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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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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和第二日去实验室,实验台上已经摆了些各色玻璃器皿。
“你来了?”一个身穿白色实验服的高挑身影从里间仪器室走了出来,蹙着一双弯弯的细眉。
来人是宋清和的直系师姐,陈芮,她比宋清和高两届,自宋清和大三起就一直带他,如今正在攻读博士学位。
她一向不苟言笑,此时眼中更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郁气。
“师姐……”宋清和应了她一声。
“我就说你这个性子迟早要吃亏,好端端地指导人做什么实验?帮也就帮了,又做什么拿自己的数据?现在好了,实验思路是人家的了,论文也被人家早八百年发表了。”
宋清和道:“我大论文已经完稿,该发表的小论文都发表了,那个数据当初也不完善……”
宋清和并不是没防备心的人,况且他也觉得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被人图谋的东西。
而当初,陈师姐也是手把手教他。
拿已有的论文当例子,这是很常见的事。
所以当年前那位比他小几届的师弟找上他,诚恳地请求自己帮他看看毕业论文,那位师弟做的是本科毕业论文,难度并不大,和他那时研究的一个小分支是同一个方向。
他想着帮也就是顺手的事,用数据讲解会更好些,可谁能想到,他趁自己不注意,竟将所有的实验数据都偷偷用手机拍了下来。
而当时自己因为数据不够完美,那时他手上还有更为重要的实验来做,因此便暂时搁置了那一篇。
等他将毕业用的大小论文都做得差不多了,才又重新着手预备重做其中一部分实验,谁料他竟查出了一篇与他未发表的那篇论文极其相似的已发表了的论文。
“毕业论文,毕业论文,谁家本科毕业论文需要发表到杂志上?他去年是不是考到M大学了?”
“真是谢天谢地,你没接着发表弄出个学术剽窃就已经烧高香了!”
“小和,”刚刚陈师姐虽挖苦了他一番,可此时又真心为宋清和着想,“你有证据没有,我们去举报他,他复试,肯定沾了那篇论文的光。”
但宋清和却没有这个心思。
“没有证据了,因为并没有多大的创新,即使有,也很难举报成功。”
但话虽这么说。
一篇论文,从开题到完稿,没有一步能走得轻松,不提做实验的艰辛,光是逐字逐句地修改字句就足以让人烦恼。
更别提宋清和在这年复一年的论文写作中逐渐感到厌烦。
他此时并不在意论文数据的事情,他在意的是,自己居然被人骗了,这是他难以容忍的。
宋清和成长过程中受到了来自他父亲足够的欺骗。
但他并不想他师姐在为此花不必要的时间,“我也没打算发表那篇,数据有瑕疵,重做也很麻烦。”
“师姐,毕业前的这几个月,我恐怕不能经常来实验室。”
陈芮停顿住,她审视宋清和,“小和,你是不是不想继续读博了?我看你申请只打了一半。”
宋清和一顿,“不是,我最近外面的事忙。”
他怎么会不想读博,他当年因综测分错失国一,进而失掉了硕博连读的机会,他一直遗憾,况且不读书的话,他也没想好要做什么工作。
无论如何,读博出来,总归比现在要好得多。
听宋清和提到外面,陈芮便不多加干涉,她只道:“多注意点身体,钱是永远也赚不够的。”
宋清和兼职打工的事,做得光明正大,实验室里以前的师兄师姐们大多都隐隐知道些他的情况。
他们有一个共识:小师弟很合群,人品一等一的好,有什么事情可以放心说给他听,他是个合格的听众,而且永远不会又第二个人知道。
他们这些年给小师弟说了不少秘密,可宋清和却没有一次,哪怕稍稍透露过他家里的情况,他们其实是连宋清和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都不清楚的。
他家里也许是有些不好的,这都是很容易看出来的事实。
但他们并不看轻他,反而对这位努力上进的年纪极小的师弟颇有照顾,甚至有些工作后的师兄师姐还会给他介绍相关的实习工作。
宋清和如今便在一家公司里同一位师兄一起做有机。
因为是重要项目,等项目结束,宋清和应当会有一笔不错的收益。
这事情他早和他导师报备过,他承诺暂时不要他跟进实验室,只不过在明年六月份,必须得尽快进组。
等处理完这些事宜,宋清和便有了些空闲时间,他想起自己在小巷子里捡到的那个小孩,至今还在校医院躺着。
那小孩已经醒了过来。
“你是谁?”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十足的防备姿势让宋清和想起黑夜里的猫,他的五官长得极好,恰到好处地镶在流畅瘦削的脸上,只是他一双凌厉的黑眼睛正像在盯什么狗或狼。
但这些都跟宋清和不沾边。
“你不用怕,”宋清和嘴角微微上扬,他是很柔和的长相,一笑便有了几分温驯的善良,“昨天你昏倒在巷子里,正好被我遇上。”
那少年悻悻地放松身体,他赌气似的,“谁要你救我?”
不过因为他被包成了个粽子,又加之那张张的好的脸,连赌气都赏心悦目。
宋清和又道:“医生说你晕倒是因为低血糖,没什么大事,我给你带了几个包子,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不过,”
二十四岁的宋清和忽然坏心地笑了笑,“我是个穷学生,吃不惯也没有别的。”
“谁要你救我?”这句少年的质问穿越时空来到他耳边,二十九岁的宋清和忽然声音很轻地笑了一声。
自上次在咖啡店见到梁轲,他突然在微信里活跃起来,也不管他回不回,有时宋清和一个不注意,手机里就一堆消息。
正常得仿佛现实生活中闹得几次别扭,都是幻觉。
宋清和自然不是晾着消息的人,一来二去的,宋清和也逐渐了解了一点梁轲如今的生活。
但他还是摸不清梁轲究竟是什么想法。
也不是没人对宋清和示好过,但宋清和在最该心动的时候,身上就被生活无形中添加了诸多重担。
生活最难过的时候,他甚至记不得周围围绕着些什么人,他有一段时间除了上课,兼职,脑子里根本装不了别的东西。
那些青涩的,暗示的示好,就像是时间里的流沙,留不下痕迹。
他一直拒绝的干脆利落。
他想,只要梁轲说出口,他就一定会让他死心。
过了几天,学校里刚举行过测验,许小希的的成绩下滑得极其明显。
他实在不忍心把他叫进办公室,让他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出了那种事,虽然说并不是他的错。
但在外人看来,未长大的子女暂时还不能和父母分割,他能来上学,已经是怀抱了莫大的勇气。
然而命运却永远不吝惜它的残忍。
许小希的奶奶在徐小希上课途中,被邻居发现失去了呼吸。
宋清和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开车送许小希回家。
徐小希坐在后座,木呆呆地像个假人,连伤心也瞧不出来。
梁倬非要跟着来,他眉头蹙着,面色凝重,到此时再有本事,说再多再好听的话,都是没用的。
许小希家住在城郊。
宋清和之前家访时去过,是一座不大不小的独栋小院子,整理的很漂亮,他是秋天去的,院子里还支着一小架葡萄。
和平常路上见到的和善老太太没有区别的许小希奶奶,还热情地,从上面剪了几串绿葡萄硬是塞给了他。
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就到了,等到下车,宋清和见梁轲预备去扶许小希,然而却被推开。
许小希还穿着校服,他这段日子瘦了不少,空荡荡的,宋清和疑心下一刻他就要被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刮倒。
但事实上他走得很稳,一步也没有晃。
老人家去世了,毕竟可能平常她还有些好名声,看热闹的人很多,帮忙的也不少,许小希一下车,马上就被人包围起来。
有位穿黑色大衣的大婶,四十岁上下,看起来是许家的亲戚,“希希呀,可怜的伢……现在,你可怎么办呀!”
徐小希此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他声音哑了,“吴婶,我想先瞧瞧我奶奶去。”
吴婶先抹了把泪,“好,我带你去。”
宋清和与梁倬这一大一小两个格格不入的外乡人,却也跟不晓得忌讳似的,跟着徐小希,一起进了堂屋。
许奶奶脸上并没有狰狞的表情,可见去世前并不痛苦,身上也早被人打点过,寿衣很妥帖地穿在身上。
只是,吴婶指着老人身侧紧紧握着的一只手,对许小希道:“希希,你奶奶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放不下什么……”
吴婶话还没说完,就见许小希忽然上前,在大家的惊呼声中,直接用手握上许奶奶的手。
宋清和有时候会相信这世间是有鬼神存在的。
如果不存在的话,那为什么,许小希的手指才刚触到许奶奶的手背,那方才攥的紧紧的,无论如何也打不开的手一下子就松开了。
其实也没有握着啥贵重东西,看样式,应当是个银制的工艺不大好的长命锁。
许小希一看到这东西眼睛就定住了,他像是不认识了一般,愣愣地将那东西看了许久。
宋清和差点以为这孩子被魇住了。
就在他预备上前叫醒他的时候,许小希的嘴巴突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