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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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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池渊脱下外衣挂到门边衣架上,对着门外的敲门声淡声说了句:“进来。”
护士推门而进,瞥见桌上的咖啡:“您刚才出去了?”
“嗯。”池渊慢条斯理的扣着医生白袍的扣子:“是有病人吗?”
“没有,”护士连忙否认,把手中散发着热气的袋子搁到桌子上:“方才陈医生来过了,说您值夜班辛苦,这是给您的夜宵。”
“麻烦你了,”池渊没有动袋子,坐回桌后打开电脑,片刻又抬眸看向护士,口吻淡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护士微微红了脸:“那我先走了池医生,您有事随时叫我。”
池渊淡淡应了声,眼神又落回电脑上。
护士失望了一下,走到门边又不甘心的回头看了一眼桌后的人。
“等一下。”
池渊叫住了她。
握住门把的手立刻放下,转身:“池医生,还有什么事吗?”
“刚才扭伤的病人留联系方式了吗?”池渊略顿了顿:“病历本上没写。”
“好像留了,”护士回想了一下:“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池渊再度收回目光:“记得通知她来复查。”
“好的池医生。”
门咔哒一声关上,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
温柔的女声从手机话筒中传出:“夜宵收到了吗?”
“收到了,”池渊把桌边的袋子拉到面前,用另一只手解开:“白微,下次别这么麻烦了。”
袋中装着精致的饭盒,打开是还冒着热气的瑶柱鸡肉粥和几个小菜。
“是我爸担心你,”陈白微道:“他疼你比疼我和苏木多,知道你的性子一忙起来不肯吃饭,千叮咛万嘱咐我送夜宵。”
“老师费心了。”池渊轻叹。
“他费心你不正常。对了,苏木明天回国,我爸说要你来家里吃饭,他明天也去医院,和你一起走。”
“我明天不来医院,学校有课,下课我从医院接老师。”
“也行,那我也蹭你的车走。”陈白微声音含了些俏皮的笑意。
“都行。”
*
送走了沈观澜和付南絮后,黎思回到家中,想起一晚上的兵荒马乱累的不行,也懒得再收拾刚搬过来的东西,草草洗漱了一下便躺到了床上。
月光清薄,透过明净的窗子在落地窗上洒下一格一格的月光,黎思住的楼层不高,远远的还能看见小区花园里在夜中开的浓淡木香。
她一向浅眠,多梦易醒。工作之后昼夜颠倒睡眠便更差,常年被梦魇困扰,一睡去便陷入沉沉梦中。
倒是很少梦回高中时代。
她自小学起就展露出惊人的记忆水平,写的作文也极富灵气,一路顶着才女的名头长大。
直到上了高中之后,临安一中是有名的省重点,又重理,对学生培训一向规矩的按照高考规则条条框框的来。
开学后老师布置的第一篇作文就是议论文。
是正式又无趣的题材,黎思一向最倦写这种,随便扯了两句就交了上去,作文发下来是满分100的作文才得了30分。
下课后她就被语文钟老师叫到了办公室去。
钟老师年过三十,风趣儒雅,是怀中倍出名的语文老师。黎思老实站在办公室里,看他把她的作文本摔到桌上,声音不低的斥了一句:“轻狂!”
年少时,黎思不知听过多少人暗地里骂她轻狂,又或者是再跟一句“恃才傲物!”
那时总不知天高地厚,总以为读了几本书便了不起。越长大见的越多,读的越深。,反而更能知道自己的浅薄。
“你看看这是什么,”他翻开作业本:“题目也不写,通篇一派胡言,沾边不沾边都往上扯,你当这是什么!”
黎思眨了一下眼睛,实话实说的回答:“题目是真的忘了写,至于其他的,钟老师,我不会写。”
这话气笑了钟老师:“你倒是说说,怎么个不会写法,是不识字还是看不懂题目?”
“都不是,”她带着初生牛犊的勇敢:“矛盾各有所长,老师您总不能叫善矛的人使盾,那到战场上岂不是毫无活路?”
钟老师还是笑,眼角皱纹细细:“那若是战场上只叫你用盾呢?为了活命,你也不得不学会?”
黎思说:“那我宁愿战死。”
少年人的天真永远最无畏,钟老师并没有再长篇大论的劝黎思什么,只是后来在一次次的考试中,她终于明白了“战场上只叫你用盾什么意思”。
她到底是学生,一贯的好胜心逼得不得不学习如何写出一篇优秀的议论文,钟老师爱才,也十分乐意指点她。
也常常去钟老师家里看一室的藏书。
他家的书房极大,推拉开合门的分格书柜紧贴着一面深木色墙体,一打开有暖黄色的氛围灯照出卷卷书页。
这书柜延至一整面墙,更妙的是书房偏窗三分之二地带有一半遮的镂空梨木屏风,绕过屏风去后面临窗书桌旁放置了一米宽的软塌,舒服的仿佛专供着人休息似的。
黎思第一次见的时候啧啧称奇,只道这样的布置谁还有心坐在书桌前安心看书。
钟老师笑容里带了些无奈:“是给我外甥买的,他嫌那椅子板直累人,喜欢在那软塌上待着。”
钟老师的这位外甥黎思早有耳闻,他常挂在嘴边,说是和黎思差不多大,也在临安一中上学。
只是不巧,黎思每次来的时候,都恰好和他的外甥错过。
钟老师极宠他外甥,每次提及的时候都带着骄傲又无奈的笑。
譬如书房里游动的那几尾鱼,是他要养的,因嫌弃一屋子书没有活气。再如,他用的器具就只需他自己用,旁人碰也碰不得。
黎思忍不住感慨:“您外甥当真是,洁癖到了极点。”
五一时学校放了三天假,黎思和好友季晚韫约了出去玩,在一家面包店买了度数很低的调味莫吉托一边喝一边逛街。
那莫吉托根本不能称之为鸡尾酒,只有度数很低的白兰地做底,余下都是果汁的香甜。
季晚韫一向爱玩乐,这点子度数压根不放在眼里,为了陪她才喝而已。
一路逛到烈日渐薄,季晚韫不停的掐掉口袋里小灵通响起的乐曲。黎思咬着吸管促狭:“谁这么坚持不懈啊?”
“没谁,”她把手机关成静音:“不管他。”
“得了吧,”黎思说着又看见小灵通亮了起来:“你这一下午心不在焉的,我也懒得跟你逛了。打这么多电话想必是有急事,你快点去吧。”
“好吧,”季晚韫嘟嘟嘴:“那我先走了思思,你回家注意安全。”
“我不回家,我去钟老师家。”
“又去啊?”
“不想回家,”黎思伸了个懒腰:“你别跟我这耽误了,快走吧。”
黎思没什么酒量,一点点读书的莫吉托喝了都有些微醺,钟老师开门的时候吓得摸摸她的头:“发烧了吗这是?”
“没有,”黎思笑嘻嘻:“是晒的脸红。”
“天也确实热起来了,”钟老师的夫人陈以蓝是个同样温婉的浑身上下透着书香气的女子,端着盘雪梨笑道:“思思来吃块梨。”
“谢谢师母。”
“天气热了,咱们院外的木香花也该开了。”钟老师闲话道:“黎思,你从外面来,看见开的花了吗?”
“看见了。”黎思想了想,从院子进来时,乳白墙上确实爬满了郁郁葱葱的木香花,在阳光照射下金灿灿的,好看极了。
又吃了几口梨,眼见钟老师和陈以蓝兴致勃勃的念叨起来木香什么时候最好看,黎思自觉不能再当电灯泡,便跟钟老师说有本书想去楼上书房找找。
钟老师正跟妻子聊的盎然,挥挥手便算应了她。
钟家书房在二楼,难见的半掩着门,黎思走到门边还没推开,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传来音乐播放的声音。
她没有多想,只觉得是钟老师忘记关音乐了而已。
进门左手边高脚架上红梅瓶里插了束山茶花,有些焉像是快要死的样子,黎思仔细辨认了一会也没听出来那曲子是什么,只觉得舒缓温柔,同黄昏十分相配。
说是来找书,其实也没什么书可找,黎思醉意上来,越发懒得思考,索性随手从书柜中抽出一本书来。
是汪曾祺的散文集。
浊酒一杯天过午,木香花湿雨沉沉。
黎思看着不远处窗外爬上的木香花,忍不住笑了出来,眼下怕只差沉沉春雨了。
她绕过屏风,想往窗边去离近点看木香,走了两步却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骨骼伸展的声音随之而来,还有一声浅浅的哈欠,屏风后的人语调里满是困意:“舅舅,不是说了我想睡觉吗?”
是一个黎思从来没听过的声音,她想起了钟老师口中挑剔的外甥,挪动了脚步探头往屏风后看去。
和正起身欲站直腰的少年四目相对。
那少年穿着一身黑衣,眉发如墨玉,皮肤被落日薄色照的有些透明,仿佛能窥见眉眼鼻下流利挺直的骨骼。
因为刚刚被吵醒,他神情里都有些倦色,身后透明的窗上坠着几缕木香花藤,数不清的半开白花,还有完全绽开的花蕊嫩黄的木香。
黎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古代世家宫闱中残酒浓睡方醒来的美人。
美人如花隔云端。
她酒意醉醉,脑子顿顿的,不知怎么把心里所想的诗念了出来。
那黑衣美人站直了腰,比黎思高上很多,他似乎是清醒了些,听清黎思的话后面色僵硬,拉着清淡如絮的嗓音缓缓念道:“美人?”
她一瞬间没了醉意。
然而她多年被骂轻狂也不是白被骂的,遇事装淡定的功夫一流,轻咳了一声昂头看着眼前人不紧不慢说:“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没人,我还以为书房里没人呢。你继续睡,我先走了。”
说完,黎思淡定转身走出了房门,还不忘顺手把门给屋内睡觉的美人关上。
她微微喘口气,迎面看见陈以蓝也上楼来:“思思,刚才我忘记跟你说了,小渊在书房睡觉,你拿书轻点别吵到他。”
黎思苦下脸,心里哀嚎师母怎么不早点说。
门开了一下,刚才撞见的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的走出来,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退到陈以蓝身旁,他倦倦的抬眸,微凉的黑瞳落到她身上,黎思方才的微醺猛然清醒了过来。
陈以蓝温柔开口介绍:“小渊,你醒了啊。这是你舅舅的学生,叫黎思,和你一个学校。思思,这是池渊。”
“嗯。”他淡淡的应了一声。
原来他就是池渊。
那个同年级很多女生口中,又帅成绩又好的理科学霸。
也是钟老师口中挑剔的外甥,现在手插在裤兜里又困又倦的靠着墙。
黎思还在心里吐槽,池渊已经从她身上移开了目光,迈着长腿下了楼。
“小渊就是这样的性子,”陈以蓝道:“思思你别和他计较。”
“没事没事。”黎思心想,我哪敢计较,扰了池少爷的睡觉还口出妄言,该计较的是人家。
这点小事很快就被黎思抛在脑后,只是在班里女生谈论池渊的时候,会凝神听上那么一两句。
随着文理分科的到来,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选文科的时候,黎思在选科表上理科那一栏轻飘飘的打了个勾,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镜。
高二分完班后新的班级开学头一天,黎思打完水回来好巧不巧看见自己座位前面那背脊坐的挺直,正在拿着一本英语单词书背的人,可不正是池渊。
他背书背的专注,临中蓝白的清汤寡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被平直的肩颈撑出好看的线条来。池渊的黑发垂在额间,往下眸峰起伏利落直到高挺的鼻骨。实在是好看的叫人不敢接近。
黎思端着水杯悠悠然从他旁边走过坐到自己位子上,起了逗弄的心思,伸手戳一戳他的脊骨,见他微皱着眉回头时趴在桌子上小声的喊了一句:“池美人?”
池渊还没说话,他的同桌惊奇的开了口:“池渊,你什么时候有的这外号?”
“早就有了。”黎思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胡诌,直起身子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同学你好,我叫黎思。”
“程野程野,”那男生面色恍然:“你就是黎思啊,久闻大名选了理科的文科大佬。”
“害,我可一般了其实。”
“你谦虚!”
“真没有,我是学不会地理才选理科的。经纬度什么的真实太难了,死我都学不会······”
“我也是!!”程野像是找到知己一样:“那玩意真是太难了······”
他们聊的热火朝天,池渊懒得搭理,回过头背自己的单词。
后来女生们大一些知道涂护肤品的时候,有一个国外的护肤品牌很火,叫“城野医生”。黎思初见时乐的直不起腰,一班人天天逮着程野就叫城野医生,给丫气的真要去报医学院当医生。
和从来就坚定不移要考医学院的池美人一起。
黎思是被一阵急促吓人的闹钟声吵醒的。
她伸手按掉了闹钟,怔然了许久才揉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
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从前的事了,昨夜不知是不是乍见许多故人的缘故,竟然梦见了池渊。
黎思挪脚下床,稍微动一动脚踝处还是痛。
她目光落下,不自觉便想到昨晚池渊掌间干燥微凉的温度。
关于有些人,你不去碰记忆,就仿佛能永远的禁锢住。可一旦触动了开关,便如洪洪流水怎么止也不住,冲开心底尘封很久的情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