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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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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欷走得很急,浩浩汤汤的一行人马,披星戴月地出发,走得匆匆忙忙。
我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给他。
原本还想见他最后一面,当面话别的,可是,等我气喘吁吁地追到城外,大军已经走远,只余满天黄沙。
若不是被那个白衣人耽搁了时间,也许我可以与他当面话别的。
怎么办,说好了不怪那人,可是与严欷分别的难过和委屈使我忍不住又把一切归咎于他。
他的出现,大约是天意在惩罚我。
严欷在的时候,我不珍惜,恃宠而骄,任性妄为,而今他不辞而别,生离之苦叫我无法忍受。
我看着手里的盒子,心里很难过,一低头,眼泪便毫无征兆地流出,落在笑意盈盈的小泥人脸上。
我在哭,小泥人在笑,这世间的悲喜本就不相通。
我只有在心里祈祷他一路平安,日日平安。
府丁追了过来,把厚厚的衣裳披在我的身上,又给我换了双干净的新鞋子。
这一身,我本该在明日严欷的及冠礼上穿的。
冰冷的手指尖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温暖,麻木的脑子短暂地恢复了思考能力。
马蹄扬尘,旌旗舞动,被风吹得呼呼作响,所思所念之人渐行渐远。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抱着木匣子爬到了高高的城墙之上。
站得高,京城的景色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我踮起脚向远眺,看见一人一骑逆着大军行进的方向跑了回来,停在城门口,与我遥遥相望。
他抬头看着我,我低头望着他,四目相对,情意绵绵,欲语还休。
他穿着银白色的盔甲,扎着高马尾,发丝和红缨绳被风吹起,手持一杆长枪,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勾得我晕头转向。
这是我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他冲我一笑,凌厉的眼神变得温柔如水,充满了宠溺的意味,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憨憨的,我十分熟悉的,黏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尾巴。
我看着他笑吟吟的样子,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白衣人。
他的眼睛和严欷很像,连眼尾下拉的弧度颇为相似。
可又不完全一样,一个冷若寒冰,另一个热情如火,像打破水面的石子,撩动我平静的内心。
我出神的一瞬间,严欷又重新调转了马头,准备出发。
他的手里拉着缰绳,扭头对我说了些什么,可是风太大,耳边呼呼作响,我与他离得又很远,听不清。
不过,我认出了他的口型。
他说,等我回来娶你。
我眼睛酸酸的,又想哭,念及此后无人会哄我,便又忍住了,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一直在点头,使劲挥手,是送别也是回应,不管他看不看得见。
他抓紧缰绳,在马屁股上狠狠抽了一鞭子,策马飞奔,离开了城门口,追上了大部队,依依不舍地看向我的方向,目光深深,充满了无限眷恋。
他走后,下起了小雨。
冷风萧萧,夹带着细密的雨丝,打在我的脸上,身上厚重的衣裳也无法再带给我一丝的暖意。
我抬手一摸,脸上一片濡湿,不知是雨还是泪,只是眼眶酸涩得厉害。
“公子,小侯爷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府上吧,夫人还在等您。”府丁看着我的脸色不大好,担忧地劝我。
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来时一个人,这会儿身边却围着许多下人。
在同一个地方,我又碰见了那个白衣人。
他身上的衣裳都已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身形,躲在一个无法遮风避雨的屋檐下,似乎是等了我许久。
我心念一动,朝他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侍童连忙跟过来给我打伞,挡在我和他之间,敌视地看着他,上下打量这位对他们而言身份不明的人。
相府中的所有人都很在意我的安危,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为我一出生,门外便不知从哪来了位野和尚,平白无故替我算了一卦,说我命里有一大劫。
除此以外,不论再怎么问,他也不肯多说。
娘亲给了他很多钱,只求一个破劫的法子。
他为难地思索了好半天,高深莫测地说了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父亲不信神佛,却又担忧我的安危,明里暗里,安插了不少人保护我。
皇帝陛下不让豢养影卫,所以父亲自己都没有,只我有。
侍童不让我与陌生人多接触,尤其是面前这个白衣人,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危险。
可我却不这么觉得,许是他那双和严欷如出一辙的眼睛让我生不起防备心。
“嗯。”他站直了身子,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的手上全是水,冷得发白,身子也在微微颤抖,我连忙把衣裳脱了递给他。
衣裳厚厚的,用上好的狐狸毛做的,留有余温,还有股淡淡的清香,他却不肯要。
侍童怕我着凉,也不肯让我把衣裳给他,一把抢走我手上的衣裳,又披回了我身上。
我一向不把下人们当奴才看,与他们关系甚好,相处融洽,所以他们在我面前也有些放肆。
“你这样会生病的。”我关心地对他说道,于心不忍,又想要脱衣裳。
侍童连忙阻止我,又着急又拿我没有办法,说道,“公子,您这样也会生病的,您又不是不知道,您从小就身子弱。”
白衣人听到他说的话,抬头看我一眼,不过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大约会是不可思议吧。
我自己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那么关心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也许这就是严欷说的爱屋及乌吧,一看到他,就会忍不住想到严欷,他会不会冷?会不会有人给他送衣裳?
“我不冷。”他低声说道。
我知道他在嘴硬,明明冷得声音都在发抖。
这倔强的劲也像极了严欷。
我只好让侍童把衣裳脱下来给他,这一次,他没有再拒绝。
我问他,“你在这里等我,有什么事吗?”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被仔仔细细放在胸前,捂得严严实实,一点水也没有沾到,摔坏的泥人,问我,“这个,我修好了,要拿到哪里给你?”
我的神情一定是有些古怪的,诧异地问道,“你等我那么久,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他顿了顿,点头。
“相府。”我只好告诉他,“你可以到相府来找我,我叫墨玉。”
侍童拧着眉,很不赞同我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名字和身份告诉了一个陌生人。
可是我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我觉得,我和他似乎已经是朋友了。
他低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说了两个字,“倜申。”
倜申,我猜这是他的名字。
“你要回家吗?下这么大的雨,如果你没有地方可以去,可以跟我一起回相府。”
我的话还没说完,侍童便急不可耐地打断我,“不可以的,公子,相爷若是知道您把一些不清不楚的人带回府上,他会生气的。”
我不悦地呵斥了他一句,“竹弈,不许无礼。”
“不用了。”
倜申冷冷地说道,“多谢公子好意,天地之大,四海为家,公子不必担心我,保重身体,在下就此别过。”
他说完便走进了雨里,我连忙追过去把伞递给他。
他自是不肯要我的,我便把伞往他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冷冰冰的,像是没有温度的死人的尸体。
下人们簇拥着我回到了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