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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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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雪的季节。
实验室里,几个人热火朝天地在忙碌,计算估值,试验材料,不断的在实验室和微机室之间奔走。
穿的是白色的大褂,带着一个无度数的防蓝光眼镜,头发长到耳后,看上去像爱因斯坦亲传弟子的男人,是这群人的头。
一个机器突兀的响起,声音不算大,但连绵不绝,整整三分钟,叫人听了耳鸣,心生烦躁,直到那个开关键按下。
声音戛然而止,只有桌子上轻微振动的高脚杯,在证明它依然存在。
这是一件靠改变声音频率来减少噪音的新型硬件,以如今的配置,只要能维持超过半小时,即可证明它的可行性。
屋子里的所有人,数着秒数在度过这半小时。
然而十分钟刚过,砰的一声,杯子碎裂,噪音再度扬起。
“靠。”
“不成了。”
“唉,累死了。”
三个人都瘫坐一旁,唯有中间的“爱因斯坦”,看上去很是镇定,机器关掉,手套脱了,“去吃饭吧。”
“都快十点了,食堂早就关门了。”
“走吧,去小吃街,买了赶紧回来。”
“行。”
没一会,大家都出去。
剩下的这个人,慢悠悠脱衣服,套羽绒服,羽绒服的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羽绒往外面飘,被他拿一个曲别针给别住了,但无济于事。
走到外面,甚至觉得比实验室里还要暖和点。
戴上帽子,他看不见任何人,但任何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都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死气,越走越旺盛,直到宿舍楼的后门。
那里积雪很厚,也很平整,他偏要踩出一个个脚印来,黑色的运动鞋有点湿的迹象,也浑不在意。
很少见的大雪天。
很常见的失败。
还是失败了。
扯了扯嘴角,无声地嗤笑,像个雕塑一样站着。
天空太黑了,一点星光也看不见。
很久很久过后,他手机的微信声都要把他烦死了,才伸出手,拿手机出来。
几个去小吃街的回来了,喊他回宿舍吃饭,随手回了一句好,按了锁屏。
刚灭又亮,上面是一串陌生的电话。
他划了接听。
习惯性的没说话等着对面说,但对面也安静。
他想挂掉。
就听见,“你好呀。”
脑神经像突然崩断了一根,许一林飞快地又看了眼手机。
这是……
“许一林?你在听吗?”
他嘴角被冻的有点僵硬,声音很哑,“在。”
“嗷~嘿嘿,你好呀,许一林。”
都分不清,这是她几岁时候,哪个记忆里的声儿了,很有活力,很有生命力,像小时候的。
“你好。”
天上仿佛多出了几颗星星,雪也小了,许一林迈开腿,走到一个小凉亭里,脚被冻的生疼,走几步停下,靠在那根柱子上。
“没想到是我吧?”
他气都没怎么出,“嗯。”
“你方便打电话吗?”
“没事。”
“那你可以跟我聊会天吗?一会就行。”
“好。”
说是聊天,但半天没开口。
许一林一点都不烦,手机也不拿下,安静地等着。
“你,你后悔吗?”
这句话的潜台词好像有点多。
许一林勾了下唇,刚才的那点子颓废又冒出头来,“不后悔。”
他从来不做后悔的事情。
“就知道你会这样。我今天,就是突然很想联系一下你,哦不是,是我这两年多,经常会突然想到你。就这一次,主动找你了。”
他问,“有事吗?”
“应该是没什么事。”
“应该?”
“嗯。”
“……”
过了很久很久。
她那边也有一些杂碎的敲击键盘的声音,再开口,说话声瞬间变得很疲惫。
先叹了一口气。
“许一林,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这辈子,大概就会勇敢那么一次,反正也输了,还输的挺惨的,我也不想再在乎了。”
他眼睛在发酸,涨得慌。
“我想我们以后,就两清了,我们两家的关系在那摆着,如果可能,我想我们还做发小,以后如果再相遇,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该聚聚,该说说,好吗?”
又过了一会。
原先靠墙站着的许一林,不知不觉走到了雪地中间,他脑子不断的,在回想之前的事情,蒋怡婷敲键盘的手,似乎和他的思想产生了共鸣。
从来不停。
“嗯,好。”
冰天雪地里,他见到了鱼肚白,天光亮起。
冰冷的话,忙碌的她,都仿佛一场梦。
——
二十个月后。
六月毕业季,天气清明,艳阳高照。
毕业答辩,论文又被打回来了,数一数一共多少次,许一林都数不清。
就交这一次,再不过他就跑路。
全系就他一人拿不到毕业证。
“又要毕业了啊,四年真他妈快。”
“别贫了啊,毕不毕的有区别吗?老子还得跟你当室友。”
“哈哈哈,跟我当你就乐去吧,哎,谁能跟我们这样?一个宿舍四个人全进钢厂?你出去打听打听。”
“啧,知道知道,你先闭嘴吧,打完这把。”
大中午的,宿舍里有三个人,说话的这俩人是上下铺,周宁和李敬,还有第三个,在桌子上,电脑跟前逛跳蚤市场。
周宁很闲,“还是张小雷好啊,毕业即结婚,这富二代加上早恋,真是人生顶配哈!”
李敬哼哼一声。
“你哼个屁啊,人家谈好几个你还是个单身狗,还好意思打游戏?”
“这我不嫉妒。”李敬说,“我只嫉妒许一林,他妈刚进厂就是管理层。”
“你嫉妒也没用。谁叫你硬性条件不成。”
“哎,我听说,今儿下午拍毕业照,咱们班有人要向杨梅梅告白!”
李敬:“杨梅梅?那不是老许的……”
周宁摆手,“得,你也知道了吧?看咱当事人——”
当事人沉迷看电脑。
正烦着。
终于是说话了。
转头问,“你俩有没有要卖的东西?”
李敬说,“啥呀?你要卖啥?”
许一林站起来,看了眼自己的床铺,这东西还有用卖不得,又看了看自己书架上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一个詹姆斯的小模型,边拿边说,“卖书,还有暖壶,衣架,电脑散热器,没写完的四六级试卷……”
哗啦啦放了一地,清空了书架。
一会的时间,他把这些都放在了跳蚤市场上,眼见,他的东西只有床上的,几件衣服,电脑手机,和他这个人了,一个箱子就装的下。
“这么干净,那小模型呢?这个估计能卖个钱。”
许一林轻拿轻放,将它放进了书包,没搭话。
他打算今天下午就走。
反正已经告诉导员,毕业证给他邮回家了,再也不想在这破学校多待一天。
“不是要拍毕业照吗?”
周宁傻傻的看他收拾完,叹气,从床上跳下来,“昂,走吧。”
一个班级三十个人,今天约好了要一起拍一张照片,回头让班长发群里,想打印的打印出来。
三十个人仨女生。
那位杨梅梅,是三个人之一,长的挺好看的,具体怎么好看,许一林没什么印象。
倒是他这群朋友,今天是卯足了力气,要把他俩往一起凑。
一张照片,有的站的高有的站的低,许一林从小就是那高的,杨梅梅一直在他身边。
拍的很快,咔嚓咔嚓完事。
许一林从高处跳下来,没走多远呢,后面开始起哄了。
他回头看了眼。
一个不太熟的人,也穿着学士服,捧着一束花,给杨梅梅跪下了。
这是要求婚呐。
挺好。
许一林转头走自己的,去宿舍。
“许一林!”听见后面在叫他。
是杨梅梅的声音,他回头,“什么事?”
众目睽睽,杨梅梅看着他,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许一林脚步停住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过去,靠近了两步。
“毕业快乐。”
杨梅梅:“然后呢!”
然后?
许一林叹了口气,心里更闷了,“没有然后了。”
没有接那捧花,杨梅梅生闯到他跟前,“为什么?你说你有喜欢的人,又说不出来是谁,就给我一个坦诚的答案有那么难吗?”
跪在那里的人,谁都知道他尴尬,刻意没去关注,焦点又放在了这俩人身上。
同学们都震惊。
什么?还以为这俩人只是经常一起写报告的表面情谊,实际上已经挑明了?
“我为什么要说是谁。”
许一林不想在这里被围观,尤其是看到了还有人拿出手机在拍了。
“那就是没有人!既然没有为什么不能是我?”
这姑娘真的倔。
但许一林还是不想拿她做借口。
“坦白的说?”
杨梅梅:“对!”
他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给杨梅梅,发了一句话过去。
[坦白说,我对你没感觉,谈不成。]
发完,他摇摇手机,转身离开了。
顺便,将这姑娘在列表删除。
他们学校男女比离谱,他这个举动,让不少人看着眼红,许一林想着赶紧走。
周宁和李敬在后面跟着他,三个寡王一起回宿舍。
许一林一直沉默着,回去就收东西准备出门。
“二手市场交给你俩了,我得先回家。”
李敬半天,磕磕绊绊的才说,“其实杨梅梅挺好的。”
许一林顶了下腮帮子。
“你知道她是哪的吗?”
李敬:“啊?”
许一林:“她是独生女,东北的,跟我家离着上千公里,谈呢还是玩呢?”
周宁这会接了水刚进来,老大爷模样,“这就是你想多了吧?咱们才多大,玩就玩玩呗。”
许一林:“没劲。”
他东西一塞就可以走了,拖行李箱直奔校门口,想了想还是没打车,往地铁站那去。
——
回到宿舍,杨梅梅在床上生闷气,生着生着,眼泪叭叭叭掉下来。
舍友到旁边,“别气啦,你不是早就知道是这结局了吗?看看别人,干嘛非要在一个人身上吊死。”
杨梅梅:“可他是最帅的呀。”
舍友:“……也挺奇怪,我记得刚开学,许一林也不帅啊,还胖胖的。”
另一个舍友走进来,“好像是减肥成功了,我对象说他有段时间每天五公里,瘦了四十斤呢。”
“哇,有这毅力他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哈哈哈。”
杨梅梅这个室友,在和许一林宿舍第四个人张小雷谈,抽了抽鼻子,她问她,“你帮我问问张小雷,他真的有喜欢的人吗?”
对方真的去问了一通。
回来说,“我对象说不算是,就是有一次冬天,听见许一林晚上打电话打到四五点,手都冰凉了也不进宿舍。他们都猜那个就是。但后来没有再打过了。”
杨梅梅眼睛更红了,“这算什么,顶多和我一样,爱而不得。哪里就能当作借口了?”
今天的事震惊整个班,有别的寝室同学也来吃瓜,还真有那纯爱战士给杨梅梅支招。
“这种男人啊,你就得追,一旦同意,那就是死心塌地的。”
“得了吧,说的容易,谁天生欠谁的啊?”
“那没办法,谁叫爱上了呢,总得为自己负责吧……”
……
吵吵闹闹的声音,出了地铁站也不能停歇。
许一林是晚上,回老家深明的火车票,只买到了硬座,坐13个小时,中途还需要去武汉中转一下。
他往南走,她往北走,当年也算是背道而驰,不过今天,他真的就回来了。
还留在了深明钢厂。
要是拿不到毕业证,估计钢厂也黄了。
这老天,真的该毁灭,最好渣都不剩。
将将走进火车站。
距离几米远地出站口,一个白裙子的长发少女,拎着小箱子出来。
人群中的焦点,黑白中的亮色,蒋怡婷第一次来这座南方的城市,就给这地方上了一课。
“小美女,去哪呀?坐车不啦?”
蒋怡婷抬了抬头,“不了,我喜欢坐地铁。”
她在查去酒店的地铁路线。
与此同时,火车站里正准备进站的许一林摸了摸兜里,发现身份证不见了。
电话响起来,是李敬的。
“老许!你身份证!还他妈在你六级试卷里夹着呢!”
“……”许一林皱眉,“我现在回去来不及了,你给我保存好寄过来。”
“啊?”李敬在那边吞吐,“没身份证你咋进站?”
这人没常识。
许一林直接从人群中绕出来,准备到服务台用电子证进站。
这一出来,他看见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愣在原地。
电话里换了周宁在说,“老许?老许!要不然你回来拿一趟吧,不能明天走吗?张儿回来了没见你正撒泼呢!”
一堆人嘈杂的声音。
李敬不太高兴,“这不好吧?”
杨梅梅挥拳锤了他一下,“闭嘴。”
一个电话很多人听,都以为没回音了,正叹气。
电话那头,许一林隔了很久,闷声说,“我改签了,晚上回去拿。”
电话挂掉。
许一林鬼使神差地,跟上了那个白衣身影。
许一诺从小到大的话还在他耳边萦绕,夜晚的路上不要戴帽子,不要太靠近独居的女孩。
可这个人,他觉得很眼熟。
看看身边人的反应,他更眼熟了。
蒋怡婷也是这样,路边人都会想多看几眼的女孩。
腰线高,瘦瘦的,身形很正,接近一米七的个子,皮肤白,喜欢穿白色衣服,留长发,一一的,竟都和眼前人对上了。
她一直往地铁站走,许一林也跟着,从哪来的,竟然就这么又回哪去。
他的行李箱,四年前买的,这轮子拖沓拖沓,声音极响。
但,前面那姑娘的比他还要响。
走路看手机,抬头都少更别说回头了。
电话这会又打过来,许一林张望着接起来,“说话。”
那边,李敬呃呃了几秒,“老许啊,刚才张小雷租了个自驾车,想上避暑山庄玩一圈……”
许一林:“避暑山庄?那得有七十公里吧?”
“也没那么远,就在邻市,你去不去?”
许一林脚步一停,想了想,“我去不成,回家有点要紧事。”
“啊?咋回事?”
“我爸说给我提了辆车,钱已经出了,但他说不清在哪买的,我得回去看看。”
“卧槽,你小子,你他妈还说你们家穷?”
许一林:“行了啊,别扯我身上,你们打的什么主意?”
“唉呀,你说你,你把人家杨梅梅删了,人闯男生宿舍来堵我们了!你不回来人就不走反正是。”
许一林:“……”
人来人往,他想着要怎么办,走了个神的功夫,那姑娘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她去的方向跟他学校不对路。
反正也不是蒋怡婷,蒋怡婷不会来这。
他竟然还因为这个,就真的改签了票。
“准备回去了。”
李敬:“好嘞好嘞,要去接你不要?”
“不用。”
这个电话打的时间还挺长,挂了再往大学城线那走,人已经少了。
错过了这批下车的时间。
等到再次坐扶梯下来。
地铁栏杆前,许一林彻底的呆住。
对面的扶梯上,刚才跟了一路的女孩,静静地站着。
她戴着白色的口罩,一手拎着小行李箱,一手在手机上点来点去。
电梯下行,他和她几乎同时到达地面,她又仿佛没看见自己一般,径自绕到地铁最后的车厢,一个人在那边站着。
她是那样孤零零,但又不让人觉得孤零零。
这么久以来,她在许一林心中的形象就是如此。
像一束带着希望和温暖的光。
慢慢地靠近,没几步,他又停下了。
车厢进站,他在她相邻的车门处上了车,一直和她保持着一个车厢的距离。
——
蒋怡婷指尖都戳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