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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登“疯”造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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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内,空气里一时洋溢起沉寂。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面面相觑,可不论再怎么等,预想中某位“领导”的开场白也并没有开始,人群便在短暂的凝滞后首次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爆发。
欢呼与雀跃,惊讶与错愕,企盼与紧张,不同的情绪像串成项链的一颗颗珠子,一刀剪断,落在地上,纷乱的叮当作响。此时的场面也像一辆疾驰而去的列车,巨大的噪音外,仅留下水蒸汽和远方的鸣笛,在某些人心中。
林柏宇刻意压制着周遭的杂音,尽力要自己别去多想,可无法遏制的刺耳念头还是会随环境油然而生,“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的声音针刺似的让他惶恐不安,以至到最后只能一如既往地搬出另一个声音去压制。一个“你会成功的,你就是精英,就是那极少数中一员”的声音。
片刻的分神,再缓过来时,治安官们已经在着手给他们发号码牌了。关于审判庭内的考验流程,其实有过不少坊间传闻,有人说会有类似新闻播报的女声直接从脑子里弹出来指示你该怎么做;也有人说,审判庭其实是一栋悬挂了无数电视屏幕的电器城,“领导”们会在那里监视你的一举一动,给你“Da Shang”和“Fa Dan Mu”,如果表现足够好的话,专门播放你影像的那个电视还会从一个房间移动到另一个房间,同时也能吸引更多的“领导”驻足观看,支持这种说法的人一般称此为“Zhi Bo”流派。
可无论怎样,现实都是与以上这些流言相差甚远的,当低头看到手心里的“79”号码牌,这种极简单朴素的划分管理方式不免让林柏宇觉得有些割裂,同时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位居上者出来讲一些场面话的事实,也令他感到不安。
真正有关审判庭的知识是那些顺利通过“中考”后的孩子才所能触及到的,在排名被刷下来之前,林柏宇就只是像滚轮上的仓鼠一样日以继日地做着一些毫无意义的转轱辘活。望着周遭学生们写满自信的脸庞,他知道已经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你好,请问一下?”林柏宇涨红着脸,揪住了身边一个穿蓝白校服的男生,“你知道我们现在是要去干什么吗?”
语才刚落,对方随即就露出了一脸的惊愕:“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额……”林柏宇也是满脸的困窘,“求你了。”
又见那男生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一番林柏宇的衣着打扮,遂而眉头一紧,开始以一种戏谑且不耐烦的语气继续回应他:
“面试,我们这是要去面试,你能听懂吧?考虑到现在在场这两百多人加起来估计得把审判庭给撑爆了,管理局就立了这么个门槛。遵循伟大的大审判官意志,把一些想都不用想就是垃圾败类的家伙从竞争中提前剔出去——哦,当然,特指那帮臭烘烘的穷逼,还是就是……”
另一个男生突然从一侧撞过来,挤着林柏宇的肩膀就给他撵到了一边。
“你这样的偷凭狗。”
意思是偷了别人文凭的人。学生们认为梦幻岛的位置留给读完“高中”的人才算天经地义,可现实是,也有很多完全没受过审判庭相关教育的人通过了考验,反而把一部分学生给挤了下去。他们就造了这么个词来专门讽刺这类人。
这场忽如其来的丑剧没算闹得太大,但也不妨害周围其他几个学生的抱团心理,只是碍于这个重大日子,他们没法子把歧视声张得太过露骨,于是都默契十足的,训练有素地,纷纷往这里投来了不善的目光。
“……”
被精准地戳中痛处的林柏宇纵使面对着眼前一切伤口撒盐的行为,也只好一时哑口无言地呆愣在原地,这在学生们的眼中就是在自惭形秽,于是他们比之前更加放肆了。
那个推了林柏宇一把的男生正在兴头上,索性和回答问题的那位击了个掌,一起大摇大摆冲着林柏宇舞着扭着,又装模作样捂上了肚子,鸭子似地嘎嘎大笑起来,直到观察到充当背景板的学生们兴致愈加缺缺,而林柏宇也没做出任何反抗的行径时,两个里的一个才终于拍拍屁股,准备离开了。
“晦气东西,下次别让……我艹!!”
但结果是,都到嘴边了的意犹未尽的讽刺还没说出口呢,他就不知被什么给绊了个狗吃屎。
而这还没算完,一个忽然倒进正不断向前行进着的人群里的障碍物对一条条不长眼的腿来说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所以对他而言,再站直身子也已是挨了好几脚以后的事情了。
惨叫顿时连连,耳尖的林柏宇觉得自己好像还听到了骨折的声音。
事出突然的骚动把刚才围观的学生们引来了半数,有谁怒骂着让那些衣衫褴褛的穷孩子们绕开点走,结果被后者全当在放屁,那两个里的另外一位试图上前去扶他一把,自己却又被卷入进了更大更狠的踩踏之间。
最终,几个学生只能自认倒霉互相搀扶着去参加他们的面试,唯一可见的反应只是疑似不幸骨折了的那位边哀叫着边回首投过来的愤恨眼神。
人流又回归了最初的模样,一切都犹如向海里投入了一块石头,连漾起来的余波也被全数吞没。
符泽川把号码牌挂到自己的钥匙链上,用食指勾着它转了几圈。林柏宇能根据位置猜测出刚才绊人的就是他,可涉事嫌疑人只是满脸风淡云轻地从事件所诱发的几句议论声里走近过来,“啪”一声把仍在旋转的号码牌拍在掌中,亮给了他看。
“77,看来我正好排你前头。”
他微微抬起下巴指着右边的扶梯式电梯,小队里其他人此刻都在一半的高度上,大概是拿到的号码比较靠前吧,怪不得刚没别的人来帮忙。
“左单右双,你懂规矩的。”
“……谢了。”林柏宇抬眼盯着他,道谢时的模样像要吃人,能看出是相当生疏的。
“应该的,谁让你是小老大呢。”
“什么?”
符泽川咂了下嘴,跟他解释,“你是老大的弟弟,所以在我这儿就是小老大咯。”
“好土。”林柏宇也是多少有点泼冷水功夫在身上的。
“妈蛋,土也给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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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人流,直到与扶梯一同逐渐上升,身下的景象也变得愈加使人眩晕。越往上走,四周就越安静,几乎所有人都面色凝重,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无形的手扼住了空气,哪怕闭上眼,也能感受到此刻氛围的压抑与沉重。
“……面试、面试……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们讲过还有这么一回事?!该、该怎么办啊?我可没做过任何这方面的准备啊?!”
韩梓彤面色铁青地倒在身后方杉的怀臂里,那张本就因营养不良和长期疲劳所致的蜡黄色的脸这时更加令人不忍直视。
“深呼吸,深呼吸——看着我的眼睛,深呼吸——”
葛洛丽娅用“通语”尝试着让她冷静下来,然而二人对视时,那如同深刻进皮肤以下的黑眼圈把韩梓彤衬托得格外瘦削,连拉美小姑娘也开始怀疑起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朝夕共处的伙伴本尊了。
“你真不打算再和你弟弟说点什么吗?”
像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给这里死水一样的氛围换换气,方杉回头对着林柏茂问道。
“现在还来得及,你往下喊一嗓子就成。”他又补充道。
但林柏茂依然不为所动,甚至干脆装作压根没听见这些话,转而在方杉的目光洗礼下朝上迈了一步,站到韩梓彤耳侧,轻轻地对她说了些鼓舞的言辞。
“跟他们说你有去梦幻岛的资格。”
“……什么?”
少女抬起泛红的眼尾看他。
“一上来,你就去跟他们说‘我敢肯定我会是优胜者中的一员’,说得硬气点,给他们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然后他们再问,你再如实答就好。”
用中文说完,他又用通语复述了一遍。
“……”
少女低垂着脑袋,再抬头时,眼中已经比之前少了几分惶恐,似乎笃定了这是个可行的方案。
“你会到梦幻岛上去的,我们都会的。”
“……嗯!”
韩梓彤的鼻音里拖着哭腔,在同伴静默的注视下,林柏茂又继续向前迈了一个阶梯,身体全方位迎接着建筑第二层的白炽灯光以及从管道里释放出的微热气体。这一幕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如同电影男主角般的登场,却又幽灵似地使他良心不安。
林柏茂有个秘密,一个连亲弟弟都未能告及的秘密。
其实早在一年半前,那时的他就已经意外得知了面试的存在。
这是种逞英雄的心态,正如他一直在同伴们面前扮演的“领袖”角色,站在与他人有所差别的前提下,哪怕只是信息差,也会从中诞生出无与伦比的优越感。
那些最开始的日子里,越是与父亲待在一起,林柏茂就越能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与之相差无几的凡夫俗子。现在他终于懂了,自己只是从来受不了社会评价体系下的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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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助一阵轻微的惯性,林柏宇的双脚从电梯的最高一阶上离开,又重新踏回了坚实不动的地面。
建筑的第二层是一条长而宽的走廊,左与右分别连接着一个房间,不设门,只挂了玫红色帷幕的黑洞像两张血盆大口,看了直让人手心沁汗。
但真正令少年再度感到震惊的却不是它们,而是都到了离地面有十余米高的这一层上,竟然还装有另两道去往更高层电梯的事实。
他抽空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其实整栋建筑原先并没有“盖子”,如今也是整片由黑铁浇筑而成的尖刺树林倒栽而下,取代了本该是屋顶的部分。
那其中,密密麻麻的荆棘正攀附着维多利亚式铁艺,蛇一般吐露着红信,它们是凌乱绽放的妖冶玫瑰,佐饰了几个明显的落脚点,似乎能真正带人去往审判庭的世界。
分神的功夫里,人群仍在前进,为了跟上队伍的步伐,林柏宇也不得已地把注意力收了回来。
很快的,从铁树林间隙里漏下的日光就洒到了他的头顶,再然后,又是玫红色帷幕后的黑暗彻底将他包围。极短的过渡,直至灯光二度亮起。
“73至79号,你们几个去第十列排队。”
男声像法官重重落下了手中的小槌,之后唯剩永恒般的寂静。刚进来的,被治安官点到了的四个人条件反射地扫了眼各自的脸,随后73号的女生深深吸了口气,迈起她机器人一样坚定的步伐,下定了决心要将剩余三人也一并带到最靠里的那位面试官跟前。
整个面试考场中,每一列队伍都被一道厚厚的屏障分割了开来,仅有前几位考官的细碎提问声透过阻拦,轻微地传进了林柏宇的耳中。
一片无形的压迫下,连原本十秒就能走完的距离也被极大限度地拉长。途中,少年听见了严肃的提问,听见了凌厉的斥责,走过的这几步就像闯过了好几段不同人生的花灯,只是,从考官们不约而同的消极态度来看,恐怕1至3打头的十余位多半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从房间一端到另外一端,头顶的灯大多都好似饱吸了太阳能量那般,白而亮,却唯独最后一盏像一口快要累死了的驴子,吃力地吁吁喘息着,每一次闪烁都微弱不已。
而就在这片忽明忽暗的正下方,端坐了一位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性,透过挡在其面前的分析仪投影,林柏宇刚好能看到他那只暴露在饼状图外的蔚蓝色右眼以及其余五官的深邃走向,很明显,这是个白人,再进一步猜测,是西欧人?总之不是正统瓷城人就对了。
少年眼神继续向下游走,还注意到这位面试官的手侧摆放了一个样式华丽的姓名牌,上方赫然以烫金流畅地勾画着一串花体字:本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