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笔记》慕四不易

69、《法苑笔记》第六十九章

　　皇甫新城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长出一口气，忍住了自己，他知道跟这种人发火没有意义。
　　走出市冶金工业局，看看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皇甫新城对魏金芳说：“你和章后湖回单位，我家就在这附近，我走着回去。”
　　“怎么可能让院长走路回家呢？我送送你。皇甫，不要和这种人生气，今天如果不是在市级机关我非打他那个鸟主任耳光，什么东西，为他们办事他还摆那个臭脸。”魏金芳也真是个人物，两句话就把皇甫新城说得笑了起来。是啊，跟这种人生什么气呢？
　　回到家里，妻子李雪萍照例在厨房做着菜。皇甫新城看女儿思齐在用心地玩着玩具，就没有去打扰。他从后面悄悄地抱住了李雪萍的小蛮腰，把李雪萍吓了一跳：“你要吓死人啊？不声不响的。”
　　皇甫新城温柔地用嘴吻着妻子那细白的颈项：“老婆，你越来越美了。”
　　“你今天碰到什么好事了，嘴这么甜。”李雪萍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丈夫。
　　“还碰到什么好事呢，今天碰到了大头鬼。”皇甫新城本来看到妻子、女儿的好心情，被李雪萍一句话说得全没有了踪影。
　　“啊？是什么事情让我丈夫这么生气了？”李雪萍笑着逗着皇甫新城。
　　皇甫新城就把今天到市冶金工业局办事的经过说了一遍：“你说说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我们法院为他们冶金工业局办事解忧，他们倒充起大头鬼来了。天下还有这样的道理吗？”
　　皇甫新城的话音太高了，把在客厅里玩玩具的女儿也引来了：“爸爸回来啦？你和妈妈吵架啦？”
　　“思齐乖，爸爸妈妈没有吵架，你去玩你的。”李雪萍忙着把女儿哄走了。“市冶金工业局？他们是第二钢铁厂的上级主管，怎么能这样办事？”李雪萍问道。
　　“一个办公室副主任，他们的领导可能不会这样。”皇甫新城说道。
　　“昨天我刚刚看到一个资金审批单，是市政府财政拨给第二钢铁厂的解困资金，有二千万呢。”李雪萍想了想说道。
　　“真的？这笔钱是拨到哪个单位的户头的？什么时候到账？”皇甫新城听到这个消息立刻激动地跳了起来。
　　“是拨到市冶金工业局的，他们给不给第二钢铁厂就不清楚了。”李雪萍说道。
　　“款子拨出去了吗？”皇甫新城一颗心就像提到了喉咙眼。
　　“拨出去了，下午我们财政局的经办人员去银行把款子打到了冶金工业局的账户上了。”
　　“你能肯定是专门拨给第二钢铁厂的解困资金吗？”
　　“那还有假，批件上是市政府一把手王市长的签字。他们冶金工业局应该不会截留吧？第二钢铁厂都穷到这个地步了。”
　　“那不一定，这帮主管局一个个都是没有嫌钱多的。谢谢你老婆，你可帮了我的大忙了。”皇甫新城心里想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有了这条线索就好办多了。
　　第二天一上班，皇甫新城再一次来到了市冶金工业局，这一次他没有去局办公室，而是直接来到了局财务室。冶金工业局财务室的一个姓仇的女主管接待了他们。皇甫新城出示了工作证和执行公务证后，又拿出一份单位介绍信。要求查询市政府拨给江滨市第二钢铁厂的解困资金到了没有，希望冶金工业局能够协助将其中的一千零四十二万二千元转到南城区法院的账户上。“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们执行。”皇甫新城最后强调说。
　　“你们法院执行案件找第二钢铁厂啊，找我们干什么？”姓仇的女主管好像不太理解。
　　“就是因为第二钢铁厂不给工人们发工资，工人们才到法院去，你说这钱到了第二钢铁厂的账户上被厂里挪用了，那三千多个工人怎么办？他们闹起事情来就是群体性事件，这个责任是担不起的！”皇甫新城耐心地做着说服工作，并且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对不起，我做不了主。你去找我们蒋处长。”姓仇的女主管还算是通情达理的人，她被皇甫新城说得有点胆战心惊的。
　　皇甫新城来到局财务处处长办公室要找蒋处长，一个中年男同志接待了他们，表明自己就是冶金工业局财务处的蒋晓民处长。皇甫新城说明来意后，这位蒋处长显得有点为难：“皇甫院长，我们不太好协助你们吧？你们直接找第二钢铁厂不是更好吗？”
　　“蒋处长，你说得没有错，但是你也知道这第二钢铁厂现在穷得是户头上一分钱都没有，你把钱打给他们，谁能保证他们不挪用这市政府给工人的救命钱？我们也是在为你们冶金工业局做□□工作啊？这么多工人如果因为没有拿到工资闹起事来，那可是要出大问题的啊！”皇甫新城说得是既严肃认真又言辞恳切，让蒋处长颇为动容。
　　皇甫新城见蒋处长已经被自己说得心动，便给旁边的章后湖使了一个眼色，章后湖连忙把已经准备好的民事裁定书和协助执行通知书以及送达回证递给蒋处长：“蒋处长，麻烦你在这个上面签个字。”
　　蒋处长拿起民事裁定书和协助执行通知书看了一下后，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在送达回证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皇甫新城伸出双手：“蒋处长，谢谢你。”
　　蒋处长握着皇甫新城的手：“不用客气，我还要请示我们分管局长，请你们留下联系电话。”
　　从冶金工业局的办公大楼出来后，章后湖有点担心地说：“院长，我觉得这个蒋处长可能要变卦。”
　　“只要他在我们的送达回证上签了字，我们就不怕他变卦了。”皇甫新城知道自己今天是有点诱骗蒋处长的嫌疑，但为了三千多个工人能拿到工资，自己就做一次小人吧。
　　果不其然，皇甫新城刚回到办公室，就接到了蒋处长的电话，电话中蒋处长说，他们局的主管局长不同意协助法院执行，要把协助执行通知书和民事裁定书退给皇甫新城。皇甫新城立即给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马上就到市财政局，让她在局里等他。
　　半个小时后，皇甫新城带着章后湖来到了市财政局，妻子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了。“什么事情啊，这么着急？”
　　“老婆大人，麻烦你带我到你们局的财务处，我要和你们处长核实个情况。”皇甫新城也不考虑章后湖在旁边是否合适不合适了，对妻子用起了柔情术。皇甫新城在市财政局可不能用欺诈忽悠的方式，这里毕竟是自己妻子的工作单位。
　　“是让我给你找后门吧？”妻子笑着说道。
　　“就算是吧。”皇甫新城笑着说道。
　　李雪萍带着皇甫新城来到财政局的财务处，把皇甫新城介绍给处长单留芬处长。这单留芬实际上是个男同志，不知为何父母要给他取个女性的名字。单处长很热心：“我们财政局的局花原来找了个大法官啊，嗯，才貌双全。”
　　皇甫新城说明了来意：“单处长，你看我们办案也难啊。希望你能把王市长给第二钢铁厂解困资金的批件复印一份给我们。如果冶金工业局不愿意配合我们，我们也有个说辞啊。”皇甫新城觉得在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和单处长遮三掩四的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对不？
　　单处长犹豫了一下：“皇甫院长啊，一般情况下这种东西我们是不会向外面人提供的啊，但既然我们的局花来了，我就破个例吧，小李，如果领导追究起来，你要为我说话啊。”说着笑嘻嘻地把那份王市长签字批复的江滨市第二钢铁厂和市冶金工业局的报告复印了一份给皇甫新城。
　　单处长说的是实话，这种材料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向外单位提供的，除非你是办理刑事案件。但李雪萍带着丈夫来了，再不给个面子，他也说不过去。谁不知道李雪萍的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省委常委、组织部长啊。皇甫新城本来还想让单处长做个谈话笔录，但想了一下还是放弃了，人做事不能过分，自己也要体谅单处长的难处。再说有了这份复印件，市冶金工业局也翻不了天了。
　　从市财政局出来，皇甫新城迅捷赶回到法院，刚刚走进办公室，市冶金工业局财务处的蒋处长已经来到办公室：“皇甫院长，我们没有办法为你们提供协助执行啊，我们分管副局长绍恺都批评我了，让我把这份东西还给你。”蒋处长一边说一边把章后湖送达给他的民事裁定书和协助执行通知书递给皇甫新城。
　　皇甫新城让章后湖给蒋处长泡了杯茶：“蒋处长，你的难处我们理解，但是你也要考虑我们的难处。说到底我们这是在为你们冶金工业局解决难题。配合法院工作是所有公民和单位的义务。市里的二千万解困资金就是用来发放积欠工人的工资的，这有第二钢铁厂和你们局向市政府的申请报告为证。现在你们不肯协助，我不知道你们那个什么绍局长要拿这个钱去干什么？你回去告诉他，市冶金工业局必须配合法院工作，否则他要对工人因为拿不到工资而可能引发的不稳定问题负责。而且你再告诉他，我们南城区法院将会同区检察院对这笔资金的用途进行跟踪。”皇甫新城说到最后都有点义愤填膺了，什么人啊？我们法院千方百计地想办法执行案件，让工人们尽快拿到工资，你作为第二钢铁厂的上级主管部门却来横加阻挠，这算什么事啊！说着皇甫新城拿出那份复印件放在了桌上。
　　蒋处长看到了那份经王市长批示的批件复印件皱了皱眉头，走出皇甫新城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后，就和皇甫新城告辞了：“皇甫院长，我回去再做做我们局长的工作吧。”
　　也许是因为皇甫新城的强硬态度，也许是因为其他因素，三天后，市冶金工业局还是把一千零四十二万二千元汇到了南城区法院的账户上，皇甫新城立即安排人力，将钱如数分发给申请执行的工人们，至此，三千四百七十四件案件全部执行完毕。皇甫新城请示秦季章后，免收了这三千四百七十四件案件的执行费。在皇甫新城看来，为工人兄弟执行吃饭的钱再收什么执行费从感情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三千四百七十四名工人拿到钱后，联名给南城区法院写了一封感谢信，也不知道是哪一位消息灵通人士透露的消息，江滨日报社记者赶到南城区法院缠着皇甫新城要对他进行采访，皇甫新城先是拒绝，后来在秦季章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了采访。第二天江滨日报在第四版以醒目的标题刊登了采访报道：为了三千四百七十四名工人兄弟，他们拼了！

　　皇甫新城担任执行庭庭长已经有近十个月了，在这十个月的工作中，皇甫新城有一个深深的感触，那就是执行庭的工作人员手里的权力太大了。
　　在九十年代的东江省法院系统，人们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一审、二审，不如执行庭的三审。就是说你案件判决得再好，执行庭不给你执行，就是一张白纸。你审判庭的法官是这样判的，到了执行庭的执行员手里经过执行和解就让你成为另外一个样子。经过执行庭这几个月的工作，皇甫新城觉得以前听到的传言还真不是假的。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怪相，主要原因就是执行庭的执行员可以随随便便地下裁定。
　　那么怎么能解决这样的问题呢？皇甫新城经过一番思索，决定从执行实施权和执行裁决权分离着手，来破解这个难题。在皇甫新城的设想中，执行权主要可以分解为执行实施权和执行裁决权。在一个案件的执行过程中，设计一个制度，把这两种权力进行合理地分离，这样就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执行员手中的权力，以防止权力被滥用。
　　皇甫新城决定在执行庭成立一个由尚金琳副庭长牵头的执行裁决组，当执行员在执行案件过程中遇到需要裁决的事项时，由当事人提出申请后，交由裁决组进行裁决。裁决组在裁决的过程中，如果认为有必要，可以召集双方当事人开听证会，让各方当事人对需要裁决的事项充分地发表意见，这样就可以保证裁决的正确性。
　　当皇甫新城把自己的想法向尚金琳征求意见时，尚金琳表示，这个设想好是好，但是她担心如果这样做，会不会影响执行工作的效率：“你让执行员在执行案件中，扣划一笔存款下裁定都要把案件交到我这里，进行执行裁决听证，这不是要影响执行工作效率吗？有时甚至会贻误执行工作时机。”
　　皇甫新城知道尚金琳理解错自己的意思了：“尚庭，我们的设计思路是对执行工作中一些重要事项进行执行裁决分离。这些重要事项是指：追加、变更执行案件当事人、对法院执行工作中的一些措施比如执行一栋楼房，而被执行人却声称不是房产的主人，案外人也主张对房产享有产权等这一类事项。你去扣划当事人户头上的存款，谁还要你搞什么执行裁决听证啊！对一些重要事项的执行裁决听证，可以在采取了财产保全措施后，再搞执行裁决听证，这样既能保证执行工作的正常开展，又能保证当事人及案外人的实体权利和程序权利。”
　　“嗯，如果这样设计方案，真还具有可操作性。”尚金琳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皇甫新城立即召开了全庭工作人员会议，大家群策群力共同拟定了一份执行工作执行权和裁决权分离的程序规范。皇甫新城把经执行庭全体工作人员讨论研究的方案向秦季章院长做了汇报。
　　秦季章想了一下，让皇甫新城把实施细则留给他，他要仔细看看。
　　三天后，南城区法院召开了党组和审委会联席会议，对执行庭的执行实施权和执行裁决权分离的方案进行了讨论研究，各位参会人员在充分讨论研究后，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最后一致通过了方案，并定名为《江滨市南城区人民法院执行实施权与执行裁决权分离的实施办法》，自一九九五年九月一日起实施。
　　按照该实施办法，执行人员在执行案件过程中，有以下情形需要书面裁定的，必须有裁决组进行裁决：一：追加被执行人的；二：变更申请执行人、被执行人的；三：案外人对执行标的提出所有权异议的；四：被执行人对执行行为的合法性提出异议的。裁决组在裁决案件过程中，可以召集双方当事人和案外异议人进行听证。至此，皇甫新城心中酝酿已久的执行工作改革终于启动。

　　今天是星期三，下午是各业务庭业务学习和讨论研究案件的时间。三天前，黄义文向皇甫新城汇报了一件案件，希望皇甫新城能够为案件的解决出出主意。皇甫新城简单地听了黄义文介绍案情后，建议他把案件拿到每周三下午的全庭案件研究会上，让大家一起为他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