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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全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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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凤禀了梁氏,回贾府探病。
家里仆妇众多,侍疾这种事情自然轮不到她这个嫁出去的孙女,不过是走流程,体现的也是个态度。而且,她需要第一手的消息,自然不能在杨家干等。
她住的依然是缀景楼。大观园还是旧时模样,却总感觉荒凉了许多。或许是曾经萦绕在荣国府四周的朱紫之气已然散尽,赫赫扬扬的贾府已然失去了庇佑它百年的底蕴光环?
凤姐亲切地接见了她,宛如看到救星。
贾府的关键人物相继出问题,就连她的娘家,也因为王子腾的意外身亡而几乎遭遇灭顶之灾。王家族人虽多,皆庸庸碌碌之辈。她的亲哥哥王仁,这辈子一事无成,只知玩乐享受,这么些年明里暗里从她这里不知道挖走了多少好东西。指望这样的人能支撑起家族门楣,简直就是笑话。
贾母和王夫人相继病倒,大嫂子早就缩了起来,家里能出面打理家务的也就凤姐跟贾琏两个。想想也是可笑,这么些年汲汲营营,又落得个什么?
大房的贾赦夫妻将宅字进行到底,本来在贾府的日常活动中就出现不多,关键时刻自然也谈不上帮忙。王喜凤逢年过节该尽的礼仪都尽到,其他就没啥多余的走动了。即便换了迎春本人来,对这对夫妻也谈不上什么孺慕之情,何况她这个外来户。
唯一在东大院长大的贾琮,更是日子整个贾府主子里头的最底层。同为庶子,贾环至少有赵姨娘;同为大房子女,贾琏和迎春至少被贾母抱到二房抚养,明面上有长辈的照拂。只有他,上头父母不关心,下人自然也怠慢,许多活动都没有他露脸的机会。跟小门小户的孩子比,他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至少不会饿死?
迎春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深知礼法之下,谁也无法置喙当父母的如何教养儿女。被贾母和王夫人当心肝宝的宝玉,不还被贾政三天两头往死里打?要不是贾母压着,宝玉早被打死八百回了。
贾府覆灭,首当其冲必是顶着爵位的大房。
形势逼人,贾母哪怕卧病,心中也难以安宁。这时,便有人提议给宝玉娶亲冲冲喜。跟宝玉和贾母相比,王夫人的病还没有到要冲喜的时候,只是她也想来一场喜事冲淡府里这接二连三的晦气。府里商议了半日,人选正是薛家宝钗。
彼时,薛蟠又犯事被抓进了大牢,薛蝌还在设法疏通打点。只是贾政不在京中,王家亦已倒台,再没有了当初金陵城中打死人还能扬长而去的便宜。
若是正常婚嫁,贾母肯定不会松口娶商家女。薛家跟王夫人是同盟,依附贾家这么些年,皇商的名头丢了,便是正经生意都已经败落,家主入狱,怎么可能入贾母的眼?无奈黛玉自己也是个身子不爽利的,她也断不能拿唯一的外孙女来冲喜,贾府也担不起欺负孤女的名声。
在府中流传甚广的金玉良缘终究是成了,却是以这种不体面的方式凑合而成,再想拍马屁的人也不敢说一句天作之合。
王喜凤与薛宝钗交往不多,但也为这个无法决定自己未来的姑娘而惋惜。金陵十二钗,乃至这世间诸多女性,都无法选择自己的路。
贾母下了封口令,府中无人敢将宝玉即将成婚的消息透露给黛玉。
小儿女之间这些情情爱爱,长了眼睛的都知道。真要出了岔子,来自贾母和王夫人的双重怒火只怕烧的人渣都不剩。
王喜凤知道,这个消息便如催命符一般。宝玉呆呆傻傻倒是清静了,黛玉恐怕扛不过这一劫。真要给黛玉通风报信,她跟宝玉又能改变什么?不过一死,“质本洁来还洁去”。王夫人为了婚事正常进行,秘不发丧也是有的。悄悄拿棺木盛了送到铁槛寺,哪年调派人手跟贾府其他灵柩一起送回南方罢了。
这些都是未曾发生之事,王喜凤也只能做个“站干岸”的。她倒是去探望过一次,林妹妹半靠在榻上,面色发白,咳嗽不断,只挥着帕子让她站远些,以免过了病气。
凤姐拉拉杂杂讲了许多府中的安排,叹气道:“都是太太打点的,我不过跑腿罢了。”她也觉得这样做不妥,可惜,谁也没空搭理这帮小辈是怎么想的。她一向跟黛玉要好,开玩笑也随意,还想着以后当个妯娌也不差。可命运就是这么离奇。
薛家对于贾家这样的安排毫无回绝的余地。贾府再衰败,总比不剩几个人也不剩几个产业的薛家强许多。大房邢夫人的侄女邢蚰烟嫁给了薛蝌,更是一种深度绑定。
王喜凤回杨家没几日,便收到消息,婚事简办急办,就在月内。
贾府内部如何安排,倒是无关痛痒,可外人看来,未免不伦不类。国公府公子成亲,亲爹不在家,也没有大宴宾朋的意思。一打听,哦,给史太君冲喜的。可是贾妃辞世才几天?这么急匆匆的搞法,充分暴露出贾府的内里空虚,曾经极力维护的贵族体面近乎荡然无存。
杨家自然也不太理解这样的操作,可身为亲家,该走的流程还得走。这是维护双方的体面。梁氏心里多少有些膈应,只打发老大媳妇去全个礼。
从贾府到杨府的路,王喜凤早走的熟了。坐在马车里,有兴致了从车帘缝里往外瞧,入目并不见什么新鲜景色,路人们的衣裳也都是灰扑扑的不起眼。也是,但凡有些家底子的出门不是车马就是小轿,哪能在路上走着吃灰?古人所说风尘仆仆还真不是夸张,而是写实。
宝玉成亲并没能改变什么,却因为娶了宝姐姐而不是林妹妹,反倒更加糊涂。黛玉得知金玉良缘已成,黯然而逝。
一日,宝玉梦里叫着“错了错了全错了”,被袭人推醒,竟不认得人了。
等王喜凤再次回贾府的时候,贾府门口已挂了白。
宝玉被一僧一道带走,府中一干小厮长随怎么追都追不上。他只说,“我本不是你们家的人,早该去了。”
贾母次日便与世长辞。贾政上了丁忧折子,暂停公务,回府治丧。
作为外嫁女,王喜凤并不知道贾府经历了怎样的动乱与分割。治丧时,凤姐已然木偶般走流程,一应事务由王夫人处置。
守灵的空档,姑嫂二人一处吃饭。凤姐一改食不言的规矩,遣了平儿出去,才开口道:“老太太去了,咱们这个家也散了。别人倒罢了,我跟你哥哥倒没个着落。”
礼法上这两口子该随贾赦夫妻住东大院,可这对父子婆媳向来没什么感情可言,搬去那边面对的是无尽的责骂与搜刮。
二房呢?以前他们夫妻两个还算管家的左膀右臂,如今王夫人儿女皆亡,娘家败落,心如死灰,只待办完贾母的丧礼就常驻佛堂,不问世事。倒是赵姨娘依然在蹦跶。她私下算了算,府里如今连给贾母办个体面些的丧礼都不能了,这样的烂摊子谁想接?
王喜凤暗叹,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谁知道多少人等着打落水狗呢,落井下石者自古有之,贾府倒台对很多人都有好处,他们难道不会推波助澜?
事情就是这么发展的。
就凭荣国府这么一窝酒囊饭袋,掺和不了什么要命的大事。子孙中一个能挑大梁的都没有,眼见着不费吹灰之力,靠自己就能败落下去,上头又何必多给眼神?可偏偏新生代中颇有些人看这些老牌勋贵不顺眼,非要踩着人上位才显本事。一个年还没过完呢,贾赦就让人给告了。
先出事的是宁国府,台面上的罪名依然是跟尤氏姐妹有关。贾琏忙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没上套,贾珍另找了接盘侠。尤三姐大概跟柳湘莲是不死不休的宿命,依然是刎颈而亡。
既然宁国府都查封了,拔出萝卜带出泥,隔壁荣国府捎带手也查查呗。好么,石呆子那事儿就爆出来了,这要是在现代,贾赦妥妥地喜提热搜。王夫人放印子钱这事儿也没掩住。一家子忙着守孝的人分分钟就进大牢的进大牢,抹眼泪的抹眼泪。
杨家暗道一声晦气。作为秦家,他们总不能无动于衷,可最多也就是打探消息,别的就无能为力了。也亏得老大媳妇是个拎得清的,没有哭天抢地逼他们找关系救人。
宁国府惨一些,贾珍发配了,家产也充公了,只得尤氏和贾蓉后娶的媳妇发还了些嫁妆,另找了房子度日。惜春对贾家并没有什么留恋,直接随妙玉出家了。
荣国府贾赦被一撸到底,家产虽然保住了,却又没保住。先上下打点,再赔完苦主,真没几个剩下了。贾政治家不严,本来也在丁忧,连官都没得撸,何时能起复,只有天知道。只这荣国府他们是住不得了,全都得搬走。
圣人对荣国公之后还是手下留情了。
贾家众人决定回金陵守孝。冲着守孝去的是贾政,他幻想着要起复,扶母亲灵柩回乡守制好歹能刷一刷名声。贾赦是单纯不想留在京中。离开这座府邸,要他这个从小呼奴唤婢锦衣玉食的人窝窝囊囊去挤哪座不知换过多少主人的老破小吗?不如回金陵,至少祖宅仍在。
贾家人准备换地图,王喜凤依然留在京中孤军奋战。也罢,她一直都是孤军奋战。
不知不觉,她嫁到杨家已两年。虽然未能满足杨柏同学的心理预期,变成一个只知围着丈夫开展喜怒哀乐的小妇人,但也算得相敬如宾。
二房万氏生了个儿子,日子也抖起来了。只她亲爱的夫君迟迟徘徊在进士门外,只知跟一群举子同窗们赴文会搞清谈,成日里见不到人。难怪女人们都盼丈夫上进为官做宰,不说妻凭夫贵,至少每日要去衙门上值,作息规律,公务繁忙些的,根本没时间出去花天酒地。
这一年春节,贾府的金字招牌不灵了,王喜凤不用冲锋在前当待客吉祥物。这让很多想八卦一下贾府内幕的太太奶奶们乘兴而至败兴而归。多少人打着关心劝慰的幌子,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样,只是想成功诱导出你的倾诉欲,从而满足自己的探索欲与好奇心,再给自己的社交增加谈资?
王喜凤知道这便意味着她在短期内都不会参与社交活动。这若发生在其他家族的长孙媳身上,怕是已满心惶然,妥妥地打入冷宫的节奏啊对不对?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