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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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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婉茹闻言大惊,顾不上疼痛,弓起身子顶开压在身上的碎门板,急忙往前爬,想要躲避那人。
但人还未爬起,身后那人已至,只听得那人三两步便来到身前,一脚重重地踏在破门上,踩得本就脆裂的门扇发出“咔咔”声,旋即高高举起泛着寒光的大刀,无情地劈了下去。
冯婉茹耳边传来寒刀破空的声音,但那刀落至一半便戛然而停,露出狰狞面容的那人双手握着大刀动也不动,那张脸转瞬间变得极为惊恐。
等了许久也不见刀落下,冯婉茹转首向后上方看去,但见一柄利刃从那人胸前贯穿而出,下一秒又从那人背后转出一张脸,一字浓眉、眼框深陷、高鼻梁、脸型削瘦、无胡无须。
“阿父!”
冯婉茹惊喜地呼了一声。
转出这人正是她口中提起的阿父赵宁。
此时,从厢房里走出一人,四十余岁,鹰眼钩鼻,方正脸,短黑须,手里提着一柄血淋淋的短刀,正是时常伴赵宁左右的同村王兴隆,村里人都唤他老十八。
“十八叔,你也来了!”
王兴隆对赵宁微一点头后,咧嘴嘿嘿一笑,“蕊娘没事吧?”
冯婉茹推开身上的碎木板,撑着站了起来,虽然身上被突如其来的门扇刮伤,但都只是擦破了皮,并不妨事,过几日便能好,“十八叔,我没事!”
看到阿父和十八叔安然无恙地出来,她心里便知那两名刺客定是被二人杀了,直到此刻紧张躁动的内心才真正安下来。
不过十八叔从厢房里出来,定然知晓了年轻公子在厢房,想到此她心里又开始紧了起来。
这时堂屋里突然发出“呯”的一声,三人被这声音吓得神经为之一紧,冯婉茹转眸才发现被阿父一匕首刺穿胸膛的那人,此时才摇晃着倒在地上。砸在破碎的门扇上。
赵宁看了看地上那人,又转过身体看向王兴隆,“就这两人吗?”
王兴隆点头,“之前那人被他杀了。”顿了一下后,他问道:“屋里那人晕过去了,他是谁?为何会引来刺客?”
赵宁摇头不语,一双深邃的眼看向冯婉茹,责备之意甚浓。
冯婉茹从来没见过阿父这般,被看得一惊,“阿父,晨间我去河边洗衣,见他漂在河里,身上受了伤,便救了回来,我……”
赵宁摆摆手,打断她的话,“我并非有意要责怪,公主生性善良,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就无可厚非。只是……你十八叔也知道,当年我们逃难在此,只为保得公主性命,如今不仅有外人在此,而且还招来了刺客,我和你十八叔很是担心。”
王兴隆又一次点头,“我和你阿父不求别的,只求公主能平安一生,也不负陛下所托。”
冯婉茹本是前朝大周公主,七年前大周遭遇前所未有之危机,国内藩镇林立,天灾不断,流民日渐增多,后来流民涌入京城,到处劫掠财物,再后来流民一夜之间竟然打破万千禁军把守的宫城,入宫后更是杀烧抢掠,无恶不作。
那一夜便成了大周立国三百年来的最后一夜,周帝与周后被流民所杀,临死前将冯婉茹托付给内侍赵宁和侍卫王兴隆。
二人一路护送,便来到了离京千里偏远的山村——东山村。
一晃就是七年。
七年来,赵宁二人守口如瓶,只字不提大周事,村子人都不知三人真实身份,为了掩人耳目,便说她是逃难路上收的义女。
此时被赵宁提起身份,冯婉茹不禁想起当年宫破时的混乱,宫里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横死的宫侍、狰狞的面孔和血淋淋的屠刀。
后来,魏州节度使朱衮率魏州兵进京勤王,清剿了流民,在群臣和魏州军的拥立下,登基为帝,立国号为大魏,改元乾宁,到现在已是乾宁七年。
有一事她一直不明,宫破前父皇尚无忧流民,言道宫城九门有兵甲三万,可保万无一失,然而重兵把守的宫门却几乎在顷刻间被流民攻破,大周便这样没了。
为何一群农夫能攻破宫门?这一点她无法理解,后来问过阿父,阿父也说想不明白。
如今大魏立国已是第七个年头,魏帝早年遣长子带兵征讨,肃清流民和藩镇,直到年前宇内大定,老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定日子了。
冯婉茹来到厢房门口,见那年轻公子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唇发黑,仍昏迷不醒,想是之前集全身之力杀了一人,脱了力不说,又牵动伤口,才致凝结的伤口重又崩裂,染红了衣裳,适才那名进入厢房的刺客想要杀他,又拼着最后的力气挣脱滚至床下,“阿父,若不相救,他定死无疑。”
赵宁不置可否,只是言道:“不知他为何人,救了他定会引来更多刺客。依我之见,或弃之荒野,或杀了掩埋。”
王兴隆赞同,“宁哥说得不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蕊娘安全最是要紧,绝不可因此失彼。”
赵宁见她不语,眼中含着不忍,又道:“世事险恶难测,不得不防。再者,那刺客杀了他便是,又为何要对蕊娘你下杀手,而惹事生非?”
这也是王兴隆不明白的地方,按理说刺客行刺当只针对目标,断不会伤及无辜而闹出大事,眼前反常之处必有隐情。
冯婉茹经他一说,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问题,但三人一时也无法解开,只是年轻公子仍在厢房,他之性命全在三人。
“七年前,若宫门未破,宫内断不会血流成河。若宫内尚有侍卫,必定能多救几人。他既未死,我们又安忍夺其命?阿父和十八叔护我周全,蕊娘感激在心,只是乾坤已转,天下归魏,人之存世,纵然能如隐者居于此,但谁又能真正做到隐于世?身为人子,宫城破、父母亡,不查清总是浑浑噩噩,他日有幸拜谒宗陵,又如何向列祖诉说?”
大周宫城破得蹊跷,三人心知肚明,但又不知内里隐情,藏头藏尾在此苟且偷生,诚如是自欺欺人。
赵宁思索一番,看了看王兴隆数眼,见他并未强烈反对,这才道:“也罢,待他能下地走路时,便让他即刻离开。其他的,再从长计议。”
二人将三人尸首拖出,就近挖了坑掩埋,随后又修理了破碎的门扇,赵宁回到房间取出创药,为年轻公子敷药治伤,而王兴隆则在赵宁安排下不时在村子外巡视,以防还有刺客进村。
第二日春阳初升,照得大地一片温暖,冯婉茹正在院中晾晒被子,忽地听到厢房里传出动静,心里陡然一紧,第一反应是刺客趁人不备又溜了进去,慌忙跑到廊下透过窗子望向厢房,却见那年轻公子已悠悠转醒,轻轻锤着床头,轻声地喊着。
她放下心,绕过堂屋来到厢房,高兴地道:“你醒啦!”
年轻公子循声看过去,还是昨日身着浅色粗衣的姑娘,“多谢姑娘相救!这是哪里?”
冯婉茹见他精神较昨日强了不少,便道:“这里是东山村,你受了伤,掉进河里,幸好河里有许多冰,不然你穿得那么厚,肯定会沉入河底的。”
“昨日来的刺客去哪了?”
“他们想杀我,被我阿父和十八叔杀了。”
年轻公子眼见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心里已知昨日来杀他的刺客定是被这姑娘的家人杀了,此刻身上衣裳已换,伤口也敷了药,没有之前那么痛了,便又想道谢时,听得冯婉茹道:“是阿父给你上的药。”
他挣扎着想起来,早被她伸手拦住,“你还未好,先别起来。你一定很饿吧,我去煮点粥。”说着,转身出了厢房。
年轻公子看她离去,两眼无神地盯着屋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冯婉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了厢房,坐在床边,舀了一勺在嘴边吹了吹,待不那么烫了后才递到他嘴边。
喂他吃了几口后,她才大着胆子,疑惑地问:“看你穿的衣服,应是富贵家的公子吧?他们劫了你的财,怎么还要害人性命?哦,是了,他们定是怕你去报官,所以才想着杀你。”
年轻公子苦笑一番,却不言语,只是一边吃着粥一边听她煞有介事的分析,几口粥下肚后,身上慢慢缓和起来,也有些力气,“姑娘分析的有道理,只是,只是累姑娘及家人受惊受怕,心中实是不忍。”
冯婉茹见他笑着说话,心知他性命已无忧,只用休养几日待伤口好得差不多就可以下床行走,“看你之前穿衣的料子应是上等布料,在外行走应有随从才是,怎么没见……难道都被杀了?”
“我本以为天下已太平,没想到还有胆大滔天之人。”
“是啊,当今天子不是下诏说天下大定,怎地还有劫匪和刺客?”
他又是摇头苦笑,“就算是太平盛世,也难保没有。”
“这么偏远,居然有劫匪和刺客,还叫什么天下太平?我看当今天子治天下,也不过如此。”
年轻公子一愣,双眼突然凌厉起来,“噤声,怎敢妄言天子?不怕被杀头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做得好,自然没人会说。圣明的天子,耳聪目明,如唐之太宗,能纳天下谏,方有贞观之治。再说了,我只是普通老百姓,天子高高在上,又怎会与一普通百姓计较?”
年轻公子点头称是,又仰天一叹,“没想到山野之地,也有人善言知理,倒叫我小看了。”
冯婉茹顿时有些不服,也有些生气,将勺子重重放回碗里,发出“当”的一声,“怎么?看不起我们山野中人吗?”
年轻公子一愣,没想到她会生气,连忙道:“不敢不敢,我绝无小瞧之意,还请姑娘宽佑我之狂语。”
冯婉茹自知与一病伤之人置气本就多余,更何况还是个不日即离的人,“阿父说你是外人,又引来刺客进村,等你能下地走路,便要离开。”
年轻公子闻言心里很是不安,因自己累着村子受险,“都是我之过,牵连乡民,姑娘放心。”
“你知道他们是哪里的劫匪?”
“劫匪?他们衣着不凡,恐非劫匪那么简单。”
“阿父也这么说。”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冯婉茹得知他叫朱祺,本是回乡祭祖,没想到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匪徒,十名随从被杀,自己也被对方砍伤,掉进河里。
如此又过了两日,朱祺已能扶着下床走动,但阿父有言只能在房内走动,他知这既是为了他的安全,也是为了避免再有刺客进村伤了村民。
这两日村内倒也平安无事,每日早晚王兴隆都会来一次,向阿父述报村内村外事,皆言没有发现异常,只是阿父一直心神不宁,冯婉茹听闻他私下与十八叔说:“我愈感这是暴风雨之前奏,想当年流民破宫前,宫内外也是一片安宁,大臣每日奏闻流民事小,不以为意。”
王兴隆也有同感,“我再探得远些,看看有无外人。”
赵宁点头赞同,嘱咐他万事小心。
到了第四日时,朱祺已好了大半,行走已无大碍,只是力气稍有不继,他十分感念冯婉茹这几日的悉心照顾,若没有她,恐怕伤不可能好这么快,又想到是她将自己从河里救出,救命之恩莫大于斯,“山村僻远,少食少衣,多有不便。谢姑娘一家相救,如不嫌弃,待我归家,便请姑娘及家人随我进城,以报救命之恩。”
冯婉茹摇头,“救公子并非为图报,朱公子无须记怀。”
她正如此说着,却听着院外突然吵闹起来,出屋一看,却见阿父浑身是血的踉跄着走进院里。
他颤着声音,慌恐而又悲伤地道:“你十八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