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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归乡常景 ...
一辆四轮机动车沿着一条幽长、两侧生满了蓬草的窄道曲行,铁皮的身躯哐啷作响,还发出沉重的喘息声,老朽的气息自黑暗中传出,而又被黑暗吞没。
最后,机动车在一片樟树林入口处停下,道口旁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许家组”三字。
开车的人见客人没反应,就敲了敲身后的隔板,并带着浓重的乡音说了声“到了”。后座的人被敲声惊醒,她睁开眼后看到了黑漆漆视野中的一抹光亮,于是抬起歪斜在车壁上的脖颈。起初不知自己身于何处,等到她意识到那抹光亮是车前灯时,这才逐渐清醒过来。
许念一向右挪动紧贴着车门的身子,左半身酸麻不堪,如有密密麻麻的细针刺扎进皮肉,令人痛苦的感觉顿时蔓延到了全身。
她缓慢地走下车,将路费递给车主。车主接过钱后将一个腰包自右斜方拿出,一面找零一面发着牢骚:“这天气一下子变得冷死人,还有好长一段路才能回去哩!”
许念一没看她,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应,又转过身,打开手电筒照亮那块木牌——
这牌子很有些年头了,支起它的两根粗木棍牢牢地踩在地里,根基扎得紧,风雨不倒,而木牌本身却早已残损破缺。上边的漆皮连皮剥落,露出的原木被蛛蚁们占据,为了不让木牌掉下,许家组的人就用铁复沓缠绕地将木块固定在两根粗棍上。如今铁丝早已锈迹斑驳,上头还接着厚密的蜘蛛网。
这时车主对许念一说:“令台(对衍性的尊称),冇得零钱找了,看看你口袋里有没?”
她非常确定地说了声“没有”后又用方言清淡地道了句“不消找的”,然后就打着手电进了林子里。
车主望着逐渐微弱的、隐入樟树林的白光,不由地嘀咕了声“半转”。
许念一走在不平的林道上,不切实际的飘虚感充斥了整个脑际,她生于许家组,当然适应这里的黑夜,可是不知怎的,白天在城里的大学中与同伴学校谑笑嬉闹的声音突然响起,并与岑寂的黑暗交错混杂,令她视听错乱。她盯着围追着光晕、醉生梦死而无畏凉意的飞虫,视野愈发的虚缈起来。
现在是十点过两刻,从联城到许家组花了她近两个半小时。
联城的枫江大学是皓族为数不多的几所公开收录高官子弟的高校,由国际上各界富豪合资创办,在皓族算是一类大学。许念一刚开始进入这所大学的时候,就明白了她的生活跟之前的高中相比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到了里面同样是:吃喝玩乐,发呆夸白;百无禁忌,浑浑噩噩。
许念一倒是没有想错。她每天的时光都在漫无目的的谈笑或无聊中度过,当她身于其中时,被同伴们纯属取乐的笑语感染,感觉到几乎麻痹的欢愉,于是她们便一起放浪形骸地漫荡在校园的每条道路上、校外的每家街店里。而每当许念一只身一人处于静谧的黑暗中时,那颗被天花乱坠的事物挤兑得遍体鳞伤的心才重又显现,在黑夜中凝视着自己的躯壳。
许念一叹了一口气后,跟眼前无头无脑地飞虫说话,她忽然想起令亲来。于是用俚语低沉地骂:“傻缺,别扑扇了,要不就跟着我,玉度节过后见了我阿令,再把她折腾一番也成。”
她一想到许杜笙脸上那种冷硬的神情就心烦。要不是许杜笙强迫她上那所大学,她极有可能已经告别了荒颓无为的日子。许念一这么想着,又觉得有些无理取闹,她自己在最开始是一口答应进入那所大学的,因为有可能那就是她振作旗鼓的初始点。
但将近三个月过去了,许念一觉得自己荒废的行为举止较之高中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开始无端地焦躁。这种焦躁无论何时都能表现出来,包括在一时的快乐之后。
许念一埋怨过了包括自身在内的所有能想到的人,最终她将负面情绪集中,专门攻击许杜笙这个目标。
不知从何时起,许念一就有点看不惯她令亲那种“故作冷傲”的姿态了。经历了种种之后,她的“看不惯”几乎要化为厌憎与不满。当许念一每次碰到不顺心的事而恼火时,都要酣畅淋漓地大骂一通,而她抨击的对象很多时候都是许杜笙。
有趣的是,当其真正地要面对令亲本人,便会收敛起一切桀骜的言辞,从而变得乖顺懂事起来。过后她就会这么为自己开脱——“再怎么样她也是我阿令,我俩之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其实她心知肚明:自己只是害怕她冷淡而强势的态度罢了。自己什么时候养成的这样一副德性,许念一本人大概也不清楚了。
很可笑,这些气恼只是一时的,因自省而产生的挫败情绪将于踏入学校大门的那一刻起就灰飞烟灭。念一索性抛开杂想,哼起小曲起来,不过多久她便走出了樟树林。
许家组按方位被划分为四个“村组”,许念一的家在人口最多的北村。那里的房屋修葺得整齐又漂亮。每户人家的屋外有用篱笆围成的院落,有几家讲究格调的甚至用琉璃瓦作为屋顶的材料,还有垂檐翘角、雕梁画栋,风格典雅仿古。北村的巷道是用青石板铺就成的,公园也模仿皓族的南方水乡的韵味来修建。全村组最大的集市商场,还有学校也集中在北村。总体来讲,北村是许家组的核心地带,就算说北村代表着许家组也一点也不为过。
许念一将手电向面前一块巨大的、造型夸张的铜牌照去,即使在黑夜、即使是在并不强烈的手电灯光的照亮下,这块铜牌上的四个鎏金大字仍能发出最为灿烂的光芒。
“北村福地——”念一提起嗓用戏腔念上边的字,然后笑着绕过了铜牌。
她在肃寂的村道上走着,逐渐疲乏起来。夜已深了,顶上的月亮被游荡的云遮住半身,月光难以挨碰到地面,道路显得漫长遥远。许念一最终看到了自家的屋子——那是诸多琉璃屋中的一个,她走到了自家院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通过窗户,她看到房屋里的灯亮着,还隐约能看见人影。
大厅的红木长座上斜躺着一个身形娇弱的毓人,她正在看书,见到念一回来了,就连忙起身一面向念一走去,一面关切地问:“念儿回来了,累不累?”
许念一阻止了那双想拿过背包的手,说:“我自己来吧,你做自己的事情,最好去睡觉。”
“这么晚回来,是不是买不到动车票?”木泠倒了杯温水,递给已经坐下的念一。
“这也算是一个原因。主要的还是因为朋友结契,我要去捧场。”念一抿了一口水,然后放下杯子说道。
“结契?才多大呢就结契?”木泠问。
“跟我一届的,她和她毓友从高中就相好。哦!有可能是初中。”
“这事还蛮稀罕。”
“稀罕个鬼,”念一将嘴一撇,说道,“现在不管城市还是乡下都这样,看鹿姐不也是年纪轻轻就结契?”
“鹿尔不同,她有真本领。那,你在学校过得还习惯么?”木泠又问。
念一点点头,起身说:“还行。”
“以后要晚点回来就跟我说声。”木泠道。许念一连续说了两声“知道”,然后就上楼去了。
“要不要吃宵夜?”木泠冲着念一的后背问。“随便,做的话,就把它端上来吧。”许念一回道。
天还蒙蒙亮时,许念一就起了床。秋天的清晨,白雾弥漫,凉意浸入皮肤后,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木泠在秋菊丛中忙活,正拿着剪子精心地打理菊的侧枝。今年的菊花开得格外好,暗紫融黄一片,观者赏心悦目,心情畅快。身旁站着一个身着格纹坎肩、花领薄毛衣,风韵不减的中年毓人。她正一边拿着扫帚将碎叶与断枝往簸箕里赶,一边笑着同木泠说话,面容亲切友善。
她的名字叫列萱。许念一管她叫“萱姨”。
萱姨是木泠的密友,从小就和她结识,自从木泠随许杜笙在许家组住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这次度玉节,萱姨特意跑来许家组和老友叙旧。两人不停的有话题聊,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学生时代。
“杜笙姐不回来?”
“她啊,忙得很。”木泠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性子,搁哪里都像阵风,夏天时是热的,到了冬天就冷了。她不回来不更好?”萱姨笑了笑,牙齿全露出来了,似乎是木泠真的讲了个十分逗趣的笑话一样。
许念一听到她们在谈论自己平时经常“抨击”的令亲,心里却有点不舒服。于是她分别喊了她俩一声。
“哟!”萱姨看向念一,“念一啊,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哪有,我没长了。萱姨出错觉了吧。”许念一说道,“那个,梦申最近怎么样?”
林梦申是萱姨的衍儿。高中之前,她和许念一关系很好,俩人既是同学朋友,也是姐妹。许念一的高中是在联城上的,俩人自高中起见面的机会就变得特别少,关系自然就淡了。
加起来,许念一估计有两年半没见到她了。今天萱姨在场,许念一就问起她来。
萱姨圆脸上的笑容弱了几分。她说:“梦申艺考没考上,在家窝了几个月。”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能怎么办呢?只能让她自己调整一下心态。”萱姨叹了一口气,说道。
枫江大学特别生名额有限,权力再大,钱再多的人即使需求有三,顶多也只能获得学校的一个名额。许念一一想到这点,就把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塞了回去。
“要好好学呀,大学名额很难得的。”萱姨见许念一不说话,面色复杂,便将语气一转,“这话是我替你阿素说的。但我认为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一旦被强迫,就会像一个种田的好手被逼着背诵诗书杂文一般苦不堪言。”
许念一和木泠听了,都忍俊不禁。“有些人在客观角度上是无法被强求的,无论是种田还是读书她们都在行。”许念一说。
“天才吗?”
“是联袂主义天才——面面俱到,样样不精。”
萱姨笑着对木泠说:“这伢蛮有味!”
萱姨在念一很小的时候就经常来她家做客。每次她来访,小念一就格外高兴,因为萱姨活泼亲切又开朗有趣的性子能使她家异常热闹,乐趣溢然。小念一最喜欢看萱姨和阿令斗嘴的样子,萱姨的话语自然而又锐利,像一柄水刃般能划开阿令那缜密却机械的冷嘲热讽。许杜笙跟萱姨三番五次的“理论”,却越说越挫败,最后竟到了主动退让三分的地步。许念一对萱姨这人是打心眼的佩服,听她这么夸自己,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我来的时候碰到卜大师了,我看,她那身行头该穿了好多些年,都洗成了渐变色。”萱姨说,“跟她聊了几句,她说明天白灵会的人会在商云区搞祭神活动,就在西街以前的神庙那里举办,据说会很精彩。反正商云区离这近,要不明天去看看?”
“我就算了。念儿,这几天你堂姐大概不会有事忙,你们可以一起去看。”木泠道。
许念一点点头:“看情况。”
“卜大师还跟我说了件事。”萱姨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她说在度玉节期间会有灵犬化为人形。”
木泠瞟一她眼,说:“鬼神小说看多了吧?她的话不兴听的。”
“大概在做宣传吧,留点神秘感引人去看。”许念一说。
“两位都缺乏想象力呀。”萱姨笑道,“我们权当是个真事又怎样?要让我逮到那条灵犬,我铁定把它弄回家去,等化成人后做梦申的未契惠人。”
念一“噗”的一声笑起来她问:“要是这位‘未契惠人’是个衍性呢?”
“那又如何?衍性就衍性呗,只是不能生伢罢了。”萱姨半开玩笑地说道。
许念一跟着乐:“萱姨的思想很年轻呀。”
“念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什么?”木泠插话道。
她回答说还不饿,想要去附近转一转。
许念一刚走,萱姨就对木泠说:“念一头发好长呀,都及背了,模样又秀气,像个毓生呢。”
“还不都是跟她令亲学的。”木泠说,“唉,随便她。”
北村是个灵秀的好地方,村周围有大片沃土,其上百草丰茂,野花漫布,常有飞蝶舞蜂流连花丛。夏春时绿意盎然,秋冬时绿黄交错,爱农活的人们会在几方地上种上些瓜果蔬菜。菜圃依偎在矮堤下,这秋日里形成天然的田园画卷。这里的人们向来过着璞玉浑金而悠哉自在的日子。
许念一年纪尚小时就能理解素亲为什么执意要留居在此,而甘愿放弃和令亲一起到大城市生活的机会。但对少年时代的她来说,难以见到双亲在一起的画面是一件挺令人郁闷的事。俩人分明是伴侣关系,却一个在乡村生活,一个在城市忙碌,难得见几回面,而一旦见了面也要冷漠相待。随着许念一年事增长,从小熟悉而美好的乡村景致就随着双亲渐渐减少的交集而慢慢换了模样:一年四季殊无二致,全然一副落寞寂寥的样子。
不过现在又有所不同了。许念一对双亲的事已经看惯,也懒得想那么多,该悲的悲,该喜的喜,日子的轨道依旧不偏不移。
她哼着歌随手扯下路旁的莠草,寻思着早上该上哪儿消磨。
她走过一片野地,忽然听到几声稚幼的吵嚷声传来,她穿过一排泛黄的草丛,看到有四五个孩子和两条灵犬正围着一只雪白的死兔,而其中有一个小孩正扯着稚嗓与另一个争吵些什么。
小个子的孩子气势却不小,汤圆似的雪白剔透的小脸儿被怒气蒸染上了一层粉晕,眼神很较真。她正死盯着面前的“敌对”。小孩身旁的灵犬看到了许念一,就摇着尾巴小跑来。
“骆。”念一蹲下身子,虎摸了一通它的颈脖和脑袋。骆则伸出红热的舌头舔她的手。
灵犬的小主人注意到了念一,惊喜地叫了声“小一姑”,然后得意地对面前的孩子说:“你们看好咯,我小一姑来了,看她怎样教训你!”
许念一并不打算掺和小孩之间的事。她兀自摸着犬头。
于是骆的小主人就扯着面前的孩子来到念一跟前,其余在一旁观望的孩子也跟着围拢。
“小一姑!”她叫了一声说,“小和叫灵犬把白兔咬死了,还说晚上要吃兔肉火锅,你快帮我教训她!”
许念一瞥了一眼几尺外的野兔子,身上并没有染血,只是毛被某种液体濡湿了。
“小瓀,看清楚些,小和的灵犬并没有把兔子咬死,兔子是被吓死的,毛都被尿沾湿了。”许念一说。
“那也是被她弄死的,小和是个鬼倒架(指“坏家伙”),她刚才还说要吃兔肉呢!”
小和则说:“我只是想让安顺逮着兔子,然后带回去养,可没料到兔子会死。”小瓀听了,又强调了一遍小和要吃兔肉的事。
小和嘟囔道:“兔子死都死了,不吃白不吃。”
许念一觉得两个小孩很有意思,不过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只好发话:“你们知不知道,动物的死灵会报复那些杀害它们的仇人,而掌管它们灵魂的神则会惩罚那些斤斤计较的小人?”
两小孩听了后一愣,过了会儿,小和开口道:“我比小瓀安全,神可比动物的灵魂高等,她受到的惩罚应该更重些。”
许念一没控制地笑了起来,说:“不对,不对,两人的报应是一样的!”
小和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小瓀气不过就打了她一下,于是两人就扭打到了一起。
许念一见状,赶忙把小瓀拉开,然后从背面将她举起。小瓀大叫着,不断朝小和挥拳踢腿。许念一只好将她暂时带离这个地方,骆见状,也跟着两人离开了。
许念一甫一把小瓀放到地上,对方就半屈手指要抓她的脸。
许念一则捏着她的手腕说道:“别动手动脚的,好好说话就行。”
小瓀噘着嘴不理她。
“是不是因为你们有了矛盾,所以才想让我教训她?”许念一顿了顿,又问,“是不是想以安顺咬死兔子为由让小和出丑?”
小瓀抬眼看着她,问:“小一姑怎么知道?”
“因为我和你阿令小时候也闹过矛盾,我也产生过这种想法。”念一笑笑,“大约也在你这样的年纪,小瓀现在可能不太懂,但如果等你过了几年再回想今天的事,就只有可笑啦。小和比你大,思想也与你不太相同,但仍能和你玩得来,这不是怎么容易的事情。要珍惜和伙伴在一起的日子哦,矛盾再大也会化解的。”
小瓀似懂非懂地点头,说:“知道了,小一姑。”
许念一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后问:“要不要跟小和说一声对不起呢?”小瓀犹豫了一会,然后摆摆头。
“那下次记得要和她好些相处。”
小瓀点点头。
许念一看她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要不要‘顶阿马’?”小瓀眼睛一亮:“要!”
念一把小瓀放到双肩上 ,让她骑着自己的脖子。
“你阿素和阿令都在家吧?”
“阿令去西村了,阿妈在家。嗯——说要做糕点给我吃,小一姑要去尝尝,我阿妈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念一说了声“好”,接着小步跑了起来。骆就跟着念一,左跑一阵又跑一阵,不亦乐乎。而小瓀还不够味,要求更快些。
此时,日头已经完全升起,阳光铺照下土,花草和生灵都显得融融泄泄、面貌焕然。
许念一带着小瓀来到堂姐许鹿尔家。大院院落中间坐着一个人,身旁还趴着一条毛色暗淡的灵犬。那人头发灰白,额上与眼角有皱纹横斜而生。她眯着眼,正在小憩。
念一将小瓀放下。小瓀跑到那人跟前,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了声“曾阿祖”后就跑到了屋内。
念一来到她身前问:“阿祖大白天在院子里不冷么?”
阿祖睁眼看向念一,不深不浅地笑笑:“不冷,这点凉意算得了什么?念一啊,好几个月不见你人呢,学堂还过得习惯么?”
“习惯。”
老人点点头,又合上眼。
莫名的,许念一看到娭祖的脸,听见她的声音,就会肃然起敬。可能是由于长期在军队里待过的缘故,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中,整个人都会流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场来。
许念一觉得她算不得老。她的眼中神韵犹在。娭祖的双目在开阖有锐光闪烁。
许念一看了一眼阿祖身旁默默趴着的灵犬,心中有点感触,于是问:“浪涛陪了您好多年了?”
“十几年吧。”阿祖说,“它同我一样,老了。”接着,她又说了许多关于浪涛和自己发生的往事。
“真是历历在目啊!那些事。”阿祖感慨着,摸了摸灵犬的脖颈。
小瓀再次跑了出来,大声道:“面和顶糕做好啦,曾阿祖、小一姑快来吃!”于是许念一搀扶起阿祖,向屋内慢步走去。
浪涛则起身跟随着阿祖的步调沉缓地移动。
许念一坐在桌前,糯米和红糖的清甜味便迎了过来。糕、面的香气融在一起,勾动着她的食欲。
许念一问陆晨雪:“鹿姐这么早就去做事了?”
“是去卖猪场,”陆晨雪说,“我们打算把场子卖掉,到东商那块位置开个大点的书店。”
“卖了蛮可惜的。明明办得那么好。”许念一用筷子挑面,碗里的热气直往上蹿。她说,“不过开书店也十分不错。”陆晨雪听了,与她相视而笑。
“在学校里的生活怎么样呢?”
“还行。东西凑合着学,人也凑合着交。”
陆晨雪笑笑,不说什么,拿一本书到一旁看去了。
“阿素,吃早饭!”小瓀大声说。
“你吃你的。我不饿。”
“晨姐爱看书,开书店应该蛮称你心。”许念一问道,“喜欢看哪种类型的呢?”
“都是些杂书,消磨消磨时间。”
许念一看了一眼她手上拿的那本书,说:“你现在看的是驯潇写的文集吧。我也喜欢看她的书,观点深刻犀利,灵巧又幽默。”
晨雪点头表示认同。
许念一吃完面后把空碗空碟拿进厨房,接了热水,想将它们洗净。陆晨雪听到水声后被惊动,她赶忙把书扔到一边,小跑进了厨房。
“念一,这些事就别做了,让我来吧。”
“我需要多做点家务活。”念一说着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往装有热水的盆内加了些冷水后又将所有晨雪未洗的碗碟瓢筷放了进去,然后弯身有模有样地清洗起来。
陆晨雪无奈地站在一旁,过了一会道:“今天晚上你和你阿素过来吃饭,我们好好聚一聚。”
“行嘞,阿素可能还要带一个人来,她的发小,叫列萱,不晓得你见过没有。”
晨雪说:“萱姐吧,我见过几次,她人蛮好。那你阿令呢,她来不来?”
“我阿令?整个度玉节她都不回,到涅元才回来。”许念一停顿了一下,说,“我觉得我阿令和年轻时的阿祖很像——都是一幅冷月清风的鬼样子,似乎任谁都要低她一筹。不过阿祖年纪大了,性子变得温和了许多,但我不确信,等我阿令老了是不是也能亲和一些?我不是蛮喜欢这类所谓‘高冷’的角色,晨姐怎么看呢?”
“呃,这个,个人感受吧,不能说绝对。老实来讲,我上中学的时候对这样的人蛮着迷的。总觉得她们很有气质,很脱俗。”
“我不这么觉得,”念一反驳道,“冷淡是最好伪装的。那些表面上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可能实际上污浊不堪。她们用清高的面具来遮掩自己的七情六欲,而在某种巧合下可能瞬间迸发出来,欲流交纵,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怪物。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她们太过单调,单调而刻板,像不吃饭的神灵,可事实上她们也要吃饭喝水,出恭如厕,也会生老病死。”
晨雪问:“这就是你阿令给你的感觉?”
“不全是。”许念一曲起手指向后扒拉了一下垂落到脸庞的发丝,回答,“有些结论是我推断出来的。第一种太严重了,她应该属于第二种。”
“其实,你跟阿鹿很像。”晨雪笑叹了一声,“有时我真弄不明白你们,说的话奇怪却又玩味。”
许念一耸耸肩,将最后一个盘子立在了厨用铁架上。
特别说明一下:打引号的诗句是引用过来的古诗词,不打引号的是窝的拙作,后文会出现,提前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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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归乡常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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