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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今天能住下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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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第一中学旧校址,布满锈迹的铁门随着吱呀声缓缓关闭,隔开了两个世界。
露申擦了擦从额头一路流到嘴角的汗珠,眯着眼睛望了望当头烈日。
“真热啊,这就是所谓的七月流火吧。”
“笨。”
“陆辛夷你!”
躲开了露申拍过来的手掌,陆辛夷将有些松散的马尾又重新束紧。
“吃刨冰不?”好似是忘记了方才的“恶语相向”,露申问道。
“走。”
“怎么!你还在想这件事啊?”露申猛地凑上前来环住陆辛夷的胳膊,可紧接着立马就被推开。“别闹!很热啊!”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露申故意拍了拍辛夷的头,然后一溜烟地向前跑远。
“你!”被戏弄的陆辛夷也是拔腿就追,可与刚刚不同的是,脸上的阴霾被留在了原地。
就在当日清晨,她们三人偷偷从破损的围栏潜入荒废六年的第一中学旧校址,可现在走出来的只有两人。奔跑中的陆辛夷还是回头望了一眼,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旧校舍,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恍惚间看到门内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或许是汗水流进了眼睛里,盐分刺激着脆弱的角膜,源源不断的涌出的泪水绝不出于伤感,而只是为了缓解疼痛!是单纯的生理反应!陆辛夷心里想道。
陆辛夷从没参加过同学会,她按照学制将自己的人生也划分成了几大部分,每升学一次,就舍弃一部分,再过一年等她从这所并不心仪的大学毕业,也会这样。她没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因此这或许就是她最后的一个暑假,自然不能浪费在参加高中同学会这种事情上。将刚刚邮寄来的纸质请柬扔进垃圾桶,陆辛夷重新躺回了床上。
倒扣在床上的小说,放在床头充电的游戏机、正支在枕头上播放电视剧的笔记本电脑,就是陆辛夷假期的全部。
就在她准备重拾起方才的阅读进度,门铃再次响了起来。
又是谁啊!
本来想趁着父母出去旅游可以尽情享受生活的陆辛夷被三番两次地打扰,心情顿时不悦起来。虽然心中愤怒,可该有的警惕心却不能缺少。她先是透过猫眼观察一番,发现并没有人。难道是快递?放下东西就走了?不明所以的陆辛夷心中盘算到。
不过一来现在是大白天,还有监控,二来鞋柜上的就特意放着防狼喷雾,她心中倒也不是很害怕。缓缓推开门,露出脑袋打量了一番楼道,确实没有人也没有快递、传单一类的东西。
等等!什么味道?好熟悉!好……
就在她思索着究竟是何种味道会弥漫整个楼道时,一个人影从门后窜了出来,伸手想要抓住愣神的陆辛夷。
“啊!”
陆辛夷没看清那人的面孔,可出于本能般地屋内跑去。她顺势拽住门把手,想要将门关上,可另一边好似有人与她角力,甚至逐渐占了上风。门被一点点拉开,那人的样貌也逐渐显现。
“怎么?不欢迎啊?”
听着声音,辛夷方才的恐惧顿时化为愤怒,这个声音的主人她再熟悉不过,是她!是张露申!
站在门前的张露申,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你有病啊!”
“可是叔叔阿姨让我来的,说他们不在家你就只会点外卖,不仅贵还不健康。这不,我爸刚做的饭,让我给你带过来点。”说着她将提在手中的饭盒拿到陆辛夷面前晃了晃,那股熟悉的味道正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是张叔做的红烧鱼的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
陆辛夷和张露申是邻居也是发小,他们的父母也因为小朋友的亲近而熟络起来,一晃二十年过去,正所谓远亲不如近邻,两家早就亲如一家,平时也都会相互照顾。陆爸陆妈都不擅长做饭,从小陆辛夷就很是羡慕露申的伙食,无论是张叔还是刘阿姨都总是变着花样的给她做各种好吃的。小时候去她家做客时,陆辛夷就吃过那道红烧鱼,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的菜肴,可尝过一口之后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她为此还央求爸爸妈妈去找张叔学一学这道菜,可都再也没办法在家中复制出来。
“再不吃鱼就要凉透了。”
“看在张叔的面子上!进来吧。”
嘴上不饶人的陆辛夷将露申让进屋来,一把就抢过保温盒。
“防范意识太差……”,露申嘴里嘟囔了一句。
虽说是发小,可考大学时露申去了外省,而她留在了当地,能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虽说有社交软件可总不比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话自然就少了许多。现在的陆辛夷看着已经高过自己半头的露申,多少是有些紧张的。
可反观另一位,丝毫没感觉到拘束。走进厨房轻车熟路,直奔柜橱,等拿出碗筷,又从陆辛夷手中接过保温盒,整齐地码放在餐桌上。饭盒分三层,最上层是陆辛夷心心念念许久的红烧鱼,去头去尾就只有最精华的部分。中间是清炒菜心和醋溜土豆丝,最下层是热腾腾的米饭。吃了两天快餐外卖的陆辛夷对着眼前冒着热气与香气的菜肴深深咽了咽口水。
“吃吧。”正所谓想睡觉有人递枕头,露申将筷子直接送到了陆辛夷的手中。而满眼只有美味的陆辛夷那里还管刚才的斗气耍性,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张露申就坐在她旁边,没在多说什么。
两三口鱼肉下肚,馋虫暂时被压制,陆辛夷这才有精力聊聊天。
“你回来多久了?”
“前天刚回来,你呢?”
“有一个礼拜了吧。”
“对了,你收到同学会的邀请函没?”陆辛夷突然想到不久前被自己丢尽垃圾桶的请柬。
“今天早上收到的,你应该也是吧。”
陆辛夷正在大口咀嚼着,只能点点头。
“慢点吃。”说着,露申从冰箱中拿出一罐汽水,打开拉环递给了陆辛夷。
“你对我家还真是了如指掌啊。”
“是你陆大小姐太不了解了吧,平时一定就是窝在床上能不动就不动。”
“切,都跟你一样,三天两头往外跑才好是吧!”陆辛夷白了露申一眼。
“我那是去锻炼身体,又不是去鬼混。”
张露申遗传了母亲白皙的皮肤,可偏偏自己不珍惜,总爱出去风吹日晒还不做防护,虽说现在这种彰显健康的小麦色到也不错就是了。
“你打算去么?”
“同学会?”
“看你吧,你不去我去也没什么意思。”
“也是,你就只和我比较熟。”
“这不都拜您所赐么?谁和我玩的好你就处处针对人家。”
“我可没有,你别诬陷我!”
见陆辛夷又要发作,露申赶紧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想要堵住她的嘴。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从学校生活到家庭趣事,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露申在说,而陆辛夷听着,这种状态也是两个人最熟悉的。吃着熟悉的饭菜,听着熟悉的声音,横亘在两个人之间本就不强烈的陌生感也已然烟消云散。
平时绝不动手的陆辛夷这次主动揽下洗碗的任务,露申站在一旁看着她并不熟练的操作,而后从她手里接过洗好的碗筷和饭盒,碗筷用布擦干收进柜橱里,至于饭盒就重新装回布袋中。
“你听说没?”
露申没头没尾的发问让陆辛夷摸不着头脑。
“就是冯琳琳那件事。”
“什么啊?”
光是冯琳琳这个名字就让陆辛夷在脑内搜索了好一会儿,最终锁定在高中时期的学生会会长身上。可自己和露申都不是学生会的人,和她也没什么交集,这个时候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看来你不知道啊。”见辛夷是这种反应,露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别卖关子赶紧说!”如果是露申这种平时很是直接的人都开始故弄玄虚,那说明背后确实存在着不小的隐情,也因此勾起了陆辛夷的强烈好奇。
“冯琳琳”,露申顿了顿,“死了。”
“啊?”这个答案和陆辛夷预想的桃色新闻差距过大,以至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不过冯琳琳和她们之间也算不上熟人,倒也说不上悲伤难过。
两人收拾完碗筷,坐在沙发上细聊起来。虽然露申平时说话大大咧咧,可关键时候还是很有条理的,这也让全然不知的陆辛夷很快就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冯琳琳是她们高中时期的学生会长,比她们要大一届。她曾经有个称号,叫做“旧时代的残党”,这种说法自然出自那部著名的漫画,可其实也满贴切。陆辛夷她们入学前正好赶上新校区投入使用,所以那一届的新生连带着升入高二的学生都搬到新校区,高三学生留在旧校区不动,原因是怕突然的环境变化影响备战高考。
这件事之所以影响着冯琳琳,主要是因为这种安排使得高三学生会要提前换届。可冯琳琳的当选并不是出于她的能力或者威望,而是她在师哥师姐之间的人缘。如果一直在旧校区,或者高三的学生也一起搬来问题都不会很大,可唯独是最坏的情况。一到新校区,没了高三的师哥师姐以及他们背后老师的支持,冯琳琳瞬间成为了光杆司令,空有名头,可手下的成员没一个听她的。
某种意义上,确实是“旧时代的残党”了。
这种境遇的冯琳琳只能一边忍受着旁人的冷嘲热讽,一边将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其实这在高中也是蛮正常的现象,既然人际关系以失败告终,重新走回学习的正道也不会太差。也算是因祸得福,本就是优等生的底子加上两年的埋头苦读,冯琳琳竟然成了那年本市的文科状元,顺利考入了B大。本来作为传说中的学姐,被老师用来鞭策后辈可能是她与陆辛夷和露申的最后联系。可随着次年,露申也考到了B市,虽不是同一所大学,但毕竟高校都相对集中,竟然阴错阳差的和冯琳琳正式结识了。
“起初,是老乡群。”
“这个我也没加过,看来我还真是失败啊。”陆辛夷苦笑两声。
“那个群的群主就是冯琳琳,本着既然是高中同校的缘分我主动加了她的微信。”
“这样啊。”陆辛夷玩味地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露申。
不知是不想理会还是根本没注意到,张露申继续说道。
“后来,她也认出我来了。我们就一起约了饭,后来也偶尔一起出去。”
“这样啊~”
“本来都挺好的。”
“那可不嘛。”
“但到了她大三我大二的时候,她就突然休学了。”
“真的突然么?不会只是人家不想搭理你了吧。啊?”
终于听出陆辛夷言外之意的露申露出无奈的表情,好似在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我后来找同学打听了一下,确实是休学了,听说是回了老家。”
“所以,你就特意回来找她了?”
“不是,是我爸说的。”没等陆辛夷接茬,露申解释道。“前天我回家,我爸问我高中是不是有个叫冯琳琳的,我说是啊,他就和我说上个月在一中的旧校区发现了一具尸体,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因为是那年的文科状元所以他记得很清楚。”
“张叔咋知道的。”
“他们去进修的时候和几个一中的老师在一起,就李胖子,你还记得不?”
“教历史的李胖,记得记得。”
李胖是学生给李秋生起的外号,其实他参加工作时并不胖,但他有一次把读大学拍下来的文物照片作为材料给学生讲课用,没想到翻的太快,把自己旅游的照片也展示了出来。那时候的他可谓是身宽体盘,虽然露申和陆辛夷并不是他的学生,但通过学生间的口耳相传很快全学校就都知道了,而李胖这个外号也就应运而生。
“冯琳琳是李胖班上的学生,有是在旧校区发现的,应该是怀疑和高中阶段有什么关系,所以当时警察还特意去学校调查她的人际关系,自然就找他问来着。”露申抿了一口汽水,接着说道,“后来进修的时候他就和其他人说了起来,也就被我爸知道了。”
“那后来怎么样了?”陆辛夷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张露申一半,剩下的正一瓣一瓣往嘴里送。
“现在网上没什么消息,不过听我爸说,挺惨的。”
“怎么个惨法?”对于这种事情,自诩读过不少推理小说的陆辛夷可谓是信心满满,心想再离奇的死法也不会吓到她。
“怎么说呢,就……”
“说吧说吧。”陆辛夷没有注意到露申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一味撺掇着。
“她的头……被塞进了肚子里……”
陆辛夷停下来手中剥橘子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然后……眼睛塞进了嘴里。”
一阵眩晕感袭来,陆辛夷揉了揉太阳穴,缓了许久才勉强平复心情。而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残酷,冯琳琳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模糊的印象,可对于眼前的露申可是相处一年多的朋友,不管亲近到什么份儿上,可毕竟相处了那么长时间。自己听到这种情况尚且如此不适,更何况是她呢。
陆辛夷往张露申身前凑了凑,默默握住了她的手。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这是她能像都的最直接的办法。露申没有拒绝,沉默的低着头。半晌二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我……”露申猛地起身。
“我有个请求!”
“你讲……”
“我今天能住下么?”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