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机问题》榕夏

1、第 1 章

　　灯红酒绿的小石城，宣泄疯狂的周五晚。

　　千种杂音的齐奏，让这座与她含蓄名字极不相称的大都会愈发远离了人间的稳态，朝着集体堕入刀山火海的地狱又迈进了一大步。
　　有了Hiphop的聒噪，有了“F word”的刺耳，有了马达的高亢，有了.枪.声的破空，警笛的急鸣就成了不可或缺的第五元素。
　　入夜后若是少了此起彼伏、由远及近的警笛声，那么原本的城市喧嚣将会彻底失衡，让人真正感到恐慌与不适。

　　一辆敞篷超级跑车，周身品红色的烤漆在昏暗的路灯下仍然如星空般酷炫，宛若游龙地疾行在一条根本不属于它的道路上：破败市郊一道干涸已久的明渠。足有五米宽的混凝土地坪无人打理，到处是千疮百孔的皴裂。零零散散的垃圾，在车轮飞驰而过时被卷得四处惊散。

　　一切都是因为，今晚驾驶这辆的不是它的主人——至少不是它合法的主人。
　　只见灵巧地把握方向盘的，是一双即便戴着分指手套也尽显婀娜的纤手，用力踩死电门的则是一双中号马丁靴；
　　一条《黑客帝国》同款皮裤把大长腿绷得紧紧，M码立领皮夹克则将拉锁拉到了领子口，然后被一头暗棕色的披肩发时时撩过；
　　被立体口罩覆住了的魅力，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迸射出来——没错，这位司机属于人类的“第二性”，一位妙龄女郎。

　　因为从来没被警察抓住，这名一口气将超级跑车从别墅区开到旧城区的偷车贼无法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只知道江湖上到处流传着“灵姐”的传说。
　　只不过这个周五晚，灵姐可能遇到了自己的克星。

　　两个警察单位正在对被盗超跑穷追不舍。
　　一个是盘旋在头顶、看似掌控全局、但因为不允许放.枪而只能干巴巴跟着的警用直升机——2077年的载人直升机，外形全都如同二十一世纪初的小型无人机，用四根主轴连接四台螺旋桨转动飞行，称为“四轴飞行器”。
　　另一个警方单位，则是一辆警用摩托。车身上亮着红蓝两色灯，车屁股还高耸着它真正的红色警灯，在刺眼的旋转闪烁中发出刺耳的警笛声，高调宣示着“法律与秩序”的降临。

　　驾驭这辆大马力机车的西蒙娜警员，顶着一头金灿灿的长发，与被追捕的“灵姐”都处在那个鲜花怒放的年岁，甚至身高体态都很相似。
　　这里面要说的，尽管超跑和警用摩托开起来拉轰作响，但这只是一种特别音效——两者的实力都不许低调，都是按出厂设计尽可能狂拽。

　　在这个时代，轰轰作响、乌烟瘴气的内燃机，早就让位给超大容量安全电池供能的电车了。
　　另一方面，即便智能辅助驾驶技术再先进，仍然无法替代手动驾驶的乐趣。

　　当然，女骑警跟女混混还是要有差别的。
　　西蒙娜披着一身轻便、亲肤且耐造的复合材料警服，防.弹背心前后都有醒目的 “L·R·P·D” “小石城警局”字样，腰间武装带上的致命与非致命装备一应俱全；
　　一头金发一丝不乱地在脑后扎成发髻，然后整体罩在凯夫拉纤维的头盔之中；
　　另外，摩托车没有超跑宽大的前挡玻璃，女骑警需要时时戴着既能防远光又具备通讯、记录和夜视功能的高科技墨镜——戴在眼睛上的效果，在同样如墨的夜里，如蜥蜴人一般诡异十足。
　　当然两者最大的差别，是一个站在社会的对立面，而一个则代表了公平与正义；一个今天晚上是即将被捕的猎物，一个是追捕她的猎手。

　　当然，最高明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伪装出现。
　　这个专挑豪车下手的“灵姐”固然神出鬼没、长期逍遥法外，但警方已经分析出她最大的特点和弱点：与其他的偷车团伙不同，灵姐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行动的。
　　换言之，寻找目标、摸点蹲守、实施盗窃、事后销赃，偷车的全流程都是她一个人在操盘。否则，这其中各个环节里只要有一名同伙掉链子，就能把整个盗窃链条一网打尽了。
　　灵姐不仅没有团伙，就连她的出身和家庭也是一个谜，警方也就没有办法从其亲属入手将其抓获了。

　　为了尽快将灵姐抓捕归案、保护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L·R·P·D这次动了真格。
　　他们手中的王牌卧底，已经在黑.道混成了半拉头目，冒着暴露的生命危险按照上级指示，试图联系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灵姐，来偷盗一位在本地有豪宅的当红明星的座驾。
　　卧底费了牛劲儿，托了一层又一层的关系试图联系神偷灵姐出手。很快，就联系上了一位窈窕美女。

　　因为谁也不知道灵姐究竟长什么样，所以线人判断对方是否是本人就是通过其言谈举止，比如是否知晓灵姐之前作案的细节。当时，无论是卧底还是警局都很肯定已经联系上了灵姐本人，用现金付了定金。
　　然后，这位“灵姐”就把卧底和中间人统统拉黑了，连目标车辆的细节都没问——这种下三滥肯定不是灵姐的做派。江湖上流传灵姐的偷车信条就是：“只要收了定金，就一定会把车子盗走！”

　　那之后，小石城警方被各种人以各种手段骗了无数次，定金损失加起来已经足够再买一辆全新的同款超跑了。当被黑.帮分子问及此事，卧底只得搪塞说：“我想要的影帝座驾根本是无价的！”

　　但是最后这次，L·R·P·D是如何确认对方是灵姐本姐的呢？
　　跟那个“美国人花上亿美金研制能在失重环境出墨的圆珠笔，最后发现苏联宇航员用铅笔”的老段子一样，最终是通过鉴定笔迹确定的对方身份的。不要觉得这很弱智——在这个全面电子化、无纸化的时代，能够提笔写字的人已经不多了。
　　警方整理过去的案情卷宗，认为灵姐第一次作案大约是在六年前，一出手就带有鲜明的个人特征：神出鬼没，干净利索，魔术般将目标车辆偷偷开走。有的失主，一直到警探找上门才知道车库里的“库里南”被盗了。
　　在无数次与灵姐失之交臂的较量中，警方积累了一些属于她的物证。不多，在物证室的密码柜里占了不到半个暗格。
　　其中有一张去年缴获的纸条，手写了两个单词七个字母“miss you”，后面还特地换了红笔画了一颗心。
　　就是这份物证，让有朝一日抓获灵姐的可能性不至于归零。

　　这张字条，原本夹在一包剃须套装之中。而这套剃须用具则是距离小石城数百英里外的一家简陋的乡村客栈中发现的。
　　彼时的情况是，灵姐刚刚在小石城盗窃得手一辆八轮越野车——这毫不拖泥带水的作案手法，一看就非灵姐莫属——然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本州销赃，而是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直接开着它去了离开了小石城，踏上了跨州公路之旅——莫非这次是外地金主聘灵姐出手？
　　总之，入夜后灵姐就随便找了家乡村旅馆下榻，然后就被店主人拨打了当地的报警电话。倒不是店主人认识了灵姐并出卖了她，而是因为他们这个穷乡僻壤，从来也没有人开这么豪横吓人的车子入住过！

　　狡猾猎物不经意间露出的马脚，成为了郁闷猎手们的救命稻草。
　　L·R·P·D很快被转告了这条线索，当机立断嫌疑车辆就是本市被盗车辆，立马回复当地警方，请求将嫌疑人协助逮捕，并且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火速赶往目击地点。
　　“请你们务必增加人手！”小石城警方在内线电话对隔壁州的同行千叮咛万嘱咐，“嫌疑人尽管缺乏危险性，但是诡计多端、狡猾至极！”
　　“明白！”当地同行回复道。然后，就派了个哈欠连天的夜班巡逻员前往客栈抓捕。

　　等到当地警方向前台出示证件，推门进入汽车旅馆房间，里面当然已经人去楼空。
　　与此同时，楼下那辆越野车悄无声息地发动了——那八只硕大的轮胎没有一只被按规程实施夹锁。
　　待巡逻员察觉到并追出来的时候，只看到了远去的车屁股了。
　　而当半个来小时后，小石城警局的人乘坐四轴飞行器赶到现场时，连灵姐的影子就见不着了。

　　不幸中的万幸，在乡村客栈门外的草坪上，在嫌疑车辆之前停泊的车位上，警方捡到了上述夹着字条的剃须套装，初步判断是灵姐紧急逃跑时遗落的。而嫌疑人的其他随身物品，包括大量的现金，都留在房间里没有带走。

　　剃须套装里面夹着字条，说明它是一款礼物，但应该不是别人送给灵姐的。就算灵姐想金盆洗手转行当模特或空姐需要刮腿毛，实在无法想象有人会将男士剃须套装作为礼物送给她。
　　因此，大概率是她要拿来送人的。而且这种推测也与当时的情境相符：灵姐在小石城盗窃车子之后，开着它前往很远的某地，很可能是想见什么人，并且将剃须套装送给对方。
　　并且，这个人对于灵姐来说一定非常重要，以至于她在遭遇警方突袭时竟然会选择带着它逃命，并不小心遗落在车位上。结合套装字条上的留言内容判断，这个人很可能是灵姐的相好。
　　可是，坊间都传言灵姐是个拉拉呢！难道是送给灵姐的女朋友剃腿毛用的？

　　无论如何，警方总算得到了嫌犯的笔迹，弥足珍贵了。
　　后来尝试诱捕灵姐时，卧底最终与一个自称灵姐的人通了信——最原始的、手写意义上的“通信”。
　　笔迹分析表明，对方的字迹跟纸条上的“miss you”完全吻合。

　　剩下的工作就是布网和收网了。线人已经同灵姐约定了钱货两讫的时间和地点，但交易地点周围并不是警方的重点布控。原因无他，一名顶级神偷，绝不会傻到直接把车开到既定的交易地点——到时候肯定会临时换地方。警方布控的首要地点，其实是目标超跑所在的、挂在某当红明星名下的那栋豪宅。这里面增加安保力量也是顺理成章——毕竟，有人要偷她跑车的风声，肯定已经传到当事明星耳朵里面了！

　　线人跟灵姐约定的交易日期是在一个周五晚——但不是这个周五晚，而是两个星期以后的周五晚。
　　而这些日子里，在布控的明星豪宅周边，警方隐藏的监控器和成像仪也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入夜后不久，一位披着燕尾服的管家正在别墅的院子里巡视。他当然是蹲守在此的警员，只不过既然扮演了管家，就不能佩戴专门的警务墨镜了。在昏暗的夜色中，他用那双与生俱来的肉眼一看，发现外墙一处有些脏乎乎的。走近一瞧，大惊失色！

　　只见墙面上赫然被喷了这样一句话：
　　“既然已经收了定金，就一定会将车盗走！”
　　——灵姐的笔迹——灵姐的口吻——灵姐的做派——

　　“管家”连忙从燕尾服上衣兜里掏出按遥控器，按开车库门，一眼就见到光秃秃的墙壁。而那辆他们重金租来以引诱猎物上钩的保时捷211，却不翼而飞了！
　　忽然，宅院的树丛里传来了超跑开动时那刻意为之的轰隆之声。警员们立马追到马路上，只见到超跑的华丽尾翼和一对加速中亮瞎肉眼的尾灯！实在不知道警方哪里做得不够好露了馅，总之灵姐早就知道这其实是一个圈套了！

　　真正的猎物已经逃出了陷阱，猎手也再也不需要伪装了。
　　多亏了警方实现多了个心眼儿，在诱饵超跑上安装了定位器，灵姐现在的位置已经能在警方内网上显示出来了！

　　高科技的警务墨镜，直接将一条“最高优先级警情”发布给了小石城警局内网，在其他警员的茶墨色镜片上显示并语音播报出来：
　　“各单位！各单位！嫌犯‘灵姐’刚从市南别墅区逃脱！嫌犯‘灵姐’刚从市南别墅区逃脱！立即按导航追捕！立即按导航追捕！”

　　于是，整个L·R·P·D倾巢出动，甚至包括那些早已下班、正要下班、刚刚下班的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