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的心脏》榆知还

3、梧桐的心脏

　　雨只下了一节课，很快雨过天晴。

　　可许璟珩心中的大雨从未停止。

　　从药店出来，便打车去了许彦的墓地。

　　周围每天都有人来打扫，可没有过一束花。

　　许彦曾经说过，他离去时，不希望这世上再有思念他的痕迹，因为这个世界与他而言是痛苦。

　　可这也成为了他们忘记你的理由，许彦。

　　许璟珩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天堂凤蝶标本放在了他的墓前。

　　充满死亡气息的墓碑旁矗立着一只蝴蝶，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许璟珩放眼望去整个墓园，只有这里在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同时还存有生的痕迹“许彦，我总是不听你话，这次我也一样任性”

　　许彦生前就喜欢各种各样的蝴蝶，最喜欢的是天堂凤蝶，因为它象征着自由，勇敢。

　　哥哥死去的那晚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在迷雾中失去了方向，而哥哥变成了一只蝴蝶，带领着他来到了一处空旷的草地，蝴蝶有些留恋的停留在他的肩头，似是与他做最后的告别，随后飞往前方变成了一座坟墓。

　　许彦也如愿成为了自由的人，永远的自由。

　　………………

　　做完一切的许璟珩轻跪在他的墓碑旁。

　　声音有些哽咽“哥哥，我来看你了”隐忍许久的情绪在此刻奔涌而出。

　　他的额头紧贴着那冰凉的碑石，大概是有些冷了，冷得他直掉眼泪。

　　“哥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是不知错”此时许璟珩哭的像个小孩，也只有在哥哥面前，他才有袒露心声哭泣的权利。

　　一句他们不知错，包含了他太多委屈，可是能让自己依赖的哥哥已经不在了，所有的痛苦只能他自己承担。

　　他太了解许彦了，如果真的不是被逼到死路他不会这么做的。

　　但死亡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或许有一天，他会跟许彦一样。

　　哥哥的死也成功激起了许璟珩的反抗心理。

　　………………

　　在学校看到消息的江渝秋心不在焉，她总觉得这个下雨天不寻常，可她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许璟珩没事。

　　从墓地回来许璟珩回了小姨家。

　　此刻的他站在门前却迟迟不敢敲门。

　　过了几分钟，门开了。

　　许璟珩一头湿发出现在赵沐清眼前，一脸狼狈的模样亦如当年。

　　缠着绷带的手被雨水浸湿，鲜血晕染开来。

　　赵沐清有些心疼的看着面前的孩子“璟珩不怕，回家了”

　　雨水与泪夹杂在一起顺着脸颊滑下。

　　明明带了雨伞，怎么还是淋湿了。
　　…………

　　那时是许彦的头七，许璟珩也才十六岁。

　　接受不了哥哥的离开，有一次半夜下着暴雨，赵沐清的房门被敲响，打开一看是浑身湿透的许璟珩，门开的那一瞬间，许璟珩哭着扑她怀里“小姨，我没有哥哥了”

　　此后赵沐清的家里有一间房子独属于许璟珩，这里就是他的家。

　　回到房间的许璟珩换了衣服，冲了热水澡，随后打开衣柜，从最角落的位置搬出一个箱子。

　　上面贴满了贴纸，那是他小时候的宝藏。

　　里面有自己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还有和哥哥的回忆。

　　每次想哥哥了都会打开看看。

　　甚至还有初中收到的情书！？毫无疑问这个肯定是许彦放的！

　　想想都知道，哥哥肯定偷看了里面的内容，估计都笑的乐开花了。

　　好像自初中开始，就很少见许彦笑过了，许璟珩甚至回想不起来许彦的笑容，他的记忆中只留存着哥哥的不甘和痛苦。

　　十六岁的心事十八岁才重见天日，他要找的是曾经不敢面对的东西。

　　翻了许久，终于翻出来了一个毛绒小熊和一封沉寂许久的信。

　　那个小熊自打许璟珩出生起就陪着许彦了，算是他的老朋友了。

　　也是许彦留存不多的遗物。

　　还记得小时候雷雨天，许璟珩被雷吓的大哭，拿着自己的阿贝贝就跑去了许彦房间。
　　带着小奶音的许璟珩委屈道“哥哥，我害怕”

　　随后也不管许彦同不同意，径直爬上床钻入被子里。

　　许彦会轻拍着被子里的小人儿，学着妈妈曾经哄他的样子熟练的将弟弟哄睡。

　　有许彦在的雷雨天，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但他半夜总是哭。

　　导致上小学的许彦每次上课都是黑眼圈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还差点被叫家长。

　　后来实在没办法，许彦将自己的小熊给了他。

　　“我把我的小熊给你，以后他陪你睡，你害怕了就抱着他”

　　后来长大了些，许彦就把小熊拿了回来。

　　但当时许璟珩对小熊也有了感情不愿意归还，后来还是兄弟俩猜拳许彦赢回来的。

　　这些美好的回忆一直支撑着许璟珩勇敢的面对过去。

　　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是许璟珩的十六岁生日。

　　但因为哥哥的事情他不过生日，人人都不想提起这段往事，所以连同他的生日一起遗忘。

　　那一天许璟珩一大早就收到了快递，里面是毛绒小熊和许彦的手写信。

　　许彦的字迹许璟珩一直模仿至今。

　　但还是无法真正变得一样。

　　这封信起笔于未知，没有具体时间，或许自打许璟珩出生起，这封信就开始起笔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什么时候许彦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慢慢的和自己疏远，他们再也不是那个无话不说的亲兄弟了。

　　To:

　　阿珩，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日，我的小寿星。

　　哥哥先提前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那时我已经不在你的身边了。

　　十八岁的阿珩一定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初三压力大吧，但要适当休息，不要那么累。

　　哥哥的小熊送给你，以后他替我守护你。

　　阿珩，原谅哥哥的自私，以后的路哥哥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阿珩，我真的好痛苦，活着太累了。

　　每天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生活，这不是我想要的，可我无力改变。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但我不会让你和我一样。

　　你自小便性子乖巧，从不会反抗。

　　这会害了你的。

　　有一天你会成为他们联姻的工具，就和我一样。

　　我们兄弟二人，总得有一个可以有选择的过完自己的一生吧。

　　我想让你自由自在的活下去，可以和心爱的人在一起。

　　有个幸福的家，就跟小姨一样。

　　而渐渐长大后我发觉你比同龄人成熟太多，这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在这个没有爱的环境里不能再养出第二个冷漠的许彦。

　　你要学会爱去感受爱。

　　爱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你不能总是孤身一人，你要去交朋友，不要太孤僻。

　　如果我的离去会让你感到悲痛，至少说明你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我从不后悔曾经的决定，让你变成一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认为我是对的，只有学会反抗你才会拥有获得幸福的权利，才不会被逼迫。

　　我死后，你就是自由的。

　　没有人可以逼迫你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即使是家人也不行。

　　阿珩，记住哥哥的话。

　　——我爱你

　　信纸被打湿，被泪水晕染之后字迹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沉默许久，许璟珩拿起笔在信的背面写下回答。

　　哥哥，我有喜欢的女孩了，她很漂亮也很善良，你会替我感到高兴吧。

　　许彦的信教会了许璟珩一个道理。

　　爱是在他做好决定的时候给予放手，而不是自私的挽留。

　　一个人的灵魂早已死去，执着的挽留他的躯体也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的爱是成全而不是道德的束缚。

　　承认自己的自私是明白爱的第一步。
　　…………

　　咚咚咚——

　　房间的门被敲响，打断了许璟珩的思绪。
　　“璟珩，出来吃饭了”

　　“好，我马上来”

　　那封信，连同自己心动的秘密再次封入箱子里。

　　此后这个秘密只有儿时的自己和哥哥知道。

　　箱子里的小熊被摆在了床头柜上。

　　以后的雷雨天，许璟珩再也不会怕了。

　　小熊会代替许彦保护他。

　　吃饭时小姨和姨夫也一直在找话题逗他开心。

　　许璟珩心里暖暖的。

　　“小姨，姨夫，你们不用担心我，我没事”

　　“璟珩啊，我们是一家人，你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承受，那样太累了，你可以学着去依靠一下我们”

　　这是自许彦离开后他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我有事会跟你们说的”许璟珩小口喝了一口粥“我近期不想回去”

　　许彦的事情对他影响太大了。

　　两兄弟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许璟珩的一些性格多少和许彦相似。

　　“不想回去就不回去，这也是你的家，只要有小姨在的地方，没人能逼得了你”

　　赵沐清是家里的老二，从小便性子刚烈，她不喜欢做的事情没人能逼着她。

　　为了逃避被支配婚姻她甚至脱离了家里，自己和爱人闯荡打拼有了一个幸福的家。

　　这也是许璟珩为什么喜欢待在他们身边的原因，她的性格与母亲完全不同，至少他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样的人，赵沐清会更懂他。
　　…………

　　大雨过后的几天里，许璟珩都没有再出现。

　　南城的秋天处处都是散落的梧桐叶，看着些许凄凉。

　　江栀常常看向许璟珩的方向。

　　可是为何，窗外开满鲜花，此时对于秋来说却像是嘲讽。

　　灿烂嘲讽凄凉。

　　这份凄凉不独属于秋。

　　桌面还是很乱，自他走后没有人动过。

　　许璟珩去哪了，为什么没再回来。

　　许璟珩不在的这几天里，江渝秋上课常常发呆。
　　问过沈易，他也不知道为何没来。

　　江渝秋每次回到家，隔壁的门总是紧闭着。

　　想想也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英语课，江渝秋又在发呆。
　　“江渝秋”
　　“江渝秋！”啪的一声，板擦被重重的摔在讲台。
　　张晴被吓得一激灵，连忙让江渝秋起身“在”

　　“我脸上有那么好看吗！都出神了”

　　此话一出，有些憋不住的都笑出了声来。
　　啪！
　　又是一摔“笑什么笑！都想罚抄了是不是！”
　　难题又给到江渝秋，她该怎么回答，明摆着要命题。
　　“我……”声音都快扯了半里地，也憋不出下文。
　　就在双方僵持的时候，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报告”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江渝秋抬头径直对上了他的双眼。
　　你终于回来了。
　　沈易已经激动打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终于回来了”
　　啪的一声，这次板擦没落到地上，准确无误的砸到了沈易脸上。
　　吃了一兜子粉笔灰。
　　许璟珩无奈的笑了笑，回到这里那些往事他能短暂的忘记。
　　…………
　　距离上次帮奶奶写信已半月有余，还未收到回信。
　　许嘉也怕奶奶着急，决定放学去看看。
　　放学过后许嘉也收拾好东西便匆匆离去。
　　许璟珩:“我有事先走了”
　　张晴:“许嘉也最近好奇怪啊”
　　沈易:“最近可能心情不好吧”
　　只有一直在收拾书包的江渝秋沉默不语。
　　张晴:“阿渝，你今天要去看奶奶吗”
　　江渝秋:“对，好久没去了，我有点担心她”
　　张晴有些抱歉的说道“我今天不能陪你一起了，我们家今天来客人，我得早回去”
　　“没事没事，我先走啦”江渝秋背起书包朝他们挥了挥手随后小跑出了后门。
　　此时走在路上的江渝秋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许璟珩匆忙的背影，他要去哪，为什么如此匆忙。
　　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
　　刚到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声音。
　　“哎哟，一定很疼啊”
　　江渝秋以为那些混混又来欺负奶奶了。
　　便随处找了个扫把就冲了进去。
　　“不许欺负奶奶！”
　　进门看到的是奶奶仔细端详着少年的大手
　　许璟珩看她的模样还有些震惊。
　　借着光，江渝秋看清了那道长长的疤痕，颜色还未淡去，是最近才受伤的。
　　少女眼中情绪复杂声音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你怎么在这”
　　许璟珩：“上次奶奶帮了我忙，我帮她写信给她孙子，已经半月有余但还未有回信，我怕奶奶担心，便过来说一声”
　　“你呢”
　　江渝秋放下扫帚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下，奶奶见到江渝秋开心的不得了“哎哟我的乖孙，你来啦，可想死奶奶了”
　　江渝秋回握住那双掌心布满老茧的手，随后回答面前少年的问题“奶奶的儿子死于意外，老伴儿也不久就撒手人寰了，如今她在陵城孤苦无依的，没有家人，所以我来看看她”

　　许璟珩:“可她上次明明叫我写信，还有邮箱地址”

　　江渝秋:“奶奶年纪大了患有老年痴呆 ，挺可怜的”

　　谁都没有说出那句话，结果无非是奶奶糊涂了，那封信永远不会有回音，因为那是她想象出来的。

　　可那样太残忍了。

　　与其去接受那残忍的真相 ，倒不如让她活在自己的梦里，至少是快乐的。

　　…………

　　“我第一次见到奶奶的时候是一个下雨天，当时我来店里买药刚好路过这里，镇上有些混混经常来欺负奶奶，当时被我撞见了，也报了警，此后那些混混就很少来了”
　　江渝秋讲述着奶奶可怜的过往，如果没有遇到自己，她的结果会是怎样。
　　晚上奶奶执意留两人吃饭，也不好博了她的面子伤她的心，就接受了这份邀请。
　　“来尝尝我的手艺，我们家乖孙最爱吃的西红柿炒鸡蛋”
　　许璟珩随便吃了几口，但江渝秋迟迟未动筷，一直在喝水小口吃着米饭。
　　许璟珩见米饭都快见底也不吃菜便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吃”
　　江渝秋看了一眼还在厨房忙碌的奶奶，小声说道“我西红柿过敏”
　　许璟珩没有说话，只是原本停下的筷子此时夹了大块西红柿开始吃了起来。
　　奶奶出来看到光盘的菜高兴极了“你们吃饱啦”
　　江渝秋笑嘻嘻的看着面前慈祥的老人“饱了，奶奶做的就是好吃”
　　许璟珩随着附和道“嗯，奶奶的手艺还是那么棒”
　　那一份西红柿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感枢纽。
　　…………
　　梧桐小道上，江渝秋踩着掉落的梧桐叶，脆叶破碎的声音点缀了秋的悲凉。
　　江渝秋回头看向走在自己身后的少年，沉默了许久说道“谢谢你，许璟珩”
　　许璟珩摇了摇头，看着她的背影说道“江渝秋，你真的很勇敢”
　　此话像是一颗蜜糖甜到了江渝秋心里。
　　许璟珩:“以后，你去看奶奶的时候叫我一起可以吗”
　　许璟珩的话点亮了沉寂许久的那颗星。
　　“好”
　　两人偶然发现一处热闹的街市，这个地方藏在一条梧桐小巷里。
　　江渝秋像是发现了宝藏“许璟珩，你看，我们找到宝藏了”
　　许璟珩:“嗯，以前从未发现过还有这处好地方，果然你会给人带来好运”
　　其实许璟珩知道这个地方，振兴路的每一处他都很熟悉，小时候经常和哥哥偷偷来这开小灶，小姨会帮忙打掩护，但他就是不想扫了江渝秋的兴。
　　江渝秋看了看带有淡淡忧伤的许璟珩“如果真能带来好运，那我通通都给你，希望你可以开心”
　　江渝秋:“许璟珩，以后不要受伤了”
　　周围很吵闹，江渝秋说话的声音不大，可在喧嚣的世界中许璟珩听的格外清楚。
　　这一刻，没谁可以不为这样的江渝秋而心动。
　　你在，就是好运。
　　这份回答送给十八岁的她。
　　许璟珩:“好”
　　江渝秋对新鲜事物向来好奇，看到了一个形似帆船的小屋，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
　　一路上她的话很多，许璟珩知道她想要自己开心些。
　　有江渝秋在的地方，许璟珩才会学着感知爱。
　　看着夜空中的明星，江渝秋许了一个愿望。

　　上帝，我真心的祈祷，如果我真的可以带来好运，我要全给许璟珩，希望他可以开心些，有时候觉得他像是空心的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