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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泼茶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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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泉路归来,已是月明星稀时分,乌鹊南飞归巢而眠,我也呵欠连天地摸到床边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昨儿的事情恍若梦境,竟记不得分明。我又回想了一下在忘川水里看到的模糊的人影,然而搜遍记忆却找不到匹配的样子,想来彼岸花的故事真的只是传说吧……我心心念念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我见都没有见过的家伙?
还是说以后我会碰得上?
想了好多可能,最后只能自嘲一番,便不再细细追究。
当然,也是因为有别的事情分了我的心神。
归来之后已是四月初二,离四月十七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吃饭的时候,我紧张兮兮地看着桑陌,可她却泰然自若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直到我按捺不住,趁着吃完的时候赶紧提问:“桑儿姐姐……那个,那个,四月十七要到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桑陌正在给我削橘子,薄薄的皮从刀下顺溜溜地滑落,分寸均匀,尺度其当。她没有看我,仍旧照顾着手中的水果,淡淡道:“以静制动。”
说得这么神秘,而且这么淡定,和之前的桑陌完全判若两人。
我不禁怀疑她去了一趟黄泉路,把脑子都烧坏了。
我正想再问,桑陌已经削完橘子,塞到我的手中,低声问:“璐璐,你今日想吃什么,我去市集上买给你做。”
这、这真是太诡异了。桑陌居然主动问起我想要吃什么?
“唔,我要吃炖肉,还有……还有腊肠。”我咬了一口橘子,清香在唇间肆意,脑中同时遥想美食,口水就哗啦啦地流。
幸好正在吃东西可以掩饰,要不然就糗大了。
桑陌又给自己拿了一个橘子,开始细细削,嘴上答道:“好,下午去买。”
她看了看我,不禁笑:“不要紧张,我都不紧张。该来的总会来的。这几天,你有什么想玩的就去玩吧,也许过几日,我们就没这么安宁的时候了。”
说得倒也是在理。我又咬一口橘子,当下决定,今宵有酒今宵醉,玩乐去。
下午,桑陌去了市集,丢我一个人在家里。
我琢磨,要玩乐,应该去做什么呢?
去找韩遥之?嗯,好主意。
我便欢欢喜喜地打扮好了去找韩遥之。到了府门前,看到了之前那个侍卫,他很羞涩地对我笑了笑。我也回报他一个笑,上前一步,问:“你家少爷呢,今儿在家吧?”
“少爷,少爷他……”他脸一下子红了,说话也不利索,“不在府上。”
“不在?”我疑惑了,“他今天会去哪?”
“少爷早上就出门了,说他要南下去处理,处理很紧急的事,”他试图清楚地表达这一事件,“走得很匆忙,也没说什么时候回。”
韩遥之,这说走就走,也没提前来个信,而且还要去处理正经的事务,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
不过我也无权过问韩家少爷的行程安排,这次算是吃了闭门羹,我只能丧气离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无所事事,便到处游荡。
找了一间茶馆,叫了一杯茶,喝了两口,觉得茶叶味道着实差了点,看来该是陈年晚茶,缺了些醇香。于是我把小二叫了过来,从袖子里掏出了茶饼,掰了一块下来,递给他,跟他说了做法,便差遣他去煮茶了。
等到他走之后,我才看到刚才他站的地方,有一株小小的褐色的枝丫。
我捡起来,猛然发现这不就是我从黄泉路带回来的芽么?想来是刚才掏茶饼的时候,把它一并带了出来。
看到它,我就想起了将晓,又想起了我答应她,要搞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于是便想到了叶久扬。
既然韩遥之不在,我去找叶久扬玩玩也不错。
叩响叶府的大门,不多会,就有人来应门,正是叶久扬本人。
见到我,他很是惊愕:“凰璐姑娘?”
我嘿嘿一笑:“很奇怪?”
“没想到姑娘会光临寒舍。”他倒是很诚实。
“不欢迎我?”
“哪有,请进。”
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丝毫没有在陌生环境中的拘谨。走到客厅中央的时候,他想要去为我倒水,我拦住了他,问:“偌大的叶府,竟没有管家,还得主人亲自端茶送水?”
叶久扬很认真地回答:“叶府这名可真算不上。我这家中已奉献给众多草木,它们才是主人,我只是它们的奴仆。”
听得这话,我情不自禁地笑:“那这次就让我这个客人来露一手,代君烹茶,侍奉左右。放心吧,这个我很拿手。”
在他眼里我看到了讶异,不过他很随和地点了点头,领我到了厨房。虽然只有很简陋的工具,不过我三下五除二,也算是按照工序来了一回。
“初茶,”我递给他茶杯,“茶叶的醇香并未完全化入水中,不过自有一股淡淡清香。”
他喝了一口,点头。
等了少时,他饮完,我便把杯子借了回来,又烫了一只杯,倒入茶水:“现下就是主茶了,入味,且不涩。”
每人倒了大半杯,剩下的被我全倒掉,他惊道:“这是做什么?”
“茶放久了就会味重,变得苦涩。品茶,一杯足矣。”
这下我似乎反客为主,对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到客厅饮茶。”
两人对视一下,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不同的是我哈哈大笑,而他却一如既往地笑得温和。
坐回到客厅里,我呷了口茶,就听叶久扬叹道:“没想到姑娘对茶道有如此研究。”
“嘿,做了好多年了,能不会两手么?”我大剌剌地说,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已经瞪圆了眼,讶道:“好多年?原来姑娘自小学习茶道,佩服、佩服。”
我挠了挠头,这下才缓过神来,想起我如今的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在人间着实不大,故而尴尬地笑了两声:“是,的确学了挺长时间。”
说完又立刻找了别的话题:“先生近来可好?”
叶久扬淡淡一笑,仿佛明白了我的用意,只答:“今年春来得早,忙时已过,现下也还算清闲。”又问,“姑娘今日造访,必然不只是为烹茶而来,若有要事,不妨说给叶某听听。”
好家伙,果然被看穿了么?我讪讪地笑,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搁,只好打了一个手势,指向他的花圃方向:“上次拜谒先生的时候正是晚上,没能看到先生家中的苗圃,不知道今儿能否有幸观摩观摩?”
“欢迎至极。”
他的笑清远而澄明,就像三月的和风,缓缓地吹进心里,卸下了心头沉重的负担。
我的笑也自然了起来,向他点头示意,跟着他一路走,推开了后院的门,沿着碎石铺成的小道,走向了院子最里头的一方地。
和我在天界见到的花园很不一样,叶久扬家的苗圃被分割成了一小撮一小撮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看上去连土质和里面加的肥料也不大相同。每一窝土里种了一两株同类的草,此时大部分的草木都抽了芽,千姿百态,错落有致,虽然没有天界花圃那般齐整冶艳,却也自有别样风情。
我问叶久扬:“为什么要做成这样?”
他很温和地解释说:“不同的花草,栽培的环境各不相同。有些花木喜温喜肥,有些则喜凉喜水,你在这里看到的都是北京城这一带能够见着的花木,对温度不挑,但对土地中的肥料和水分需求也各不相同,所以把他们分在了各自的土块里。屋子里的花廊中全是盆栽,种的都是喜温的植物,我从各地搜罗来了种子,把他们养在温室里,这样就不至于冻着。”
原来是这样,那我大致明白了。天界是没有太多的气温差别的,所以树木清一色地种在外面,人为地调整了季节时分,所以才能看到花开花落。
果然是人界的四季更加分明,也更加有意思。
我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时不时地点头,叶久扬一直没出声,只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这才走出自我幻想之中,一回头,正撞上他柔和的目光,心扑腾跳了一下:“叶、叶先生?”又急忙解释道歉,“刚才我失神了,抱歉,抱歉。”
“没事,”叶久扬轻轻摇头,“姑娘沉思的样子很是可爱。”
“是么?”我感觉到火气上涌,整个脸倏地辣了起来,想来已经变得红彤彤的了。
叶久扬微微颔首:“的确可爱。”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赞,我还真不习惯,只觉得头皮发麻,想找个地方躲起来,而心底却还有一处在莫名地欢喜着,像是在隐隐期待。
我默默地垂下了头,低着眼眸,看着我的脚尖,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开口。
他也没说话,也只是安静地站着,在我的对面,我能看到他靛蓝的袍子下摆,在微风里轻轻地摇曳。周遭的鸟鸣声愈发地清亮起来,空气里弥漫开了淡淡的泥土清香,风里头也夹杂着花草树木的气息,人的心也跟着轻悠悠地飘荡起来。
我感觉到了一只手缓缓地撩开了我的发,在我的头上温柔地拨弄,随即是他的声音:“姑娘,你的头发乱了。”
我的心也跳动了几下,抬起头来,他的笑容清明如皓月。
那只手却还是没有停住,依旧那么轻柔,那么细致,理好了我的发,然后缓缓抽离。
“还有淡淡的茶香。”嘴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他的唇柔软地开启。
他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可以感觉到我的脸还是红的,我的神识还在恍惚摇摆,一种说不明的感觉在胸臆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