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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微帕米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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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色调的白炽灯光一寸一寸地割得人皮肉僵冷,整个采访区一直来来回回地飘闪着细碎扰人的杂声,尤其地像黄沙被飓风撂在脸上摩擦的至微动静。
无关痛痒,但足够硌涩沉重坠冻的心。
原本炽热浓烈的血液被桌上的牛油果拿铁撇淡,味道从芳香串成血腥气,然后慢慢冷掉。
浮油撇脂,剩水也臭。
一块随时被机械叫号声环绕的咖啡店拐角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变成了科涵头条对新一代天才纪录片女导演的态度,颇有什么高处必披寒风月的谬论感。
夜,其实早就已经不浅,从玻璃窗上吹过来的月亮却是那么地圆。
“奈老师...奈老师?”
空气凝滞,无心搭理。奈向渠最近确实时不时就出现无意识跳帧的现象。
“奈老师的《流浪诗人》做得那么出色为什么不再延续这种成功呢?”
意料之中,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被折。
“都说覃导已经江郎才尽,脾气又那么古怪,您为什么...执意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跟拍式记录?哈哈哈...是因为覃导容貌姣好又有作品傍身可以制造噱头吗?”
循序渐进,刻薄至极,坐实远观者只能以亵玩之名为鲜活的艺术蒙尘,顺带假意无足轻重地做烂敦实的内里,胡乱装裱,繁饰其外。
真没意思,这么大的媒体就只想挖掘这样干瘪粗俗的问题?
24岁一部《流浪诗人》成名,此刻却被几句寡淡但刻薄的言语拘在这各种咖啡豆与水果混成一味的旮旯里。
冷风肆意地吹着她亮绿色的长发,再无奈焦躁,也依旧维持着一骑绝尘的美貌。
空气里的冷度甜得刺耳。
店内外所有人似乎都格外地忙,进来的人留不住,里面的人走不开,轻飘飘的脚步却足以踏裂一番沉重的心。
空调坏了,店家也忙不过来关掉这扇大窗子,木头的柔和被冷冽的黑夜刺穿。
真是点背,穿得不多,对面还显格外吵,皮肤像是被话筒扩音后的声音不断凌迟着。
随着各类刁钻问题的痛击和持续高强度对抗让奈向渠有些疲惫,眉头时不时皱起,仿佛这样才能缓解一些神经疼痛。
记者耳朵上的耳坠也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光照在上面折射过来,加上周围其它工作人员相机白花花一片的闪光灯,致使奈向渠的眼睛从有些微痛一度跃至恍惚并夹杂着不适的干裂感。
她瞳孔实在受不住,坐在被采访的桦色木椅上头晕眼花,耳朵也不想好使,话便只能张嘴乱说。
“江郎才尽那么没有新意的话题,我想倒是你们,才真的江郎尽了。”
奈向渠一脸严肃,说得极为认真,像是在守护一方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土。
“噢,对了,平日里没事去可以去看看覃老师的作品,凡事空掀其表,这样下去记者这样最需要真实与力量的活儿你可能做不了多久。”
话将将说完对面的小记者面色一僵,像是吃了过期的潮湿卫生纸,喉道堵塞,声带一时失去震动功能,茫然无措地哽咽住。
奈向渠见状也不想再过多发作,手臂背过去将椅子往外拖了一些起身,地上划过木质材料相擦的沉闷拉长声。
转身就要离开时又突然想起些什么,于是扭过头来伸手轻轻捏住记者胸前的铭牌,近乎只停了一秒也就愣了一秒,她便盯着对方的眼睛帮其把铭牌扶正,随后便用拇指温柔地摩挲了几下金属表面,像是要把字迹沟壑用指肉填平。
来回的动作将对面的人吓得近乎像是一条被冰冻在冷库里的鱼,封闭、僵硬,但是肌肉紧绷,心脏狂跳。
神经撕拉,并且程度过高,渲染了周围的气流,一瞬间寒冷里生热,空荡里留鸣。
“加油啊,池...记者?”
奈向渠轻飘飘拍了拍她肩膀两下,没有出现目光的注视,嘴角倒是突然有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温柔的笑意。
走出去,没回头。
言尽于此,定稿里拟出的问题早就已经回答超过,奈向渠原本是觉着对面的女孩看起来还是个新人,中秋佳节事滞于此,想着要多送她几个问题。
然而,他们却是多么地懂得怎样让人寒心,伤心的人便不再执着于送礼物。
那个背影的美丽与决绝,一半来自她本身的潇洒与自由,另一半来自她个人的温柔驯礼,如此绮丽。
......
摇摇晃晃地重合在另一片原野上。
奈向渠的背影被风托举在白沙与蓝水之间,浓重的白色烟雾在她周身荡漾,一晃一晃地炸着薄荷味的涟漪。
浑厚与清新就这么不合时宜不讲道理地搅弄,新奇又魅惑,鼓动人心,择路靠近。
连同白沙湖边荡起的风也搅得层层叠叠的,晃到眼睛里蓝汪汪也绿岑岑,一闪一闪,像是流星坠落大地之前用于迷恋宇宙的中程。
近日来,她似乎已经多次无法感受到烟灰烫手的疼痛了,反应过来时早已无意识地将火星子抓了满手。
“入微”纪录片团队所有人的脸上就这么光秃秃地被吹着,还真片起不少细腻的颗粒,紧紧地拥着愁容,促着眉毛。
来来回回几日的转圜与滞留,使得她们的身上终于带上了这独属于西部的土色,肆意地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淳朴味道。
自然的神色与天气决然的凉意迅速紧密地连接上了,裹挟着大伙儿的躁意一齐映射到远处耸起的雪山上。
风沙干净而硌人,却吹不乱她们此时宁静的心。
冷过了,天气凉,心也冻得慌,骨头僵着,却愣是没有一个人在空地上闲着哆嗦,就算鼻腔里都被灰呛着也都依旧各司其职。
所有人都只想着不管是空镜还是静景,既然都这样被撕着脸了,无论如何都得薅这西北风好大一把才够格。
个顶个地刺挠,劲儿韧。
雪山上纯净的白,和天幕上繁重的星,辉映得眼前的设备屏幕里空溜溜的,没活气,在漫漫黑夜中变得清透且不像话。
数架黑森森的机器像土生土长在这片儿的小兽,把浅色的一切都比得更加好瞧。
于是乎白色在这里漫过沙层,促溢雪顶,也烘透人心。
“向渠姐别抽了,您那味儿都让风浪走了!覃老师他们车都跑出去十几里地了,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鸽了?”
黎橙澄一边控制着机器转向一边抬头朝奈向渠坐的那头匆匆瞅了一眼又迅速扭回去。
奈向渠的黑色鸭舌帽压得很低几乎看不见脸,一头亮绿色的头发只有刘海能看得见撇在脸两边。
一支烟风吃了半根,剩下的一半被时间藏起来,只剩下微乎其微的红色火星。
“这不是车尾气没抽到,抽支烟抵抵嘛,等精神气补足了就开它个几十百把公里,鸽子怎么飞的咱到时候就怎么抓回来。”
臃肿的衣服没能膨胀她躯体的纤细,倒是丰盈了看不见的灵魂,是就这么团在白沙里也掩盖不了的漂亮,再沧桑也埋不掉的倔感。
她徒手捏掉烟头,顺手将其丢进身上的衣服口袋里,又从另一边的兜里掏出一包湿巾,联合着她的虎牙撕开包装刁出一张,动作熟悉又流畅。
右手俨然已经干干净净,隐隐约约间还飘着山茶花香包裹着的薄荷清苦气。
随即,长腿几步就迈过去,沙坑浅浅的,黎橙澄手里忙着活儿,但是眼睛却一点不眨地定定望着她,于是乎她就用这只刚擦净的手拍上黎橙澄的左肩,平静又自如地说,
“小橙子,我们团队什么样你还不了解么?你什么时候看见过我们大家伙吃这这种闷亏,梅老板那么多赞助费不正好给咱那小破车加油嘛,还可以给你买自热锅是吧?”
奈向渠一番铜臭味十足的话激得百忙之中抽一点思绪乱想的小橙子抽出左手迅速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还顺便投来一秒钟的星星眼,随后便转闹为静,开始整理所有素材,为尽早转移做准备。
孤独的神性与天然的灵气长长久久地陪伴着在这片土地上的旅人,却没有哪座冰冷的山峰给出过最诚实的答案。
来这的人都是寻不着东西回去的。
夜里说闹也不闹,空谷里还能传着响,细软的沙面上留下了不少脚印,风带走的或没带走的,沙覆盖的或没覆盖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
周遭一直色不挨色,界与界很是分明。
绿色铁丝网外围的国家地理摄制组显然一派和谐的景象,恰好赶上天气好,正佛系有序地开着直播。
没有过多与弹幕交流的情况,也鲜少传来人声,机器切换角度的时候设备组人员的鞋底子搓着沙却也响得很舒服。
奈向渠抬头看了看绿网那头又沉下身来朝正在归档封箱的韩玙摆摆手,就将空手横在人面前。
“向渠姐,这个月第几次白送了?省省吧咱,我们出片以来就没遇着过大方的组。”
韩玙看着面前马上就要封箱的宝贝,又愁又不解,皱着眉,嘟着嘴,捂着包。
“小鱼儿,现在白送以后才能白得啊,是不是这个理儿。”
奈向渠胡诌八扯一把好手,一骂就说小鱼儿,二骂就叫好宝贝地哄着要。
最终是友好地为国家地理摄制组送去好一些地理优势位置上的素材,交谈回来时面对小鱼儿的斜眼一个劲儿地尬笑。
“向渠姐,托你的福,我们现在是又惨又穷了。”
小鱼儿的斜眼变成上瞟,语气倒是松懈下来,稚气四溢。
“谁说的,我们不穷,我们有钱。”
奈向渠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全球首富那么酷,实则是全球首穷那么衰。
“那是人梅老板的钱。”
小鱼儿继续不管不顾地戳破美好的期望,像是被这白沙湖畔的糟心事儿急红了眼。
“梅老板是个好人。”
一个单枪匹马傲视群雄的、多年如履薄冰的集团二代,以一己之力说服整个恒野集团董事会任用一支全女纪录片团队,并且还做着一个根本无法预估利益的全新主题。
这样的人怎么不算是好人。
奈向渠想,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至于是我宰羔羊还是羔羊宰我,尚得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