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自己》师小札

6、第六章

　　接下来几天连续有太阳，悦昭终于有机会手洗了旧棉衣，洗完后晾在太阳下。
　　至于莫骤借她的酒红色羽绒服，她一直穿得很细致，除了袖口蹭到了一点灰，其余都干干净净的。
　　多亏有他的这件外套，让她这个冬天不至于过得太难。
　　等冬天过了，就把这件羽绒服还给他吧。
　　想到莫骤，悦昭意识到有几天时间没碰到他了。自从那天他说出那番话后，他们彼此多少有些尴尬。
　　以前也有男生很正式地向悦昭表白，她都客气地拒绝了，行动上断得很干净。
　　但若是对象换成莫骤，悦昭觉得自己未必下得了这个狠心，假如和他碰上了，她还是会和他打招呼。
　　悦昭看着窗外的太阳，不免感慨，今天的太阳真好，天空高远旷阔，以至于她想出门散步了。

　　悦昭走了一公里的路，来到稻田边，顺便看看水里的鸭子。远处刚好有一对正在劳作的夫妻，没一会儿，悦昭见他们停下来吃烧饼了。
　　悦昭想到城中村、老月华、现租的四十平米的蜗居、靠借来的暖风机和羽绒服度过的寒冬……她以后该如何？
　　她毕业后就直接去父母创立的公司工作了。
　　她大学读的专业是农业经济管理，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期待着未来学以致用。
　　事实上，开始的大半年她负责的是区域冷链物流这一块，完全从零开始，她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和精力，每一天都是从早忙到晚，每一个环节都谨慎细致。因为认真，她在业务上没有出过错，她也越来越有自信，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但她的爸爸始终不放心，只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悦昭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爸爸妈妈一直想再要一个男孩，但最终因为妈妈的身体不太好，放弃了那个想法。
　　这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原来她不是爸爸妈妈最满意最认可的孩子。
　　她一度非常介意这件事，为之在深夜偷哭。
　　幸运的是，她一直被父母富养，从小就不缺漂亮的裙子、昂贵的皮鞋和各种潮流的电子产品，她没有为生活苦恼过一分钟。这慢慢使她忘记了那件令她介意的事，自然而然地有了一种错觉——那已经过去了，长大后的她是被父母认可的。
　　直到她爸爸为她挑选了一个研究生对象，告诉她那是最适合她的人，也是最适合他们家的人——他们极需一个优秀的女婿，接手他们的公司。
　　多么讽刺，她爸爸指定的接班人不是有血缘关系的女儿，而是一个未知的外人。
　　仅仅因为那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们就要把女儿介绍、托付于他，并将家业托管于他，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何况她不喜欢那个男生。她和他见过两次面，他表现得很稳重，言语上也带着对她的尊重，但她还是从他眼睛里察觉到了和她不一样的东西。无论那是不是她的偏见，她直觉自己不可能会爱上这个人，也就没有了和对方再接触下去的必要。
　　如果连自己的感情都不能由自己做主，那她的命运也过于可笑了。
　　她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烟青色山脉，放空脑袋，陷入一个人的安静时间。

　　这天晚上，悦昭依旧在“老月华”打工，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老板夫妇找不到女儿很着急。
　　郑若涟一向很懂事，每天上完晚自习便及时从学校回家，从没有超过八点还不到家的情况。
　　九点过后，老板和老板娘依旧打不通女儿的电话，焦虑到吵了一架。
　　老板娘没好气地责怪起老公：“早和你说了，每天晚上去校门口接她，你就是懒得去！”
　　老板回嘴：“是我不想去吗？是她不让我去，怕被同学笑。”
　　老板娘怒火不减：“她不让你去，你也正好偷懒不去对吧？你当爹的明知道女儿现在处于青春期，要是被坏人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老板瞪圆眼睛：“也许就是和女同学去吃宵夜了！你别乌鸦嘴了，安静等一会儿行吗？你东想西想、吵吵嚷嚷，我两只耳朵都嗡嗡直响了！”
　　悦昭听见他们的吵架内容，立刻猜测郑若涟会不会是和男朋友出去约会了。
　　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但万一她刚说完郑若涟就回来了呢？岂不是变成不守信用的人，直接出卖了小姑娘？
　　老板夫妇吵了十来分钟，最终老板一拍桌子，严厉说：“我现在就去找她！今天生意到此为止，别再招揽新客人进来了！”
　　老板匆匆出门，桑倩小声对悦昭嘟囔：“他们会不会小题大做了？这才九点半，也不算很晚啊。”
　　悦昭看向收银台后不停低头按着手机的老板娘，心想希望是如此。

　　送走店里所有堂食的客人，店门被关上了。老板娘的一张脸很疲惫，眼神也逐渐无措，像是已经预设了不好的结果，她低声让悦昭和桑倩先回去。
　　悦昭考虑后上前把郑若涟有男朋友的事告诉老板娘。
　　老板娘听了后很惊讶，表情暂停了几秒后才自言自语：“难道她大晚上还跑去男朋友家里？不可能的，她没有那个胆子。”

　　第二天上午，悦昭接到老板娘的电话，电话里告诉她这几天不用来上班了。悦昭忙问郑若涟怎么样了，老板娘只说了句“她回来了”便不再多说。
　　没过多久，桑倩也打电话过来了，告诉悦昭郑若涟太惨了，昨晚回家的路上被一个喝醉的人扑上去猥亵了，衣服上还沾上男人那东西了。
　　悦昭听了很揪心，一时间不愿相信这样可怕的事会发生在郑若涟身上。
　　桑倩又说因为自己租的房子就在老月华后面的那条巷子里，楼下有认识老板夫妇的人在小声议论这事，他们诅咒那醉鬼一头栽倒在地，死了得了，省得变成这里的安全隐患。
　　悦昭不由去想那晚追在她身后大声嚷嚷的醉鬼，忽然很是紧张，不知是不是那个人。
　　桑倩反复感叹郑若涟实在太惨了，怎么会碰到这样的事，大概率会留下心理阴影。
　　悦昭的脑海浮现那个长得白白净净，梳着马尾辫，笑着吃冰糖葫芦的小姑娘，心里顿时很难受。

　　晚上莫骤下班回来，刚好遇见悦昭拎着一袋垃圾出屋。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发现有些不对劲。
　　悦昭冷不丁迎上莫骤的目光，笑了笑，礼貌地说：“你下班了？”
　　“嗯。”莫骤反问她，“你今天不上班吗？”
　　悦昭说：“老板娘家里有事，我们放假几天。”
　　莫骤问：“是因为他们女儿的事？”
　　悦昭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莫骤说：“刚从便利店出来，店员在聊天，说美食街上一家餐馆停业几天，因为老板的女儿在回家的路上被人欺负了。”
　　悦昭皱眉：“怎么传得这么快？”
　　莫骤看着她。
　　悦昭告诉莫骤：“她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但乖巧的女孩有时候容易被人欺负。”
　　莫骤说：“对，你们都不容易。”
　　悦昭闻言抬眸看莫骤，意外地从他的眼睛里读到了“理解”这个情绪。
　　莫骤问她：“以后需要我来接你下班吗？”
　　悦昭愣了一下，没想到他还会继续对她这么好，短暂考虑后觉得不合适，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不用了，我想经过这次的事件，以后小马路上不会再有醉鬼跑来跑去了。”
　　莫骤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不想再勉强她，便说：“那如果你遇到什么事，记得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好。”悦昭说。
　　莫骤伸出手去拿她手上拎着的垃圾袋子：“我帮你去把垃圾丢了。”
　　悦昭说：“不用，也没几步路，我自己去就行，你快回屋休息吧。”

　　莫骤回到屋子，打开灯，俞滕还没回来。他有些饿，去拿出冰箱里的速冻饺子，下锅煮好。
　　他坐在客厅的长桌前，才吃了一个饺子，俞滕开门进来。
　　俞滕像是有什么喜事，脸上都是笑，摘下斜挎包，开始和莫骤唠嗑：“我今天要到我女神的微信了。”
　　莫骤无语，若不是不想在卧室里吃速冻饺子，他一定立刻端着碗离开客厅，图个耳根清静。
　　俞滕笑说：“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人，一个独生女，她爸爸是银行的副行长。所有单身男士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被我要到了微信，看来我离人生赢家悄悄近了一步。”
　　莫骤看也不看他，淡淡道：“她是你的经理，加你微信是工作需要。”
　　俞滕说：“但她朋友圈没屏蔽我，我能看见她的自拍，还有她日常的健身和瑜伽，包括心情小记，说明她不排斥我。”
　　莫骤没说话，心想人家一个经理，并没有那么傻，会去选择办公室恋情。
　　俞滕说：“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追求她。”
　　莫骤依旧没说话。
　　俞滕颇有些自信地说起自己的经验：“关于追女人，没有人比我在行。对什么性格的女人采用什么类型的招式，都是研究过才能行动的，可不能瞎追。像是方佳芹，她就是小女生性格，只要持续对她好，她就会感动。当年我每天早上六点去图书馆帮她占座，坚持了一个月，事情就差不多了，但女神就不一样了，女神见过的世面多……莫骤，你怎么端着饺子回房了？你这洁癖不是从不在自己房间里吃东西的吗？”
　　莫骤刚要关上门，便见俞滕跑过来说：“一看你就是没经验的傻男人，我帮你吧。对面的那个美女邻居，老实说你不砸钱是连她的手都拉不到的。”
　　莫骤眼眸一滞。
　　俞滕说：“据我观察，她虽然是一个打工的，但脸和身材都保养得很好，大概率之前交往的都是有钱人，现在不过是空窗期……”
　　俞滕还没说完，莫骤已经严肃地警告他：“我最后和你说一次，少在背后议论别人。你要再猜测她的私事，别怪我不客气。”
　　俞滕“嘁”了一声，识相地不多嘴了。
　　莫骤眼眸如寒冰，就这样看着俞滕，让俞滕有一瞬间产生了鲜明的感觉：眼前的室友好像真的要将他揍翻在地。
　　莫骤安静了片刻，忽然笑了一下，看着俞滕，语气轻蔑：“她保养得好，就不能是她自己赚的钱？你以为正常人会和你一样，整天花心思惦记别人口袋里的钱？”

　　悦昭停工了三天，再次回到“老月华”，已经得知郑若涟在这几天里上吐下泻，一度发起了高烧，现在她体温下来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老板和老板娘的面色都很沉重，除了必要的交流，他们几乎不说话了。
　　工作的气氛变得压抑，连一向活泼开朗的桑倩也不敢怎么笑了。
　　猥亵郑若涟的男人并不是那个追过悦昭的醉鬼，是一个四十二岁的男子。他被逮捕后痛哭流涕，说自己是多喝了两瓶啤酒才失控做出了那样的事，又无耻地吐露自己单身很久，心理和生理不免扭曲，做那样的事并非他本意，他是被刺激到了。
　　当窥见郑若涟和一个同龄男生在树下情意绵绵地拥吻，罪犯起了强烈的嫉妒心，凭什么年轻男生就有女朋友？他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成熟男人却没有？
　　他将手里的啤酒瓶朝他们丢过去，狠狠打断他们，眼看他们如同受惊的小鸟一般，手拉手往前跑。瘦弱的女生不小心摔倒在地，年轻男生被迫松开手，垂怜地看了她一眼后自顾自往前跑了，他见状快步上前，将瘦弱的女生拉到一棵树后。
　　幸好年轻男生跑了一段路后就拿出手机报警，也幸好民警及时赶到，阻止了悲剧发生。
　　在这件事发生后，美食街上小声议论的人不少，有同情郑若涟的，也有责怪她的，说她不自爱，高中生不专心读书，竟然去早恋，还跑去马路上和男朋友亲热，要是她不做那些出格事，也不会被坏人盯上。

　　悦昭不敢再走小马路回去，选择绕道往人多的那条街回去，因此花在路上的时间越来越多。
　　这天她路过便利店，刚好碰到莫骤从便利店走出来，他手里拎着一袋东西。
　　莫骤见她从这个方向走来，心里便猜到了几分。
　　悦昭有些尴尬，知道瞒不过他，干脆说：“最近我胆子有点小。”
　　莫骤说：“谨慎一点没错。”
　　悦昭笑说：“对。”
　　莫骤思索了几秒，再一次问她：“如果我有时间，晚上去接你回来，你会反感吗？”
　　“反感”一词像是带上了一种私人情绪，好像他在臆测自己会被她讨厌。
　　悦昭看向他，后者目光沉静，如月似海，在等待她的答复。
　　为什么感觉他这样子有些可怜？悦昭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不正常了，像是产生一种“是因为自己的拒绝，他才会如此可怜”的古怪想法……
　　她甚至是有一点点心疼此时此刻站在眼前的人了。
　　她默默低下了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
　　然而莫骤一直安静，没有催促悦昭回答会还是不会。
　　悦昭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感觉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今夜月色过于浓美，她这样凝视着他，竟然有一种被他诱惑的感觉——月光下的他，高瘦的身影倒映在地，让她想起了月色下的竹影。
　　他五官静美，处处有棱角，显得冷锐，但不会让人感觉到尖锐。
　　尤其是他的鼻梁，她看久了发现他的鼻子长得过于好看了，如刀镌刻，不多一笔也不少一笔，线条和弧度很完美。
　　她忽然意识到和他比起来，她以往遇见的那些颜值高的男生也不过平平。
　　他实在是太好看。
　　为什么每一回碰巧遇到他，她的一颗心都会小小地舒展开？就好像是迎面碰到了一阵春风。并且在和他聊了几句后，她整个人也不是那么疲惫了。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立刻找到答案。
　　最终她听自己说：“我从来都没有反感过你。”

作者有话说

　　骤骤，你有颜值，这就是优势，放心去追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