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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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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我以为我与她,是唐婉与陆游,湘灵与白居易,”薛见空苦涩地说着,饮了一口苦涩的茶,心中盛满苦涩的眼泪,“但我错了。我与她,既不是白居易与湘灵,也不是唐婉与陆游。不知何时起,我们之间有了一道深深的隔阂。哪怕我在她的窗前,呼唤她的名字,要她与我一起走。”
“她却说,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不再是那个能与我读书习剑的女孩儿了。当年她的母亲病重,家里积蓄又被父亲挥霍一空,是那个李屠夫向她父亲买下了她。和我私奔出去,她的父母不会同意,而我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如果可以,她想要留下那柄当年送给她的短剑。”
“我明白了。她其实是个聪慧的女子,心里一直清楚,是那柄寂兰剑将我送到她的面前,也是她带着那柄寂兰剑招来了薛家的祸端——她是这样子想的。于是,我把剑轻轻放在了她的窗前。”
窗外的薛见空泪流不止。
窗内的谢雯掩面而泣。
坟前的谢浴兰泪流满面。
空寂山的天空又开始下起雨来。淡淡的空蒙细雨,润滑了新叶,如蝴蝶般亲吻了行人的发顶,落进杯口和瓶口,溅起浅浅的痕迹。
正如薛见空所说的,这是最平凡的普通故事。大仇得报、意气风发的少年归乡,却发现昔年的青梅恋人嫁为他妇。
每个人都会在岁月的冲洗下变成不同的模样,有的人是经过雕琢后大放光彩的璞玉,有的人是被摔在泥地里的碎石瓦砾。薛见空成全了所有人的梦想,作为一代大侠扬名立万。谢雯默默无闻地在屠户的家里,日复一日地忍受着孤独与欺辱。
那么,会是自己吗?
谢浴兰知道薛见空故事里,谢雯怀着的那个孩子,就是她自己。如果她没有嫁给那个屠户,没有怀上谢浴兰,她会跟着薛见空走吗?
她不敢抬头对上薛见空那双温和慈爱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被这道光刺伤。
谢浴兰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我母亲是在牢房里过世的。”她慢慢地说。
“母亲她本可以和离的,”谢浴兰轻轻地说,“但根据县里的律令,妻告夫要坐三年牢。她害怕走了以后,不放心我一个人会被欺负。”
“那天夜里我睡不着,听到她与我父亲争吵。我父亲……他一直说花了十两银子买回了我母亲,却生不出儿子,要把我和母亲一块儿卖给人牙子,再娶一个新娘回来。”
“我知道他想要一个儿子,哪怕这个儿子是用自己的女儿卖了换来的,也在所不惜。”
“我母亲坚持不要他卖掉我,他就发了疯似的咒骂着,用拳头殴打着我母亲,扯着她的头发拖到地上,要拿绳子捆起来送走。”
“我没有办法,一点儿办法没有。我不想我的母亲和我被他卖掉……我想起了我母亲藏在床下的那柄短剑。”
谢浴兰盯着薛见空的眼睛平静说:“我用那柄剑,插进了他的后背,然后拔出来,又刺进去好几下,杀死了他。”
“我没有想到,这个每天数不尽次数折磨我们母女的人,他也会发出痛苦的叫声,也会向我求饶,就这样被我冷静地用剑杀了。他就这样死了,和那些被他宰杀的猪牛鸡羊一样,死了。”
“我母亲也被我吓坏了,但她很快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她嘱咐我把剑藏好,又去厨房拿了一把菜刀,把那人的尸体砍地血肉模糊,看不出我用剑的痕迹。”
“然后,县里的衙役就把她带走了。我哭着不要她走,但他们还是把她关进了死牢,说是三天后就要处斩。”
“没有人会怀疑,一个十岁的孩子,会杀死一个比自己大的成年人。”
“我哀求了狱卒两日,去那不见天日的死牢里看我母亲的时候,她像是短短一日间大病了一场,整个人瘦地不成人样,气若游丝,虚弱地蜷缩在杂草铺盖里。她说,要我带着寂兰剑去找薛见空,让我以后向他学剑。她吃够了一辈子的苦,不能再让女儿也和她一样活在地狱里。”
“她和我说完这段话,就彻底断了气。”
谢浴兰扬起一个无比寂寞,无比悲凉的笑容。
于是,她抱着剑在江湖中无根漂泊,来到了空寂山,见到了薛见空,听到了这段故事。
薛见空怜悯地注视着这个杀父救母,但最后还是失去了自己母亲的孩子。
“当我看到你来到空寂山,大胆地说出那一番话时,我看到了从前的那个阿雯。但你们终究是不同的,你敢做阿雯不敢做的事情,这一点倒是很像我。那一刹那,我仿佛以为,你就是我和阿雯的女儿。”薛见空轻声说着。
“你是我和阿雯的女儿。”
空寂山的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