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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陈景仰面躺在病床上半睁开眼,看向雪白的天花板,干裂的嘴唇微张,无意识吐出一个字,“水——”但这细若蚊声的音量可没有人听见。

      接着一阵腹痛袭来,他想蜷缩身子,但四肢一怔无力。只能转头,透过窗上的窗户望去,满眼都是夏日的浓绿。

      亮眼的浓绿让他想起了育孕他的大山,鸟鸣莺啼。半山腰土黄色的泥巴围了间闭塞昏暗的屋子,往前是个油腻腻的桌子,旁边就是个烧火的灶台,二三十瓦的灯要死不活的高挂在房梁上,不时闪烁几下。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高瘦的影子提着一带家伙什儿走了进来。陈景呆呆的看着,喃喃的吐出两个音节。

      那身影自黑暗中走来,一双手关节粗大的手伸过来。视野拉近,他几乎能看见那手上的皲裂,布满老茧的手心,拿着几张红色有人像的纸票,轻飘飘的,他抬了几次手,直到那身影隐入黑暗都没有接住。

      接着,他的眼前划过一幅幅凝固的画像。他上学走过的那条陡峭山路,红得耀眼的录取证书,背着大大的蛇皮口袋走到车站的高瘦背影,又闪过高耸的大山,摇摇晃晃的大巴,几十层高的高楼大厦,上床下桌的四人宿舍。

      “砰砰砰——”是心脏声。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跳声慢慢的耳边放大,好像是一个快速敲响的丧钟。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从淡蓝色的床帘外传来。

      一切戛然而止。

      刘波扶正一不小心碰倒在桌子上的多肉,捋了两把自己的刘海,流行的西瓜刘海被他全捋了上去,汗水把它固定在了头上,直直的立着。他看了两眼墙上的风扇,“嘿,刘医,你这儿的条件也忒差了吧,连个空调都不安?”

      被叫做刘医的中年男人穿着发黄的白大褂,闻言眼睛从手机的屏幕上离开,看了一眼面前的“常客”,用一种“你小子,不当家,不知道茶米油盐贵”的口吻说:“空调?有风扇就不错了,这么几千亩的学校,不节省怎么运营?老师的工资,电脑,什么实验室的滴管儿,还有你同学躺着的床,你看看,哪样不要钱?”

      刘波被这么一说,发出一个短促的笑声,合着他们两三万人来读书是来白读的,一学期没有交几千的学费?又想起前不久才听李文华八卦的,这校医是校长某某亲戚,人家是利益共同体,一根绳上的蚂蚱,再者,人家愿意这么热着,他能说什么。

      没接话,他撩起自己T恤下摆扇扇,这温度,怕不是有三十六七度了。

      “得嘞,我去看看陈景。”

      这次校医眼都没抬,刷着小视频,“成,把他叫醒让他回去吧,在哪儿躺着不是躺,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就中暑,哪像我们以前,下乡那会儿,顶着大太阳割稻子,哪有什么电扇空调的。”

      刘波照样没接话,小视频里恶俗的歌曲和着校医叭叭的讲话声,让本来心浮气躁的他心情更恶劣,连带着掀开床帘的动作都粗鲁了许多。

      “陈景?陈景,起来走了。”刘波推了两下躺在病床上的陈景。随即,嫌恶的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他的手上全是陈景的汗水。

      看着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陈景,刘波估摸着怕是不太对劲,哪有人出汗像是淋了一场大雨一样,水珠都能从头发上滴下来。

      他心里渐渐有几分不好的预感,正要去叫校医来看看,就见陈景睁开了眼。

      “吓我一大跳,陈景,好些了吗,好了咱两回去吧,回去好歹有个空调。”说完,看见陈景愣愣的没回过神的样子,又抱怨道,“我说你就不该打这么多工,还是身体最——”话没说完,自己就哽住。就陈景那个经济条件,要是不打工,怕是连饭都吃上不。

      陈景一睁眼,怔怔地看着眼前布满了白色的天花板,他摸了摸胸前“砰砰砰——”的心跳声,还来不及细细思量,就听见刘波说:

      “你现在怎么样?能走不?不行的话再躺躺。”又看了陈景身上被浸湿的T恤一眼,“算了算了,还是回去,这儿也是又闷又热,还不如去会寝室躺着,好歹能吹吹空调。”

      “能走,谢了。 ”说完,陈景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汗水正一滴滴的睡着。他挣扎的做起来,把衣服合拢一捏,水滴滴滴答答得顺着他的手缝往下滴,不仅如此,他一坐起来,头发上的汗水也在重力的作用下往下滴。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已经消失了,但是身体还在无端的感觉虚弱,他想,可能是中暑的后遗症。

      刘波边搀着陈景,还一边抱怨,说什么下节课是老刘的历史大课,好不容易选上和系花姚以欣一起,没想到黄了。

      “谢谢了,要是没有你把我弄在校医室,我可能还在大马路牙子上躺着,改天请你吃火锅。”陈景微微侧身,清亮的眼睛看着刘波说。

      陈景这么一认真,刘波反倒不好意思了,“害,没啥儿。都是小事儿,再说我们一个寝室的,就背你几步路这能叫事儿吗。”

      看着两个人边说边就走了,校医赶忙放下手机,“诶诶,你们还没结医药费——”

      刘波和陈景说话,听校医这么一说,不敢置信的回转过身,“啥?就躺这么一会儿还要医药费?你给开药了吗?你连体温都没给人量,一杯糖盐水都没弄,这你可不厚道了。”

      刘医喝了口放在桌上的茶水,“是没开药,但你去哪个医院不得给个挂号费?没开药不代表我没治病。而且就算不给出诊费,你看你同学把我的病床睡得,下个病人如果要输液怎么睡?谁知道你同学有什么毛病没有,这床单还得拿去消毒。”

      刘波我了个大草,就躺一下还要钱?这是坑谁呢,正打算撸起袖子和他摆道摆道。

      陈景拉了拉刘波,对着校医笑了笑,“您说得对,哪有到医院看病不给钱的,”说完,从兜里掏出五块钱放在桌子上,“挂号费,您收好。”

      校医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一块钱,又看了看陈景,“五块?你打发叫花子呢,那我床单怎么办?”

      “医院的挂号费不都是五块钱嘛。至于床单,现在太阳大,等会儿我负责给您洗了,应该要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干。”

      校医闻言,皱眉,又打量的看着陈景全身都是水,暗里嘀咕怕不是有什么毛病。随即晦气的摆摆手,“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你记得等会儿来洗。”他这个诊所可没有后勤。

      两人走后,校医刷了一会儿小视频,觉得嗓子有点干,端起桌子上的茶水来打算喝,没成想,喝了个空。他不敢置信地把茶杯口往下一倒,几根干茶叶掉了下来,“怎么可能,刚才才喝了一口。”

      他用手一捏,就像是还没有泡过的茶梗,“奇了怪了,奇了怪了,难道是气温太高,都给烤干了?”

      寝室里冷气十足,门一关就像是隔绝了整个夏季。陈景一回来也没多呆,坐了一会儿就去找衣服冲澡,缓过来后准备出去把校医的床单给收回来洗了。

      等他抱着东西回来,刘波还是原来的摊在椅子上的姿势,正在和他斜对面床上的李文华抱怨那个无良的校医。

      李文华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应和道:“这不是自然的嘛,人家和校长有关系,别说校医院,就说我寝室的空调,不都得交每人交三百多的安装费?”

      一说到这儿,刘波更窝火了,“算了算了,再说我就要背着炸药包去炸学校了。”

      李文华不住嘴,继续说道:“还有超市小卖部,啥东西都比外头贵五角一块的。”说到这儿,他停了停,见卫生间关着门,才压着声音继续说:“就是那马政经老师的媳妇儿开的那个,校长应是都参了股份,我们向校长反应,第二天马政经老师就来诉苦。”

      刘波一拍桌子,怪不怪调的说:“可不是,说什么,我三个儿子在国外读大学,家里开销大,还请各位同学体谅体谅,tm的,还挨个儿点名问老子们能不能体谅。”

      李文华笑了起来,“说起来,陈景也够爷们儿的。”当时陈景坐在第一排,那老师直接点了他名儿,陈景站起来就回了一句:“您儿子是不是应该叫我们一声爹,毕竟是我们出钱供他去国外上大学。”

      刘波想着当时那老师铁青的脸,也大笑一声。两人过了嘴瘾,李文华又躺在床上,这会儿正哔哩啪啦的打字,眼尖的看着陈景从他床下面走过去,忙起身叫住他,“欸,陈景,明天我们班和华大的搞了个联谊会,班会上通知的,你不是中暑没去嘛,班长叫我通知你两,就在成化区那边的兰格华庭,下午5点。”

      陈景端着盆的正要去洗床单和换下来的衣服,“嗯,谢了。”但没说自己去不去。

      等陈景洗完衣服,吃完饭回来的时候,刘波和李文化正在吃着外卖,话题也从校医变成了明天的联谊会。什么豪华包间,什么赵锐翰真有钱,一个寝室的,怎么家境天差地别什么的随便听了一耳朵,然后又匆匆的拿上书本去图书馆。

      第二天清早,漆黑的寝室亮起一盏微弱的灯,陈景照例是起得最早的一个,他轻手轻脚的洗漱完,就像往常一样去食堂吃早饭。

      出了食堂,他本来打算去图书馆的脚步一顿,想起还在床上躺着的刘波来,于是超相反的方向走去,出了校区的一个小铁门,去外面的早餐店打包了两份糯米鸡、茶叶蛋和豆浆油条。

      刘波一直睡到早上十点才慢吞吞的起来,他下床的时候看到他隔壁床下正在学习的陈景,一脸的不可思议。又看见桌子上的早饭,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恍然大悟。

      肯定是为了昨天的事儿,他也不拘礼,洗漱完就拿着油条往嘴里塞,“哇靠,今天我最爱的油条,真的好好吃,”然后自然的对陈景说,“谢了,陈景!”

      说完也不看陈景的反应,冲还在床上的李文华一嗓子,“华子,快滚下来吃饭了——”

      “来了——”本来潜伏在上边的竖着耳朵的李文华,立马坐起来,应声道。

      对于陈景也给他带了早餐这件事情,李文华有种即在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感觉,陈景这人看着不爱说话,但是意之外的好相处。虽说有时候确实和他们隔了一层,他和他的关系没有他和刘波的这么好。

      这他和他和他一进他脑子里,他就觉得自己娘气了许多,硬是把四个人的寝室弄成了有十个聊天群。

      他叹气,本来按理说吧,男生寝室就没有像女生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毕竟大多数的男生都是大大咧咧的。偏偏他们104寝室情况有点复杂,全学校最有钱的,最没钱的,成绩最好的,成绩最差的都在他们寝室,平时也没有个话题,关系不就复杂了吗。

      一直没来的赵锐翰他只在开学的时候见过一两次,不说什么官二代,红三代,富二代的传言,就那身派头,真真的就一个电视里面演的豪门公子形象,他还专门搜了下人家手上带的手表,好像是英国大师定制款,市价起码都是六位数。

      与之相反的是陈景,第一印象就是穷,真的穷。开学第一天,蛇皮口袋背着自己被褥,还自己带了个六七十年代的那种大花盆子,就这两样单品,现在还在宿舍里面放着呢。

      而他和刘波,一个十八线小县城的普通家庭,一个本地的有车有房的小富土著。一个小小的寝室居然浓缩了四个阶层的人,再加上刚开学军训时,这最该培养感情那段时间陈景请假,这关系,可不就复杂又生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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