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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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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完服装店,王志山很快放了风。他要提高大五间的各家服装店的纳税营业额,也就是调高各家服装店的税收。
消息很快有了反应。
整个大五间,立即引发不小轰动。
大五间的各个服装店,多了四处走动的身影。
奔走最多的,成了陈荣昭。
王志山的一番造势,让陈荣昭心有不甘。王志山还没有任何动作,他便成了第一个跳出来的人。他极力游说、怂恿服装店老板们,鼓动老板们联手抵制王志山的调税。
外头纷纷扰扰,税务分局里却是一片平静。
税务分局走出了张兴福。
他每天清早到分局上完班后,会照例行走回家吃饭。
张兴福的家在离家不远,也就十分钟的路。这中间,他得经过大五间。每天,他会准点离开分局,赶回家吃过饭,再回单位上班。上班之后,他照例回家,再次经过大五间。
大五间成了他的每天必经之地。
一连几天,张兴福渐渐发现身后多了异样:大五间的老板们看到他,不时窃窃私语。投向他的,多了异样的眼神。
特别是宁国兴。宁国兴与张兴福熟识。打小,两人因为同是黄旗营村人的关系,两人算是同乡。为此,宁国兴认识张兴福。为了套近乎,宁国兴不像其他人一样叫他“所长”,而是叫“老张”。每次一见到他,宁国兴客气有加;只是一连几天,宁国兴变了。他与张兴福多了生份。四目相对间,宁国兴看向张兴福,眼里多了飘忽不定。
张兴福身后,老板们更是躲躲闪闪。有人总在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嘀咕,甚至在有意无意间,抛了一句令他心惊的话:
“税务所要加税?他们敢我们的税,我们绝不尚罢干休!”
一切绝非空穴来风。职业的敏感,让张兴福意识到,大五间背后有事。这些人想带给他一种只能意会、不会言传的话。风吹草动,与他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税务分局一把手而言,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果然,宁国兴成了沉不住气的人。
这天他堵在路上,看到张兴福,一声“老张”,叫住了他。
张兴福漫不经心,应了声,看向宁国兴。
一看四下无人,宁国兴道:
“老张,我想问你件事是不是真的?听说,你们税所的,要加我们大五间的税?”
张兴福听在耳里,惊在心里:怎么,加税?这事我怎么没有听说呢?很快,他镇定下来,反问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问你,你们这么好的生意,平时缴多大点税?不该加吗!你看你,加点税,又不纳你的命,你紧张什么?小国兴啊,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们做生意的,也难。老张,我们作生意的,无非混日子、讨口饭吃。能少加点税,还是少加点。别一下子把我们给纳死了。我听说,你们要加一个倍的税?”
“嗯,这个真还不好说。只不过,既然国家给你们生意做,该缴的税,你们也不能给我打马虎;我们税所的,拿国家的钱,替国家办事,你们该缴多少,自然会让你们缴多少。不过,谁也没有想着要把你们纳税纳死了。要不然,纳死了你们,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宁国兴两眼滴溜溜乱转。顺着他的眼神,张兴福看到不远处几个老板。他犀利的目光,让老板们个个低下了头,人人变成了躲闪。宁国兴则是吞吞吐吐,道:
“我,我是听到一些不好的说法……嗯,有人让我问你话,也让我转告你,让你们的人,也就是你们税的王志山,小心点,莫一来就要加我们的税。要不然……”
张兴福一惊,拉下了脸:
“要不然怎样?”
“要不然……,有些话难听,你懂的。算了。我不说了。”
张兴福一脸疑惑。从宁国兴的支吾中,他听出了话外之音。宁国兴要带给他的,绝不是什么好话。赤裸裸的危胁!原本要走开的他,站定了。他扫了一脸大五间各家店铺,大声道:
“咹!给我听好了!青天白日的,谁敢打我们王志山的主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税所的人可不是好惹的。什么‘要不然’,‘要不然’又怎地?事情说开了,今天我老张把话撂这里了:他王志山可是我税所的人。要是谁敢动他一指头,我老张绝不轻饶!”
这些人怎么啦?他们想说什么?张兴福不得而知。
从大五间到税务分局,张兴福走了一路,想了一路。
张兴福猜到了,一切与王志山有关。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无果之因、也不会有无因之果。分局里,他刚刚调整了管辖大五间税收的专管员,要不是因为他,这些个体老板们怎么会如此反常呢?
为了解开疑惑,张兴福将王志山叫到跟前,问大五间怎么回事?
王志山本不打算提前汇报大五间的调税计划。于他而言,调税是他要做的事情,是份内之事。能自己干的,不必惊动领导,这是他的信条。奈何张兴福问及,他只有将调高大五间服装店定税营业额、提高税收的打算,和盘托出。
张兴福明白了:原来有人拦我,是因为这个!
很快,他释然了。
他是支持王志山的,对他的想法欢迎;对于王志山的下一步做法,他道出了担心: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种事情,你早该提出来,跟大家商量商量。工作不是你一个人的,你不能藏着、掖着。说出来,大家群策群力。不说出来,谁知道你是对还是错?当然,你的想法总体是好的。只是方法不对。大五间服装店的税收,多年以来一直偏低,这点你调查了,说明你用心。用心之下,工作方向大体是对的。你想提高他们的税收,无可非议。不说接近客观实际,但现在的个体户,至少不能让老板拿国家的税钱不当回事,该调还得调,这点我支持。个、私企业嘛,私有性强,纳税意识淡薄,就得严格点,提高这些人的纳税意识。只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办事得讲策略、有思路,有想法,多想一想对没有想到的难事,敢啃难啃的骨头。你想干事,值得鼓励。可任何事情,重要的不是想法,是做法。要做事,就得做得成事。做成一件事比想一百事重要,不能半途而废。你是新任专管员,得树立你在纳税人心目中的形象和声望,形成影响力。一旦废了,只会挫伤你的威信,对你个人起反作用。既要做成事,就得讲究方式方法。方式方法是什么?是一个人的转婉见识。你一个人对五家服装店老板,是一对多。换个说法,‘三人为众’,你面对的是群众,有时还管得他们叫老百姓。做群众工作,你得认识有利的一面,也得认识不利的一面。群众嘛,是社会的基本群体。他们当中不乏有觉悟、讲公德心的。这些人对国家税收心怀敬畏之心,肯为国家作贡献,在自己赚到钱的同时,没有忘记国家,愿意缴税,支持你工作。但也有一部分人,‘我’字当头,让他纳税有切肤之痛,两只眼睛只看得见个人利益,一旦掉进钱眼里,看不见头上三尺的天,即使个人是凭借国家‘让小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政策,发了家、致了富,也不想积极纳税。特别是现在的极少数人,有的是暴发户心理,想一口吃个胖子,心里只装着个人,捂着再多的钱,也不肯缴税,甚至会在关键时候跳出来,设置障碍,胆敢以身试法,跟你过不去。你认为自己代表公家做的事情,他想法设法会转化为个人矛盾,甚至激化矛盾,做出一些偏激行为,对你不利。身为税务人员,就得跟想方设法去做这些人的工作,甚至以集体力量,跟他们斗。有种说法,叫做‘法不治众’,听说过吧?你得分而治之。对一小撮只想赚钱、不想缴税,甚至在一听说要动他税收,不分三七二十一,跳出来跟你作对的,威胁你、吓唬你的,我们千万不能退让。该采取的措施,还得采取。任何事情有利有弊。想好了,谋定而后动,绝不能逞一时之勇。因为你有时是你一个人,要面对一群人,一有风吹草动,极个别人会跳出来,甚至一蹦二丈高,让你寸步难行,收不了场。你要防止这撮人穷凶极恶。工作中要学会联合大多数、争取极少数,尽量因人而异,切莫一刀切。俗话说,十个手指出来,还有长短嘛!我说的,就是这个理。”
张兴福的一番话,有着太多为人领导的成熟观点和看法,王志山第一次听到。这位从税多年的领导,几句话将复杂的社会现实,浓缩成了再朴实不过的白话、实话,一下子将其中的深浅道尽,让他折服。只是他有自己的想法,特别对张兴福“因人而异,切莫一刀切”的建议,并不认同。事实上,他更相信,少数人想联起手来,无非虚张声势。以他所想,他更愿意税收的一句老话,叫做“不患多寡患不均”。就因为这话,他多了自信。只要以公平公正为天,即使心怀鬼胎的老板们要想使绊,最终简单得只剩下了私利。义、利面前,绝大多数的老板们,不会与一视同仁过不去。只要一视同仁,即使少数人机关算尽,也掀不起波澜来。他相信的是公平公正的力量。只要消除了不公,就会人人折服;如果“因人而异”,恐怕会有更多的麻烦等着他。
一番开诚布公,张兴福最终同意了王志山想法:
“你说的是对的。之前带我上道的师傅也教结我,说是在税收面前,大多数人‘不患多寡患不均’——只要税收公平公正,阻力自然少很多。”
末了,王志山心想,既然你张兴福过问,莫不是他有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要我关照?当着张兴福的面,他直言不讳地道:
“领导,你是不是有要我特别关照的?”
张兴福愣了一愣。很快,他发现了王志山的多虑,一下子笑出声来:
“你小子想哪儿去了?”
说了这话,张兴福不恼,脸上绽放出了阵阵笑意:
“哈哈,你这个囊瓜,学会将我军了!你想多了。我老张不是你想像的那种人。多的我不说。你记我一句话,我这个人历来讲究的是‘大事讲原因、小事讲风格。’在大事情上,我不马虎,是讲原则的。打个比仿,就算是我家媳妇在大五间开了个服装店,遇到这种事,我会第一个让媳妇支持你工作,绝不殉私!多说无益。否则你以为我是在你面前耍花枪。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老张是个什么人,你以后会明白的。工作你冲在前,我来殿后和做后勤保障,保证一点不含糊。只是你做的这事敏感。你面对的一小部分人是街痞一样的老板。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只想着影响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影响你!这是一场较量。究竟是西风压倒东风,还是东风压倒西风,你谨慎行事。当然,不是给你泼冷水,我想提醒你,你把工作做到家。最后还是那句话,当下的税收,种种矛盾冲突,一旦短兵相接,‘两兵相遇勇者胜’。有时,我们真得杀出一条血路来!”
税务分局来了人。
来人是专程来找王志山的。王志山愣住了。原来来人是自己的同村村民王来兴。王来兴后头,是他的媳妇宁党兰。
同村人这样的节骨眼上不请自来,自然别有一番用意。只不过一见夫妇俩,王志山叫着他们“稀客”,提出来要尽地主之谊,请二人到办公室喝口水、歇个脚,有什么话,坐下再说。
王来兴看了一眼王志山身边的同事,欲言又止。他没有听王志山的,进入办公室,而是冲他挥挥手,示意王志山跟他到了一偏僻处,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叫着王志山的小名“囊瓜”,道了话:
“囊瓜,听说你要加小国兴的税,是不是?小国兴大名宁国兴,是我小舅子、党兰的弟弟。他在大五间做点服装买卖。店是有点大,可也赚不了几个钱。话到这儿,你明白我来找你什么事情了吧?我是来替小国兴求个情的。你就看在我们是同村人的份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抬个手,少加他点税,好不好?”
王来兴这番话,让王志山踏实了。他请夫妇俩转告宁国兴,只要他配合工作,我会把握分寸。不过调税无可避免,你请他做好思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