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言表》有家熠

2、第2章 陈家

　　陈丰没有应酬到很晚，江侨买完东西接上他，两人回到了合伙人按排的住处。

　　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提前收拾过，地方不大住两个人起来绰绰有余。陈丰看着江侨买的东西，难免又夸他细心、想的周全。

　　“经常一个人跑东跑西习惯了。”

　　江侨是当时陈丰招聘来的。面试时的第一印象，这个小伙子比较冷漠，不苟言笑。而后江侨不说多做的工作态度才让陈丰关注到江侨的工作实力，说起来······江君倩可能还比他可能还没有江君倩更了解江侨一些。

　　这么想着，陈丰倒了一杯水，放在江侨面前，“来，小江，坐。我倒是没怎么和你聊过你家里的事，好多事情都是你江姐跟我讲的。”

　　江侨看看时间，笑道：“您是不是埋怨我没去喝茶？这会儿专门要和我夜谈？”

　　陈丰也笑：“是啊，是你不陪我的惩罚。”他顺势拉开旁边的椅子，示意让江侨坐。

　　有点无赖的样子让江侨想起了平时总和他撒泼耍横的陈江林。

　　“说起来啊，我那个时候开了公司以后，都没有你现在这么稳重。”陈丰想起了自己在事业上摸爬滚打的那个年纪。

　　江侨倒是听江君倩讲过一些。

　　陈丰是郁港市本地人，因着家里父母和姐姐的宠爱自小就随心所欲，长大了更是爱四处闯荡。和父母发誓不闯遍祖国的大好河山不罢休，却在一次回家约见朋友的途中，偶遇了江君倩。

　　爱情只有你掉进去的时候才知晓它的魔力。

　　大好河山没有吸引力了，陈丰每天只想着怎么能让江君倩多看他一眼。江君倩不喜欢毛毛躁躁的人，他就让自己稳重一点；江君倩喜欢谈吐风趣的人，他就开始看书看电视节目，使出浑身解数变成了她的朋友，而江君倩也在不知不觉中日渐关心起陈丰来。

　　后来佳偶天成，陈江两人拥有了无比普通却幸福的家庭。

　　婚后不久两人就有了幸福的延续，江君倩怀孕了，这也让二十六岁的陈丰正视自己所肩担的责任感，立业才能让自己的老婆和即将出生的孩子有坚实的依靠。先是给别人打工，到后来跟朋友一起跑活，攒了一些钱后，终于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型搬家公司，日子也慢慢的稳定美满起来。

　　陈丰的版本和江君倩的版本大同小异，江侨听起来也倒是有另一番趣味。

　　“······不过那个时候的人啊事情啊，都相对比较单纯，不那么复杂。嘶······你今年多大了来着？”陈丰问。

　　“三十了。”

　　“哟。”陈丰叹道：“我以为你和江林差不多大，没想到你都到了而立之年了。”

　　江侨自嘲：“而立还谈不上。”这不是谦虚，江侨还在不同的城市辗转着，就像在大雾里寻路，连而立的边都够不到。

　　“你上一份工作是······？”陈丰有些不记得了。

　　“负责装修项目。”江侨答。

　　“干了多久？”

　　“两年。”江侨如实说。

　　“是在淮城是吧？”陈丰问，“那你怎么会想到来郁港市工作？”

　　江侨垂眸想了想，随后说：“郁港市城靠海。”

　　“靠海？”陈丰意外，随后问：“因为大海给人自由的感觉？”

　　江侨没回答。

　　可能吧。他不知道。

　　第一次见到他以为的海，是18岁的时候，在逃离家乡的那列绿皮火车上。火车的速度比他想象得快，在驶过一大片水域的时候，江侨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色。

　　“请问······”江侨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坐在他对面的中年男子：“这是······什么海啊？”

　　“海？”对方被逗乐了，但也没觉得他是土包子，好心解释：“这不是海，这是湖。”

　　湖？这居然是湖？！

　　江侨觉得难以置信，这片巨大的湖泊是他开启自由生活后受到的第一个冲击，直到后来江侨见到了真正的海，他依旧对第一次看见的那片广阔的湖泊念念不忘。

　　可能是内陆孩子对于海的“执念”，在后来的辗转反侧中江侨始终没有离海很远过。

　　“那你家里人呢？也没怎么听你提过。你这个年纪还在外飘荡，他们不着急让你成家？”陈丰喝了口水。

　　江侨扯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他们不怎么管这方面的事情。”

　　陈丰点点头，颇有同感地说：“现在你们年轻人的这些事情也不好管了。”他似乎是又想到什么，开口问江侨：“对了，下个月就是国庆节了，要不要给你多几天时间回去看望一下家人？”

　　“不用了。”江侨拒绝，又补充：“节假日可能会比较忙，海县的公司也马上要开始营业了，除了业务以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陈丰不语思考。

　　江侨又说：“现在已经到后半年了，过年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条条在理，逻辑清晰。

　　陈丰见状就没有再提。

　　又唠了一些家常，白天奔波了一番的二人终究是没敌过困意，准备休息。

　　陈丰随便洗洗就睡了，江侨则是先收拾了一下随身物品，摘了隐形眼镜，进了浴室。

　　没有了眼镜的世界，即便是没有热水氤氲起来的热气，江侨的世界也是模糊的。

　　温热的水打在身上的触感非常舒适，难得的让江侨放松了下来。

　　从郁港市到海县······饭局······超市的冲突······刚才的谈话······一天的经历像电影回放一样在江侨的脑海里过着片段。

　　第一天来到这个叫海县的地方，自己愿意的、不愿意的事情一件一件接踵而至。

　　江侨吐出一口气，他愿意在陈丰的公司再待一年，但并不代表他愿意待在这个容易让他想起老家的县城。

　　明天······可能会好一些吧。江侨掬了一捧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心想。

　　在海县待了多少天，江侨就觉得自己吃了多少天。

　　江侨第一天晚上没有见过的合伙人——蒋平信，也是主要负责海县业务的老板，顿顿带着陈丰和自己下馆子，那架势像是要让他们把海县的有名馆子都吃一遍才罢休。

　　在吃吃吃吃吃了几天后，关于分公司的各方事宜也敲定了下来，接着江侨和陈丰就就返回了郁港市，回来以后江侨恢复了以前的工作和生活节奏，眨眼间从海县回到郁港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陈丰也没有和他说任何关于调职去海县的事。

　　江侨站在卧室窗户前，看着渐暗的天色。

　　正式入秋之后，天黑得越来越早了。

　　江侨静静地和自己相处着。

　　“叮咚”，门铃被按响。

　　门外站着个人高马大的男生，牛仔外套配牛仔裤，要不是有感应灯估计都要融入夜色了。

　　门没开，陈江林又按了一下门铃。

　　江侨有些意外陈江林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他。

　　江侨开门，来人立马嬉皮笑脸地叫他：“哥~”

　　“怎么这个点过来了？”江侨对他的撒娇视而不见，转身进屋。

　　陈江林关上门，边进屋边说：“爸和妈叫你过去吃晚饭。”

　　这话乍一听，像是父母派小儿子叫年长的儿子回家吃饭。

　　现实却不是这样。

　　陈江林已经熟络地坐在沙发上，江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片刻没说话。

　　年初的时候陈江林还在隔壁省上大学，春季毕了业后，就一直在自己家的公司帮忙干活。江侨和陈江林也是在这半年间打交道的次数多了起来。

　　虽然陈江林之前他见江侨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很喜欢这个半路出现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哥。

　　也很奇妙的，即便江侨是不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陈江林却总是能懂他哥在想什么。

　　比如现在，陈江林就知道他哥在想怎么拒绝他。

　　江侨看着他，陈江林一脸无辜看回去，在沙发上坐得稳稳当当。

　　“我······”江侨推推眼镜，刚起了话头就被陈江林截了：“哦，爸刚好说有事想和你商量。”陈江林不知道真的是刚想起来还是故意卡他的话，把江侨本来就没怎么准备好的腹稿也一下子抹乱了。

　　江侨轻阖了一下眼，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好像是眼镜戴久累的，也好像是被陈江林气得头疼，江侨走回卧室，拿上外套 ，又把眼镜戴回去。

　　“走吧。”

　　江侨确定在定久开始工作以后，就在这边租了一套简单的一室一厅住，之后意外发现他家和陈丰家居然离得并不远，横穿过一个十字马路再走三四百米就到了。

　　当时陈丰知道以后更是有意让江侨住在他们家楼下空闲的那套房子里。

　　“刚好楼下这套也没人住，小江你可以考虑一下，算是个员工福利。”

　　江侨当然拒绝了陈丰的提议。

　　对于这种突然的熟络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住在一起，对他而言更是越过了边界线。

　　再三拒绝下，陈丰终究是没有再提这件事。

　　两人到小区门口，江侨对陈江林说：“你稍等我一下。”说完就往小区门口的便利店里走去。

　　陈江林：？

　　陈江林跟着江侨进了便利店。

　　果然不出他所料，江侨在挑着礼物。

　　江侨站在水果果篮礼盒前，手握拳抵在嘴前，应该是在苦恼该选哪一个。

　　“买东西？”陈江林问，倒是不拦也不劝。

　　“嗯。”江侨单字回答。

　　陈江林看了看这些，开口：“知道你肯定会买，我还是象征性说一下。东西等会拎进家门肯定要被数落，你做好准备。”

　　多半是江君倩心疼他乱花钱，江侨失笑：“知道。”

　　两个大高个杵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果篮前，奇怪又和谐。

　　“买这个吧。”陈江林示意中间一个紫色的礼盒。“我妈爱吃橙子，就这个吧。”

　　江侨看了一眼，没什么犹豫地答应：“行。”

　　“还有旁边这个。”陈江林又指指后排货架上的一个零食礼盒，“再加一个这个，就行了。”

　　江侨看见上面写着“合家欢大礼盒”，是一盒混合点心饼干。

　　明显不是江君倩的口味，也不是陈丰的口味，江侨很确信是陈江林自己想吃，善解人意地没戳穿他的谎言，从货架上拿了一盒。

　　今年自从陈江林回到郁港市之后，陈江林总是愿意与江侨在一块，加上陈丰和江君倩总是耳提面命让陈江林多和江侨学习，大部分工作的时间他们也在一起。时间长了江侨对这个总是和自己形影不离、并且“哥，哥”唤着自己的男孩习惯了，有的时候甚至是纵容他一些撒娇似的行为。

　　“妈！我们到啦！”刚出电梯陈江林就冲着门口喊。

　　江君倩在他们来之前就打开了门，听见陈江林的声音，江君倩忙出来迎他们。

　　“哎呀，小江！”

　　“江姐。”江侨唤道。

　　江君倩个子不高，是典型的温婉长相。她笑着拉江侨的小臂让他赶快进屋，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果然数落：“叫你来吃饭怎么还买东西，哎呀！”

　　江侨提着东西进门，说：“家里缺什么我也不知道，就随便带了点水果什么的。”

　　“所以你要常来才知道啊！”江君倩拉着他的胳膊没放：“你住得又不远，我们也不差这一双筷子。”

　　江君倩是打心底里喜欢江侨这个孩子，每次见到他都很开心。

　　“哎，看见哥不要亲儿子喽！”陈江林坐在门口哀叹着换拖鞋，像个被冷落的孩子一样。

　　“嘶！怎么说话呢！天天见你和十天半个月见一次江侨能一样吗？去去去！换完鞋赶快进去，你这么大一个人在这里好挡路。”

　　陈江林无语撇嘴往里走。

　　他们母子俩抖着嘴，江侨在旁边看着，嘴角一直挂着笑。

　　陈江林今年二十二，大学刚毕业。江君倩生他生得早，今年也不过四十多。虽然江君倩本人经常念叨说自己过几年就是五十岁的人了，但她时常带着年轻女生有的活泼和不矫揉造作的可爱。

　　当然也有陈丰和陈江林爱护和呵护家里这位女性的因素。

　　“走走走，去吃饭，今天我和你陈哥都有下厨，快，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六菜一汤，陈哥的袖子还卷在上臂上，往桌子上放碗筷。

　　“陈哥。”江侨叫人。

　　“小江来啦，快坐。”

　　“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江侨拉开椅子并没有坐下去，伸着脖子往厨房看，他找不到自己可以名正言顺直接坐下的理由。

　　“都好了，没什么要干的，你快坐下。”江君倩按着江侨的肩膀让他坐，又喊陈江林：“陈江林？陈江林你在冰箱那里找什么呢？”

　　“找瓶饮料啊，我给哥拿的。”说着陈江林关上冰箱门，过来把一瓶1.25升的可乐放在了江侨的旁边。

　　江侨心里无奈笑笑。

　　江君倩没有再说什么，也催促着陈丰坐下，和孩子们一起吃顿饭。

　　“终于又聚齐了。”江君倩的开心都显露在笑脸上，手里忙着给江侨盛汤，然后招呼他：“来，快尝尝。”

　　作为年纪稍长一些的女性，饭间江君倩难免会关心询问起来江侨的日常生活。什么最近工作忙不忙啊、有没有去哪里玩、认识新朋友了吗？好奇的，能想到，江君倩都想知道。

　　听着他们聊，陈丰突然出声：“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

　　“怎么？”江君倩问。

　　“我们去海县那次，蒋平信还说过要给小江介绍对象呢。”

　　“哟？”江君倩听到这个消息眼睛里“噌”地亮了一下。 “你见过吗？认识吗？是哪家姑娘啊？”

　　陈丰往她碗里夹了一根笋，说：“蒋平信上次见面才说的，你看看把你急得。”

　　“那我肯定急，小江要是能找到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子，那我肯定开心哟。我们也算见证了一桩喜事是不是？来，小江。”江君倩夹了只虾到江侨碗里，“你怎么想的？”

　　“我······我现在挺好的。”江侨回答。

　　一句被年轻人用得相当频繁的借口。

　　江侨说完这句话没人接，江君倩还在等着他的后话。

　　“······我想先立业再成家。”被江君倩热切的目光看着，江侨难免说话都有些磕巴。

　　“你先和别人多交流交流啊。那成家前也要先交往一两年的是不是？等谈得差不多了，你也事业有成了，这不是两手不耽误啊！”江君倩说的头头是道。

　　如果是不相熟的人，江侨可能就搪塞了事，而对江君倩，他没办法。

　　可是江侨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漂够了，他也没有办法开口和陈哥江姐他们坦白这一年过后他会离开郁港市去另外一个地方。于公于私，他都不可以这样做。

　　“妈~吃着饭呢！能不能不给别人这么大压力啊。你再这样哥以后更不敢上家里来吃饭了。”陈江林及时出手，救了江侨一把。
　　江君倩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得太多了，不知不觉就像那些讨厌的催婚家长一样了。

　　“也是也是。”江君倩不好意思笑笑：“主要今天看到小江太高兴了，不知不觉就变得唠叨了起来。”说着又往江侨碗里夹菜。

　　江侨可以理解。江君倩把他当陈江林的哥哥，自己的半个儿子。自己一声声叫着“江姐”，江姐却在两年里把他一直当自己的孩子对待。

　　讨论人生大事，也许是她能想到的和自己交流，或者说关心他的一个方式。

　　一个身影缓缓浮现在江侨的脑海中，那是一个打扮普通，甚至可以说穿着不修边幅的女人。个子可能比江君倩要高，皮肤却不如江君倩的瓷肌，而像是烧坏了的陶釉。

　　不知道她看见这个年纪的自己也会操心起他的人生大事吗？

　　“没事。”江侨对江君倩笑：“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常来的。”

　　江君倩笑得合不拢嘴，接着夹菜给江侨；陈丰和陈江林在旁边闲聊着工作上的事情。

　　可能这就是大部分人追求的平凡家庭中的温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