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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惠妃的反击 ...

  •   意识悄然归位。

      自餐风饮露前往虚月山以来,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要衣带当风地说出:“吾辈自江南披星戴月而来,愿聆圣女清音。”然后任由虚月山圣女嘲讽,悠然自得看同行的庄仲符和她斗法,再道貌岸然地徐徐图之。

      可惜,现实却是魔女对她的使徒耳语:“为我捉条鲤鱼吧。”试图反抗的薛荔发现,每次短暂掌控自己的意识,都能发现自己在摸鱼。

      滑溜溜的手感让他清醒一瞬,然后又听见少女赤足戏水的声音,她脚上的金铃铛在水面叮咚作响,薛荔又一次陷入浑浑噩噩的半梦半醒之境。

      魔女的手指划过他冰冷的脸,他挣扎着苏醒:“我是皇子,别杀我。”
      少女温柔的笑让他仿佛看到了黎明。

      “为长远谋,为长久计。”他反复地呢喃着自己的人生信条,祈求阿拣别再剥夺他的意识。此刻的未来圣女也半知半解。她操纵人心的蛊术向来只有不到半刻的时效,对上面前这个自称皇子的少年,却足足撑过了一盏茶。

      他人眼中永远挺拔如松、仪容端肃、躬身持正的六皇子,像个醉鬼一样半梦半醒,念着:“虚而不屈,不如守中”。阿拣看不下去,又拎着他灌水的袍子把他扔回了河里。

      “清醒了吗?”
      穿着湿透的袍服的六皇子笑容灿烂:“母妃。”

      阿拣又一鱼竿把他戳回了河里。
      少年晃掉头顶的水藻,拱手作揖,见无回应,又从容说出来意:“我本红尘俗客,来访并非恶意,本是……”

      女童像看猴戏一样盯着他。
      转身带着自己的药箱鱼竿离开,自言自语:“能把自己折腾死的蠢货还配不上当我的药童。”

      薛荔不知道女童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又回来。
      阿拣只是走到半路,又想到勉强算得上容色可观的少年,好奇他是否还活着,于是又回到溪边。

      看着面前的少年一会儿一头扎进河里,一会儿又从水里探出头傻笑,她一脸复杂。
      反反复复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清醒的薛荔恨不得自己失忆。
      他只是突然失明了,怎么就会变成傻子。

      和煦的阳光照进小木屋的时候,阿拣正咬着笔杆写些什么,屋子另一侧,终于换上了干爽短褐的少年正侃侃而谈。
      薛荔想说服一个人的时候,眼神总是很真诚,可惜,此刻他的眼睛刚刚能聚焦,还在努力适应着晨光,强装镇定的话语掩饰不住他眼角眉梢的慌张与孤寂。

      他在扮演一个得体的人。阿拣若有所思。“继续说,我在听。”她不住敷衍。
      薛荔的诉求也很简单,他感谢圣女的“救治”让他能安然下山,也祈求圣女同她一道前往皇庭。

      不知为何,一听他一本正经地说话,阿拣就想发笑:“好说好说,我虚月山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向来是有求必应。”
      薛荔不由讶异,好耳熟的一句话!

      世人都说圣女高不可攀,但是他竟已听过两次女子用着清润的声音承诺了。

      本应高冷的阿拣搁着屏风朝他暗送秋波:“就是你不用感激我了。我没治好你,只是让你暂时失去了痛苦的感知罢了。别担心,回光返照够你下山了。”
      她不用去看少年的脸色都能猜想到那该有多异彩纷呈。

      不过一刻钟,方才还在努力适应亮光的薛荔就又陷入了黑暗。
      他纵使再心有沟壑,也不过是个十四五的少年,终究还是因这得而复失而心绪万千。
      河中苏醒的时候,只来得及庆幸劫后余生,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失明意味着什么。

      阿拣给泡在巨釜中的他施针,虽然和衣下水,薛荔却莫名有些不自在,试图没话找话。
      “你也是来求我们下山的。”阿拣打断他无意义的寒暄。
      “算是吧。我应该要来,因为孝道一词。”他心中早已认定了这位声音清脆悦耳的女子定是虚月山圣女。

      “情感不过是俗世的玩意儿罢了,”阿拣一边给他敷上厚厚的泥巴,一边随口反驳,“什么是你信奉的孝道呢?难道只是那些陈词滥调?”闻鸡起舞的薛荔有着听到问句就开始起承转合的本能,脑中又是信口拈来的古人章句。

      但是,想到上次他这样回答之后女子的讽刺,她说他甚至算不上“庸常之人”,说他容色平平,形容猥琐。于是那些糊弄人的话都全数吞咽,被糊成泥俑的他泡在加热的药汤中,想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一时不觉,火候过了,泥人手舞足蹈:“好烫!好烫!”阿拣忍笑把他连人带釜推到了河边,只见一天前还风姿卓然的少年此刻就像油煎的黄鳝,在河里上蹿下跳。

      十月初一,六皇子登虚月山,初时天气晴好,后风雨大作,然天不假年。
      流言发酵得很快,虽然阳县县令不肯接受六皇子就这样出事了,但是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从来也不会因为谁的不愿而收敛。

      围观的百姓忘不了那飘然坠下的玄衣少年,茶楼的说书先生也连讲了六皇子在世时的仁心厚德,足足有三天。
      往常这样夸耀他的民间喉舌,可都是薛荔自掏腰包的呢。

      他曾不遗余力地传播各皇子天赋异禀、可为良君,而六皇子虽狡黠不足但十分仁孝,抱朴守拙、至纯至善,是治世纯臣的传言,要是知道,在自己“死后”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民心,也许会哭笑不得吧。

      庄仲符哀叹着奋笔疾书,六皇子的名声随着这江南大儒的《暴雨忧思帖》在百姓口耳相传中传遍大江南北。

      千里之外的长安,昏昏沉沉的皇帝竟然又清醒了过来。
      “千里马!小六找到圣女了。”

      许美人摸着他树皮似的干枯手背,表情有些不自在:“六皇子贵人自有天佑,很快就会替陛下带回良医。”接过宫女端着的碗,她轻声细语给大衍最尊贵的男人喂药。

      圣上安然入睡,许美人走出大殿,原本温柔可人的人骤然变得雷厉风行,下令将今日侍奉的宫女内监都拖下去打板子。
      “药是几分温还会不知道吗,我看是陛下太过宽仁,惯坏了你们一身皮。”

      被拖下去的宫女的惊呼和痛楚都湮没在了宫墙之中。

      皇宫东南隅,柔顺的美人骨肉亭匀,虽不再如年少时那般艳光四射,却也有姝丽之姿,她午后小睡一时过了时辰,嗔怒宫女怎么不唤她起身。

      绿柳屈身连道不是,故作姿态地直呼该死。
      看着古灵精怪的侍女挤眉弄眼的样子,她无奈摆手:“下去吧,闹得我心慌。”

      深宫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很寻常。直到一周后快马加鞭的信使传来六皇子坠崖的消息,才打破了这摇摇欲坠的岁月静好……

      “什么!”惠妃夏氏惯常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她不敢去想,内心全然苦痛与悔恨。

      她不由责怪自己,倘若她再得宠些,倘若那日不是听了小许氏故意传至她耳的钦天监进言就匆匆赶去同圣上对峙,也许,也许她的孩子不至于沦落如此境地。

      入宫十余载,所求为何呢?
      她无声哭泣,泪珠滴滴滑落,终究是她错了。

      偶尔午夜梦回,还会记起少年打马游街的身影,自年少游京,灞桥上一瞥,她芳心暗许后,此生再也不能当一个无忧贵女。

      先帝子嗣颇丰,薛易在一众皇子并不起眼,是父亲因为自己的任性而不得不倾力支持他,而那薄情郎明明与凌氏情真意笃,竟也说得出平生所求不过是她一生相随这种鬼话。

      父亲向来怜她爱重她,也不厌其烦教导自己:“清霜,你性子绵软,不是心有城府之人,唯有同家风清正之人成婚,才能过得顺遂。”母亲为她看好的人家,也是同样,不求高门富贵,但求一世无虞。
      可惜,她被一张皮相所惑,一生已然是这样了,这些年来,恨过怨过,却也无力回天。

      可是稚子何辜!
      凌氏死后,薛易哀恸过一段时间,似乎是挚爱的早逝让他忧心自己是否也不再年轻康健,因此愈发声色犬马起来。

      可笑的是,他大选秀女时不曾想过凌氏,召幸她时也不曾,待薜之出世,又来假惺惺地抹几滴猫尿了。
      就因为她的薜之生辰同死去的凌皇后是同一天,出生至今,宫中从未为他办过生辰宴。

      这些年来,后宫来来去去多少人,她已经记不清了。
      活着的,也许苦熬着,也许像她一样盼着儿女长成,颐享天年;死在深宫重重楼宇间的,连苦苦等待的机会都不曾有。

      “不行,本宫要为我的薜之讨回公道!”
      她狼狈擦去脸上泪痕,铺纸研墨笔走龙蛇细细筹谋。

      许美人入宫的时日还太短,她还太年轻,不明白不要轻易将一位母亲逼到绝境。
      尤其是,这位母亲,还是以贤德温驯闻名后宫,却在后宫波诡云谲的斗争中,在薄情寡义、忌惮外戚的皇帝的漠视下,依旧护佑儿子长到十四岁的夏清霜。

      她今日难得悉心描了眉,久违地穿上了少女时心爱的浅色裙裳。
      “惠妃请自重!”下朝后被宫女叫走的定南大将军面红耳赤。
      夏清霜接过石榴簪,簪入发中:“故人旧物,就这样让将军忧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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