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相容》黎焱

6、第 6 章

　　沈颖从父亲怀里跳出来，做出随时逃跑的准备：“那个...嘿嘿...辅导班的赵老师请您过去一趟...要交流一下我的学习......”
　　沈广涛眉头一皱，还没说什么，沈颖就脚底抹油似的溜了，看得老父亲直叹气。
　　叶知秋放下手中的茶杯：“颖儿的成绩不好吗？”
　　沈广涛叹了口气，苦笑道：“这孩子，自从上了初中就叛逆地不行，谁都管不了。这不，今年刚中考完，成绩简直是惨不忍睹。公立高中肯定去不了，我就想着，花点钱把她送到私立高中去，就托朋友给她找了位辅导老师，想着在暑假好好补习一下，参加私立高中的笔试。唉！先学学看看，实在不行，三年之后送她出国。”
　　看沈广涛这么说，叶知秋道：“也许，我能劝劝她。”
　　沈广涛一拍大腿：“对啊，你从小就学习好，还是985高校的学霸，我怎么就把你给忘了呢！有你出马，指定比那些人有效。”
　　叶知秋汗颜，这高帽戴的，他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尽力吧。”
　　一说到学业，叶知秋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他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其实他也不聪明，只是比别人用功，别人看一遍的东西他看两遍，别人朗读的他背诵。从小到大，他都是严格按照父亲给他制定的目标来努力，直到他考上了清大的金融系，大学里的他向往自由，不甘心一辈子过被别人操纵的生活，毅然决然拒绝保研，重拾童年梦想，去读音乐学院。
　　为此，叶志鸿险些把他的腿打折了，还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可他没有放弃，在妈妈的支持下，他跑到了美国。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美国，也不是觉得美国的师资力量有多好，只是因为叶志鸿发过誓，此生不去美国，也不碰美国市场。所以，只有在这，叶知秋才能完成音乐梦想。
　　可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去美国读书。这一年多里他时常做梦，梦见自己没去美国读书，母亲也没有在赶飞美国的航班看望自己时出车祸身亡，自己也没有变成狼人，一家人还好好的生活在一起。
　　可惜，梦终究是梦，一旦醒来，梦中的一切美好就化为了泡影。
　　叶知秋来到沈颖房间外，抬手轻轻叩门：“我可以进来吗？”
　　“啊？等等...稍等......”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响起，半分钟后，沈颖拉开房门一角，露出半边脸来：“有事吗？”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兴趣爱好，方便我进去坐坐吗？”叶知秋绽放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沈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房门，侧身让出位置请他进来。
　　房间装饰的很少女，粉色系为主，幔帐床、梳妆镜、大衣柜一样不缺，叶知秋不禁感叹，沈叔叔还真是把这宝贝女儿养成了公主。
　　房间一角还摆着个书柜，上边三层是崭新的教辅材料，下边三层则放满了漫画，都快翻烂了，还有些杂志、光碟、小说堆在角落里。
　　叶知秋看了看被扔在地上空空如也的书包，问道：“你平时都喜欢做什么呀？”
　　沈颖从手腕上褪下根皮筋，拢了拢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没什么，就看看书，写写作业。”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画漫画，每天都画，现在还在坚持吗？”
　　沈颖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叶知秋含笑的目光，又迅速低下头去：“我没那天赋，画的太丑了，就不画了。”
　　叶知秋摇摇头：“别这么说，天赋是次要的，如果你真的喜欢，就请个老师来教你，多练练，熟能生巧嘛。”
　　“那个...知秋哥哥，我知道你是我爸派来做说客的......”沈颖的耳朵泛着粉红，背在身后的手指都绞得发白了。
　　叶知秋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颖儿真聪明，没错，沈叔叔的确是让我来规劝一下你，让你好好学习。但是呢，我觉得学生应该是因材施教的，就想着，你以前喜欢画画，如果现在还喜欢，以后漫画家也不错。”
　　“真的吗？”沈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希冀。
　　“当然了，画画也是条很好的出路。”
　　沈颖想了想，眸中的光又暗了下去：“还是算了吧，爸爸他是不会同意我学画的，我还是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愿，老老实实的上高中吧。”
　　的确，沈广涛很娇惯女儿，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脾气又倔强，在他看来，当画家是虚无缥缈的，远不如学别的专业实在。
　　叶知秋故作思考状：“我倒是有个办法，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什么办法？”沈颖满脸好奇。
　　“艺考，你可以通过艺考来上大学，不仅文化课分数线低，能学美术，还能暂时稳住你爸爸。”叶知秋的笑容了多了些期待。
　　沈颖似乎被他说动了：“好，我一定去参加艺考。”
　　叶知秋叹了口气：“不过，艺考的前提是要上普高，以你的成绩，还是...算了吧。要不，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出路？”
　　“用不着，”沈颖噘着嘴，赌气似的坐到书桌前，“看不起谁呢？我好好学起来我自己都害怕，你看着吧，我一定能考上普高。”
　　“这可是你说的，别食言哦！”叶知秋的计谋得逞，笑得更甜了。
　　沈颖抽出来几本习题摊开，认真写了起来：“等着瞧吧，我一定行！”
　　叶知秋轻轻打开房门出去，沈颖察觉他走了，打开抽屉，拿出她刚藏起来的漫画和画笔，看了几眼，眼神愈加坚定。
　　新时代的孩子需要的是自由，是遵从本心，叶知秋明白，孩子需要因材施教，家长铺好的路未必适合他，孩子自己选择的路，也未必是错的。
　　太平洋的另一侧，高旭东乘坐的飞机已经安全降落在机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打电话，打给一位老朋友。
　　电话通了，高旭东难掩激动之心，兴奋的说了句：“克里斯，我回来了。”
　　电话那边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良久，那边传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男声：“Welcome back. See you at the usual place.（欢迎回来。老地方见。）”
　　高旭东从城区打车来到郊外的一座古堡。四周黄沙遍地，略显萧条，古堡也没有电影里展现的那样，缠绕着荆棘和蔷薇，它像一个老人，顶着满是皱纹的皮囊，孤零零的矗立在风中。
　　高旭东走过去，摸着外围的石头，轻轻的笑着，他清楚的感觉到，这些石头比十几年前多了些伤痕。
　　古堡死一般的寂静，高旭东站在这里，入耳皆是风声。他凭着记忆找到一个小门，按响门铃。片刻后，一个年迈体衰的老妇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是在确定什么，看了好久才放他进去。
　　女管家在门后等他，看他进来了，微微点头致意：“Welcome, Mr. Gao. Please come with me.（高先生，欢迎您的到来。请随我来。）”
　　高旭东跟着她一路前行，穿过阴森走廊，踩着木质楼梯上到二楼。
　　巨大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中年白人，身形魁梧，迎着夕阳而立，包裹在落日余晖中，身后的影子拖得老长。
　　高旭东知道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笑道：“多年不见，一切可好？”
　　克里斯转过身来，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还算不错，起码没被猎人杀死。”他说中文的语速极慢，冷冰冰的，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高旭东不想跟他兜圈子，也没必要兜圈子，开门见山道：“我在中国发现了一只狼人，你有兴趣吗？”
　　克里斯微微皱眉，反问道：“你还记得当初的约定吧？”
　　高旭东上前几步：“当然没忘，他要是个普通狼人也就罢了，可我看得出来，他有做Alpha狼的潜质。”
　　“怎么看出来的？”克里斯眯了眯眼。
　　高旭东的笑里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味道：“据我的检查发现，他长期服用花楸灰，还在短时间内服用过大量附子草，这两样东西的威力你比我清楚，他能活下来，足以说明他有多强的潜质。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很像当年初出茅庐的你。”
　　克里斯嗤笑道：“像我？那不是等于说，他也不会完成你的心愿？”
　　高旭东的笑容僵在脸上，沉默良久，再次开口道：“其实他和你也不大一样，没你那么决绝。”
　　克里斯没接话，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分钟后，他说了句：“你的心脏问题，好像更严重了。”
　　此言一出，高旭东下意识捂住心口，垂下眸子，再说话时，语气柔和了许多：“所以，我才更加需要你的帮助。”
　　“绝对不行，十几年前和阿金斯家族签订合约的时候你也在场，我相信你也没忘记他们说的话，你觉得你值得我为了你而葬送我的整个家族吗？”克里斯重新望向窗外，目光深邃而悠远。
　　“可我没说要让你违反约定啊，你和他们家族保证的是不再转化狼人，又不是不能训练狼人。”高旭东似笑非笑道。
　　克里斯冷笑：“训练？你是嫌我死的太慢吗？”
　　他心里明白，如果他培养出一个强大的狼人危害社会，那帮猎手绝对不会放过他和他的族人。
　　“你真的不答应？”
　　克里斯不理睬他。
　　“哪怕是为了你的女儿也不行？”高旭东又问。
　　克里斯错愕，猛地回过头，连心跳都漏了一拍，眼神里夹杂了些温柔：“安吉丽娅？”
　　高旭东不慌不忙的放下手中的箱子：“她现在叫高敏，二十岁了，算起来，你有十七年没见过她了。”
　　他的语气有些像诱骗儿童的人贩子，可惜克里斯已经四十多岁了，他的温柔只持续了一秒钟，因为他不相信一个三岁的孩子能在当年的混战中活下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高旭东的心跳，试图判断他有没有撒谎。
　　高旭东打开箱子，从夹层里拿出个透明袋子，里面是几根亮棕色的头发：“这是Angelia的头发，如果你不信，可以去做DNA鉴定。”十七年都等了，他不介意再等一个周。
　　克里斯犹豫几秒，打了个响指，楼梯口出现了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人，金色长发，瞳孔淡得几乎看不出颜色，走到克里斯身边，恭敬的立在他面前等待吩咐。
　　克里斯从自己头上拔下几根头发，一起放到袋子交给年轻人：“Take it for DNA identification.（拿去做一下DNA鉴定。）”
　　年轻人接过袋子，像鬼魂一样悄然离去，连脚步声都没有。
　　趁他们说话的功夫，高旭东望了望四周，整个古堡都是简约风格，陈设依旧，只是与以前相比少了些生气。想来，克里斯的族人也所剩无几了。
　　“Go back to the room where you lived and have a rest. Besides, go and see Zora tomorrow. I've moved her grave back, right in the backyard.（回你住过的房间休息吧。另外，明天去看看佐拉吧。我把她的坟墓迁回来了，就在后院。）”一说起佐拉这个名字，克里斯的语气里就透着无限的温柔。
　　高旭东苦笑一声，眼神里多了几分愧疚之意：“好，我都快忘了她长什么样子了。”
　　窗外的风小了许多，夕阳将整个古堡染成橘黄色，被寥寥几棵树木切割成碎片的阳光落到地面上，熠熠生辉。
　　暮色暗暗袭来，克里斯回房间休息了，似是因为年纪渐长，精力大不如前，又或是因为夕阳总将深埋心底的回忆映白，每逢日落，他就回到房间，紧锁房门，也不开灯，独自享受黑暗。
　　高旭东和几个女仆打了招呼，凭借模糊的记忆在古堡里乱逛。
　　他顺着楼梯上到三楼，入目的是空荡荡的大厅，唯一的东西便是西北侧墙角摆放的藤桌和两把旧藤椅。藤桌上摆着把中式古琴，看样子是桐木的。
　　高旭东走过去，轻抚琴身，拨弄琴弦。他记得，这弦原本是断的，连很多老师傅都说没法修，是那个酷爱古典音乐的四川傻姑娘，耗费了两年青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了古琴一个完璧之身。
　　藤椅挡住了房门，高旭东轻手轻脚的挪开椅子溜进去。
　　即使他的动作很轻，克里斯还是听到了响动，他苦笑着低下头，凄凉之情溢于言表，人都没了，他看看东西又能怎样？随他去吧！
　　灯亮了，房间景象尽收眼底，中式装修风格，原木色家具一尘不染。正对房门的一面墙壁上挂满照片，无论是几人合影，都有一个亮棕色卷发的女孩，杏眼弯成月牙，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高旭东一张张浏览过去，终于发现了想找的那张三人合影，照片边角损毁严重，但依旧能看出三人长相。女孩站在中间，怀里抱着两本书，笑容灿烂；右侧的男生金发碧眼，五官深邃立体，一只手搭在女孩肩上，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左侧男生五官柔和，三七分发型，板着张脸，眉眼之间与高旭东有些相似。
　　高旭东把相框拿下来，抽出里边的照片，照片背面俨然写着一行小字：加州大学毕业留念。
　　再仔细看就会发现，整个房间的墙体都粉刷过，却仍是难掩火焚之痕。
　　高旭东盯着照片墙，刹那间，烈焰的炽热感扑面而来，惨烈的尖叫声在耳边回荡。他用力甩头，将那些惨烈的景象赶出脑海，夺门而逃。
　　初升的太阳散发出柔和的橘黄色光芒，高旭东伸了个懒腰，从窗口俯瞰花园，发现那里有个人已等候他多时。
　　高旭东悄悄走到克里斯身后站定，默不作声，碑上所刻的“陈芸”二字狠狠地扎在他的心脏上，无法言说的痛只有他明白。
　　两个男人就这么站着，陌生哀悼着坟墓里的人。
　　几日光景转瞬即逝，克里斯拿到了鉴定报告，迫不及待的拆开，高旭东则坐在一边悠闲品茗。
　　结果毋庸置疑，高敏就是克里斯的女儿，他当即托人办了个假身份，向管家交代好族群事宜，又找了个替身代替他露面，而后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踏上飞往中国的航班。
　　克里斯清楚得很，纸里是包不住火的，他去中国训练狼人的事被猎人家族察觉只是时间问题。他最多能有三个月的时间，此行一定要把女儿接回身边。而他身旁的高旭东则盘算着怎么能让叶知秋快速成长为具有转化功能的Alpha狼。
　　两个各怀鬼胎的男人一路沉默，等待着煎熬的路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