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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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考皮卡特•坎尼亚巴登又照了一次镜子：
只见里面的人双颊削瘦，线条分明。出自大师级工匠“锻锤者”之手的黑晶铠甲配合上火红的披风，完美衬托出他的挺拔身材，显得张扬而又不失沉稳。
“你觉得怎样，利卡？”他一边打量，一边问托举着长镜的随从。
随从小心地控制住手中的力道，从镜子后面探出小半张脸，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去：“大人，您就像传说中即将征战沙场的英雄一般，女神的光辉与您同在，我等无法直视。”
考皮卡特看到镜中的人眯起眼，灰黑色的眸子冷硬如钢，嘴唇紧抿，显然不是太满意。
“比里德一世如何？”
“即是是他全盛时期，亦不及大人。”
“真心话？”
“千真万确，大人……”
话音未落，镜子骤然粉碎。利卡刚要张嘴，身体的反应却更快一步，死死捂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剑锋在距他鼻尖仅有一指距离的地方停住。
“恩？害怕了？”
考皮卡特的阔剑足有半人多高，由上好黑钢铸成，重量是同体积铁剑的两倍有余，但握在他的手里却如同一柄木剑般轻巧稳当。
即是很清楚公爵的实力，利卡还是脚一软就坐倒在了地上，。
考皮卡特漫不经心地收起剑，接过一旁捧剑随从递来的软布擦拭起来：“看来你已经忘记了我的怒火，亲爱的孩子。”
“对……对不起……大人，我知道错了。”
“哦？你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
“我……我不该说陛下的……”说到一半，利卡发现无论是否选择继续贬低里德一世都不合适。
“不该说他的不是？不不不，孩子，你追随我的时日还太短，不明白我最恨什么。”
“……”
“谎言，没有什么比谎言更令人憎恶。而你，刚才居然撒了两次慌。第一，我不是‘即将’征战沙场的英雄，而是‘已经是’；第二，连我都未曾见过里德一世真正全盛时期的样子，才刚刚脱离老父羽翼的你，又怎么知道那究竟是何种情况？”
说完，不再理会一脸随时会晕厥过去的随从，考皮卡特单手还剑于鞘，转身向走出帐篷。
帐外所有人正安静地忙碌着，拭刃，披甲，上鞍，牵马，列队……一切有条不紊。兵刃的寒气和着入秋的凉意，同清冷的月光一起弥散在空气中，似若有若无的杀意。除了偶有战马或蜥蜴发出不安的嘶鸣，这样的夜晚似乎和往日也没有太大区别。
但考皮卡特知道不是的，还差一步，这一晚就会永远为人所铭记。
“有事 ？”
听到他走近，侧卧在水中的大精灵连头也没回，只是专注于浸在溪水中那弯支离破碎的月亮。
“侍女呢？”考皮卡特皱眉，“即是你不喜欢人类，也总需要服侍的人。”
“人类可包括你。”辛迪乌尔莎在水里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改成趴的姿态，不经意露出背后一大片眩目的白。
考皮卡特眉皱得更紧，解下肩上的披风向她走去：“该准备了，我的女神。”
“可我不想去。”辛迪乌尔沙歪着脑袋看月亮的碎片慢慢汇聚成形，然后又伸手戳破，乐此不疲，神态纯真，仿佛不谙世事的小女孩。
他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辛迪乌尔沙扭头见他的模样，不禁低笑，“小男孩。”
闻言考皮卡特顿时脸热，随即恼怒：“胡说。”话刚出口，愈发恼恨自己无力，原本无往不利的演讲术与雄辩术在面对她时竟然毫无用武之地。
“呵，”辛迪乌尔沙毫不在意地舒展身姿，似有意挑逗，“那么大男孩，说说你来找我是做什么的吧？”
“你真忘了？”考皮卡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开玩笑的。”辛迪乌尔沙从水中站起来，轻轻伏在他的胸膛上，“我一直在等这一刻。”
面对她罕见的主动，他的身子顿时有些僵直，愣了愣才从鼻子中轻轻哼出一个词。
“……嗯。”
“你会遵守约定的吧？”她的胳膊柔软芬芳，像水蛇一样缠上他的脖颈。
“没错，我不是里德一世。”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直视着她的眼，“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我会完成他所不能完成的一切。”
“哦？”
“他放弃了人类获得前所未有荣光的机会，但是我不会。他没能全心全意地接受你，但是我能。我会带着你一起进入那座曾经拒绝了你的城市，莅临世界的顶点。”
“啊，我期待着。”她拖着长长的尾音应了。
考皮卡特攫住她的下巴：“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呢？”她笑得眸光潋滟。
考皮卡特恼怒于她眼中丝毫不加掩饰的淡漠与讽刺，想起她对自己一贯若即若离的态度，不由提高了声音：“不然您认为还有谁能帮助您，我亲爱的女神？布里尼的尼古拉斯公爵？那只狡猾而又虚伪的老狼总想名正言顺地同狮子划分地盘，分享权力，可惜打错了主意，你那比女人还漂亮的儿子对他的女儿可是一丁点兴趣也没有；难道您会希望同法维拉的大佬们合作？那只是一群贪婪的秃鹫，疯狂地追逐血腥与利益的气息，却因为恐惧垂死雄狮的余威而迟迟不敢落下。它们只敢跟在胜利者的背后，妄图在尘埃落定时瓜分到属于自己的一块腐肉。或者……”他想到了最后一种可能，不由弯起唇角。
“或者您期待伟大的勇者大人或是你俩的儿子能接受你？呵……他们曾经因为双子神的缘故三番两次地拒绝你，现在也必会为了同样的理由将你再度抵挡在外。”他一字一句，近乎恶意地述说着两人都明白的事实。
不过让考皮卡特失望的是，大精灵脸色半分也没变，反倒是笑吟吟地点头，仿佛听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她凑近他的唇，呼吸近在咫尺，“我亲爱的男孩，我可是非常、非常希望看到那些人的下场呢……”
“信赖我，依靠我。”他想要偏开头去，却终究摆脱不了纠缠的诱惑，“别忘了，我才是你的血盟，与你共享生命，是你唯一可以信……”
最后几个词吞没在一片温柔到近乎妖冶的气息里。
曾经战无不胜的坎尼亚巴登公爵像个初识情事的少年般闭上了眼，唇齿攻退间毫无技巧，只知道疯狂地掠取，沉醉于无边的自我满足中。他知道自己盼望这一刻已久——将她、将力量、将荣光，将所有的东西都紧紧攫住，再不松手。
而当这漫长的、几乎算不上吻的啃咬结束时，他以一种占有的姿态宣布：
“你属于我。”
辛迪乌尔莎先是一愣，随即咯咯地笑了，笑得软瘫在他的双臂中，不能自己。
“呵呵……坏孩子，你可真是贪婪。”
考皮卡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声明：“这是你答应我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啊，”辛迪乌尔沙眯眼，“当初的小男孩已经变成大人了。”说着又笑了。
“别笑。”考皮卡特神情愈发狼狈，“没什么可笑的，我……”
“啊，不。”辛迪乌尔沙摇头，“只是怀念罢了。”
怀念？怀念什么？她所怀念的必然和自己相同吧？考皮卡特告诉自己，此刻大精灵面上罕见的柔软必然属于自己，属于考皮卡特•坎尼亚巴登。
如此坚信着，他感到胸膛中充满了名为“勇气”的东西，足以赐予自己冲破一切阻碍的力量。
当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他松开大精灵，退后一步，单膝跪在她的面前：“我的女神，那么现在请您给予所有战士‘不死’的祝福吧。”
他的女神优雅地整理了有些凌乱的金发还有衣衫，款款走出溪水，冲他微笑：“不要心急，我可爱的男孩，我们还需要等等。”
“什么意思？”
辛迪乌尔沙望向溪水流来的方向，笑得意味深长：“刚才发现了个有趣的东西。”
“什么东西？”
“露娜利亚的小东西。”
见考皮卡特露出迷惑又有些不耐的神情，大精灵温言解释：“放心吧，不会让我可爱的孩子们等太久的。沙普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而这时考皮卡特才发现，原本应该在大精灵身边担当护卫的沙普，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
刚开始的时候是刺疼，但很快就麻木了。
——冷冰冰的麻木，和包围着手掌的溪水是同一个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将手取出来的时候，食指上交错的伤口已经泡得泛白，新添的一道甚至露出了内里的粉，显得有些狰狞。
露娜抬起手仔细端详，面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那本封皮纯黑的书躺在她的脚边，看似与普通的魔法书一般无二。
但她知道不是的。
如果用指尖仔细摩挲，就会发现它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新月苍火纹；如果将自己的血滴到上面，就可以开启一条空间甬道；而如果呼唤那个名字……
她就会依约来到面前。
没错，曾经是这样的。
露娜有些阴沉地想，纳蒂利是个骗子，无论自己怎么喊，都不愿意再次出现。
——就是因为自己救了那几个人吗？
无法理解。
明明是只是举手之劳而已。纳蒂利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将空间术法运用自如——简直像大贤者、不，神明一样。但不知为什么，女巫似乎对使用力量有种近乎严酷的吝啬，堪比最精明的高利贷者，一分本钱要求十分回报，如非必要，绝不肯多出一厘。
为什么？是因为“时间”的限制？
但露娜承诺过提供给纳蒂利行走于世的时间。那么在自己愿意的情况下，为什么她还是如此的……冷酷？那隐藏在微笑之下、无法碰触到的真意，究竟是什么？
掬起一碰水泼在脸上，她甩甩头，仿佛出神般喃喃：“喂，你说呢？”
问话的对象是唯一的陪伴在身边的魔偶。芙洛拉失踪，纳蒂利消失，救下来的姐弟几人刚刚被她打发走，她的身边便只有“他”而已。
此刻“奥菲”垂手站在她的左侧，面向溪水，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在专注地聆听。
“接下来要往哪里走呢？”
“去王都吗？”
“但是到了那里要做什么呢？”
“要怎样才能让你回来？”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害怕什么，或许是怕稍一停顿，就会出现自己所不希望的答案，又或者，根本没有答案。
“奥菲，你说呢？”
最后，她还是犹豫着发出了那个从未成功过的指令。
但是和从前一样，魔偶甚至连身子也没有动一下。
“看着我，奥菲。”
得到有效指令的魔偶扭头俯视着她。眼中红光稳定，没有感情，没有温度，仿佛十分专注，就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而她亦望着他，瞬也不瞬地。
真是贪得无厌。她想，自己还想要什么呢？还在害怕什么呢？哪怕最坏的情况发生，但只要有“它”陪着，自己也能一直走下去吧？紧紧追着那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在只有她和“他”的旅行中一直走下去。
“挺好。”嘴角扯出一抹苦笑，露娜收起黑皮书，决定抛开那无所不在的挫败感，将一切交由命运决定。
银币高高地抛起，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落到地上，反是消失在了半空中。
露娜初是一惊，以为自己眼花，但很快便意识到事情不妙。迅速给自己加上一个漂浮术，一面风盾，将后背交给魔偶，警惕地注视着身前银币消失的空地。
“谁？”
她低声喝问，却没有听到任何回答。
空气凝结，森林仿佛瞬间缄默，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露娜近乎直觉地感到某种邪恶的气息就在附近，却无法确认“它”究竟藏在何方。溪流前的空地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根本不可能藏得住任何人，而最近的林子也在二十步开外。身后的溪水？那么浅的水，怎么能……
就在她想要否定最后一种可能时，身后的魔偶发出了响动。不容多想，露娜迅速向前跳去，同时招出风镰向身后的溪流劈去。接触的刹那，水面发出爆裂般的声响，石子土块纷纷向四周炸开。
少女落定扭身，反手招回魔偶，另一只手取出卷轴，准备二次攻击，顺便为第三波攻击节省时间——她原本是如此打算的，却不料异变发生得如此之快。几乎是在手刚刚碰到卷轴的刹那，回落的水花间窜出一条黑影，不待她反应便一个起落向身后窜去。
露娜抬肘向后击去，双手却被绞住，然后被人按着脖子，脸朝地狠狠地摔下。
“嘿嘿，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是……你。”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是那个早该死了的家伙，林奇的同伴，沙普。
“真高兴你还记得我。”不顾少女的挣扎，沙普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像是玩弄着一只刚出生的小鸡，“别多事。”
“你……”露娜想说什么，却又被沙普一把抓起头发，再重重摁下。
下巴和鼻子上剧痛传来，泥土和血腥的苦味让她想要呕吐。
“时间宝贵。”沙普充满恶意的笑声同晕眩感一同在大脑中盘旋，让她愈发难受，“听说你的保护者不在了？”
露娜先是一愣，随即想明白了“保护者”指的是谁，不禁嗤笑出声。
“这可不是正确的回答。”更加粗暴的对待。
“……想知道……什么？”她勉声问道。
“那位吩咐了，如果小姑娘的保护者不在，就带给她一句话。”恶臭近在鼻侧，“那位让我告诉你，‘我可以实现你所有的愿望，之前的提议依然作数’。”
她想了想，选择以沉默作为反抗。
这一举动不意外地延长了折磨。
拎起，落下，再拎起，又落下……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头皮绞痛，意识在剧痛中越来越模糊，那噩梦般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说话。”一片血红的影中，依稀可感觉到沙普残忍的注视，“嘿，觉得不说话就没事吗？那位大人早就吩咐过了，一定要把你带回去。”
“……”
“这是什么表情？怨恨？放弃？绝望？真是软弱的表情。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软蛋可没有怨恨的权利，小姑娘。”
呵。露娜闭眼，嘴角不禁翘起，虽然沙普已经警告过自己，但她依然想笑，想告诉他，你这该死的说得太他妈准了。
露娜•塞里斯就是个不值得同情的软蛋，还是个可笑的傻子。
——明明什么都做不了，却还想保留那点幻想的权利。
所以完全失去意识前，她重复了一遍那个毫无意义的单词：
“纳蒂利。”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傻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