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谎》桃花煮酒

1、孤雏

　　“你他妈的！老子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他妈还是记不住！脑子被狗吃啦！”

　　大雨滂沱，奶茶店里，中年男店主的声音穿墙而出，引得一众撑伞经过的路人纷纷侧头。

　　“……说了多少次，没有的菜品你只能跟客人说来晚了卖完了，再早来十分钟就有的，把责任推到客人身上，让他们为自己出门前的磨蹭后悔！而不能说我们店里没有！让他们给我们店打差评！”

　　“妈的，连撒谎都不会！蠢货！活该你发不了大财！”

　　相比较奶茶店外好奇的路人，被骂的店员岑箐只觉得这些话早已是家常便饭。

　　从第一次被骂时觉得这些话如同刀子雨一般地淋头而下，只敢无措、难堪地站在原地，左手紧攥着右手，低着头接受着狂风暴雨——到如今的左耳进右耳出。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家里没钱供两个孩子读书，父母选择让她在高考前辍学进城，来奶茶店打工，却举全家之力托举弟弟的结果。

　　尽管她成绩很优秀。比弟弟优秀百倍。在那个小镇名列前茅。

　　岑箐面无表情地回到了点餐台，她是这个奶茶店唯一的店员，身兼多职，负责给客人点餐，以及制作餐品。

　　几分钟后，雨渐小，岑箐迎来了今天被骂之后的第一个客人。

　　男人从一辆宝马车上小跑了过来，一边撑着雨伞一边打着电话，对方白衬衣黑裤子，约摸四十来岁的模样，长相很是温和。

　　“……好好好，只要你乖乖写完作业，爸爸今晚就奖励你可以喝一杯奶茶……”

　　男人走进店里，很快挂断电话，对岑箐竖起两根手指，“两杯珍珠奶茶，都要温热的，一杯三分糖一杯全糖，麻烦帮我打包就好。”

　　他迅速点完餐，目光看向这个和他大女儿年纪，眼神中满是怜悯。

　　刚才雨很大，但是男店主骂人的声音却穿过了狂澜的雨声，一字不落地穿到了他的耳朵里。

　　“好的，一共是18元。”岑箐平静点好单，将小票双手交给男人后，她就开始熟练地制作起了奶茶。

　　心里却不禁想道:这一定是个好男人，清楚地记得老婆和孩子的喜好。

　　正在等奶茶的男人惊诧于这个小姑娘的情绪全然没被刚才那顿辱骂影响，他看了一眼店铺最里面正在外放音量打游戏的店主，控制好声音对岑箐闲聊道:

　　“是来兼职的吗？大学生？”

　　岑箐是全职，这份月薪两千六的工作是她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好不容易找到的。

　　但是被人认成大学生这一点，她倒是不介意。

　　“嗯呐。”岑箐点了点头，随即又有些心虚地看向店主，发觉他正专心在游戏里厮杀、并没有注意自己后，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噢……哪所大学的？”男人又问。

　　江城作为一线省会城市，最不缺的就是大学，从985到大专，学生人数比工作岗位多的多。

　　岑箐小声答:“江城大学。”

　　江城唯二的一所985，全国top10的大学。

　　她认识的人里，只有堂姐考上了这所学校。

　　岑箐还记得，堂姐的江城大学录取通知书下来的那天，大伯大娘敲锣打鼓地告知全村，当天晚上就大摆升学宴，就连村长都来了。

　　也是那一天，酒席结束，全村有头有脸的人都走上前去，说要和堂姐来一张大合影。

　　堂姐站在C位，大伯大娘分别站在自己独生女的两侧，脸上满是骄傲的笑。

　　与此同时，岑箐被母亲要求打包剩菜，在角落低着头倒排骨汤的时候，不小心被拍进了那张照片的一角。

　　那张照片至今还挂在大伯家的客厅。

　　听到“江城大学”四个字时，男人眼前一亮，语气中也带上了十成十的尊重，“江城大学……好好好！哪个专业的？”

　　岑箐有些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快速将奶茶打包好递给男人后含糊答道:“汉语言文学。”

　　这当然也是她堂姐的荣誉。

　　“啊，好可惜……”

　　男人突然有些不明白，一个985的大学生，为什么要来奶茶店里当一个时薪十八块的店员，还要承受着不堪入耳的辱骂。

　　甚至辱骂的理由，都是这个小姑娘不会说谎。

　　“好吧。”男人接过奶茶，道了声谢后若有所思地离开。

　　岑箐又看了一眼店主，心虚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眼神空洞地看向店外。

　　她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个陌生的男人，以及这一段小插曲。

　　于她而言，通过撒谎获得的短暂的被人尊重的瞬间，已经是足够幸运的经历。
　　尽管这滋味叫人上瘾。

　　浑浑噩噩待到晚上十点，岑箐终于下班，她迈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出租房。

　　第二天早上七点，她又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每天早上起来，她都觉得自己就是一头牲畜，除了睡觉，就是在给主人家打工。

　　但她不知道，今天不一样。

　　岑箐在店主还没来的时候，再次看到了昨天那个男人。

　　这次他带着一个年龄相仿的女人一同前来，向岑箐热情介绍道:“这是我老婆。”

　　“今天来呢，不是别的事，主要是想给我们女儿找一个家教。”

　　中年夫妻恩爱地牵着手，隔着前台，并肩站在岑箐的面前。

　　“她今年四年级，成绩不太好，尤其是语文作文。我们刚好想找一位老师给她补补，也就每天晚上带她写写作业。”

　　二人对视一眼后，女人接过男人的话茬，语气温柔地对岑箐开口:

　　“小妹妹，你放心，我们家是正常家庭，我自己也是有两个女儿的人。”

　　“当家教，就算你没有经验也没关系，我们夫妻俩主要是想请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带带我们的小女儿，给她树立一个榜样。”

　　“是啊是啊。”男人点头附和道:“你就每天晚上带小朋友写两个小时的作业就好，70一个小时，工资日结。”

　　“时薪虽然不高，但是总比奶茶店好，这样也不影响你白天在学校上课，你说对不对……”

　　说明意图和诚意后，二人一同望向一脸懵的岑箐，不约而同地问道: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