棺木,梁上挂着白绫,四个大汉在地上正襟危坐,就等她一声令下起灵。
她低头,看见自己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孝服。孝服里面是厚厚的袄子,防止她被冻着。
棺木前,火盆里的黄纸在火舌下烧起了卷儿。
她深深地望了一眼乌黑的棺木,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烛火摇摇欲坠,她伏在棺木前,低声说:“阿婆一路走好,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风,愈发大了。
她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泥土。
“走吧。”她说。
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天色昏暗,四个大汉动作很迅速,
路上花羽打听到,是个仙君给了他们银子,让他们来帮忙的。她不知道墨子鸢为什么会这么好心。不过再往前想,他以前一向是个细致耐心的人。
她还在九重天的时候,天下飞禽都是她的眷属。每年她的生日,飞禽们都会派出九九八十一只鸟儿来给她祝贺。八十只鸟儿在凤凰的带领下盘旋,跳出优雅的舞蹈,排成祝福的大字。这时候,负责给鸟儿们准备点心,梳理羽毛,提供清水的就是墨子鸢。
苍鹰翱翔,白鸽齐鸣。
这其中是没有乌鸦的,年年都没有。乌鸦被视为不详,没有资格给她献上祝福。她知道这件事,不过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
为什么会忽然想起乌鸦呢?花羽想。大概是因为她眼前现在就有一只。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立在树梢,赤红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和她对视,它慢条斯理地啄着羽毛。
树下有个白色的人影,或者说,鬼影。
白无常扛着他的招魂幡,眼角涂着绯红的眼影,嘴唇红的像是沾了鲜血。
“花小姐,忘川一别六年,你还好吗?”白无常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花羽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四位大汉听不到她的声音。这才慢悠悠地打招呼:“还好。白兄是恰巧路过此地?”
“非也。”白无常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是来索魂的。有位老婆婆昨天夜里就该走了,结果到现在还滞留在人世,也不知道哪个小鬼当差,办事这么不利索。”
花羽仿佛吃了一记闷棍,全身上下都呆住了。一股强烈的哀恸涌上她的心头。
过了很久,刺骨的寒风才唤回了她的意识。
“为何…为何我看不到她?”她的话语里隐隐有哭腔。
“你是凡人嘛现在。”白无常耸耸肩,“看不到才是正常的。不然你一扭头,发现她正在摸你的脸,岂不是要吓死。”
花羽再次呆了呆,然后猛地一扭头。
“阿婆…”她的眼泪涌了出来。
回应她的只有乌鸦的嘎嘎声,像是某种冰冷的嘲讽。
白无常摇摇头,叹息一声,打了个响指:“走咯。”
他的身旁,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佝偻着腰,脚步蹒跚。影子的脖子上拴着一条细长的锁链,一路牵到白无常手里。
“阿婆!”花羽着急慌的,喊了一句。
影子慢慢转过头,露出一张皱巴巴的面容…熟悉的面容…
白无常看看手里的链子,又看看花羽,再看看老婆婆。
“你能看见了?”白无常讶异道。
花羽不明所以,点点头。
“真是奇事。”他若有所思,“你应该只是个凡人才对啊。”
两厢对望半晌,白无常忽然笑了笑,是狡诈的笑。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紧了紧手上的链子。
花羽凝视着他,不抱希望问:“阿婆阳寿未尽?”
“不。”白无常摇头,“她的阳寿已尽,这是生死簿上明明白白写着的,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只是想到,最近永夜魔尊现世,六界震动。幽冥司一时疏忽,逃走了许多鬼怪。既然花小姐能看见鬼怪,现在地府人手严重不足,不知花小姐是否愿意来帮忙?”
“我不。”花羽一口回绝,“我只是一介凡人,做不来你们地府的事。”
白无常摸了摸下巴,眼角的绯红加深了:“我可以让你阿婆来世投个好胎。”
闻言,花羽严重地动摇了。
可是,可是,真的要为了阿婆的一世,赔上自己的生生世世吗?
看出了花羽的动摇,白无常笑意加深了。
“况且。”他幽幽地说,“你不想杀了墨子鸢吗?”
花羽猛地一颤。
一盏莲花形状的灯,不用的时候可以变成一朵小小的红莲玉佩挂在她胸前。
这是白无常送她的法宝。燃烧天地灵气,就可以降伏鬼怪。
听起来蛮轻巧的,可花羽知道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左右是你们九重天上的东西,不知怎么的流落到了下界。横竖我们地府的人也用不了,不如赠予你。”白无常轻飘飘搁下一句,“好了,我要去交差。去晚了就赶不上好人家了。”
花羽默念法决,胸前的红莲玉佩变成了一盏可以提在手中的莲花灯。莲花灯很重,提在手中沉甸甸的,摸起来也像是玉石的质感。
还会发光。
里头散发出柔和的黄光,照得人心里头十分温暖。
花羽试着摸了摸,玉石质地的莲花灯还是温暖的,像一个小小的火炉。
至少这个冬天不会冻死了。她在心里默默地想。
至于弑仙。
白无常说这盏灯除了燃烧天地灵气,还可以燃烧鬼气妖气甚至魔气,只是到时候散发出的灯光就是绿色的。燃烧天地灵气,可以伤害鬼怪妖魔;燃烧鬼气妖气魔气,可以伤害仙人。
越是强大的鬼怪,燃烧后发挥的威力越大。花羽暂时还不知道怎么操作,于是又收了起来。莲花灯又变成了一枚玉佩,挂在她的脖子上。
想要诛杀墨子鸢,至少得燃烧永夜魔尊那个级别的魔吧。这种听起来就难于上青天的事情,她暂时还是老实一点,不要想太多。
拍拍手,她转身,准备去看看四位大汉的进度。
这时候,她听见了女子一声幽幽的叹息。
这荒山野岭的,叹息声又非人似鬼。大事不妙。
花羽蜷起手指,掐了个决。
这盏灯不知道什么来头,一戴在身上,禁锢她法力的天道之力便有所松动。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劈山开海,但是施点小术法还是没问题的。绰绰有余。
她屏息凝神,寻找着那声叹息的源头。正在她一寸一寸搜寻鬼气的当头,婆婆下葬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个大汉惊恐的叫声。叫声凄厉,穿过林间。
那只赤红眼睛的乌鸦,啄啄羽毛,扑棱起翅膀飞走了。
“不好!”她暗道一声,随即撒腿狂奔,往墓地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