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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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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嵇星阑还未起身,便听见外面吵嚷。
“梦然姑姑,你就行行好,替我通传一声。”
“求我无用!昨日公主和几位相公吃多了酒,我看不到巳时断不会起,便是起了也必定不甚愉悦,小章仇将军何必迎头找骂呢。”梦然从章仇蛮手中接过描金彩绘的食盒,又招来几个年轻力壮的侍卫将其拦下,哄说:“您先去偏厅喝茶,待公主起了,我定第一时间转达。”
“姑姑,自上次万寿节与公主匆匆一面,已是好久不见。我吃不香睡不好,大夫都道我是得了相思病。”章仇蛮收起调笑嘴脸,被侍卫架在中间往后拖,可怜巴巴地望着站在阶上的梦然,“姑姑可怜我的一片真心,等公主起了,一定让她尝尝盒里的小食。我看她上次宫宴似是爱吃这个风味,特意从江南寻了一位厨子……”
说起章仇家这位公子,梦然也是直摇头。其父乃敕封的镇国将军,雄武英勇,战神无双,可出征池亦国遭了埋伏,身死边疆,连长子章仇阎也差点交待在那处。满门英豪,偏他是个纨绔子弟,功夫不精,文采不专,皇上心疼他给了个清闲官职,他便整日游手好闲,四处招猫逗狗。
说起他和公主的孽缘得追溯到章仇阎在宫中治伤那会儿。章仇阎打池亦国回来,身受重创奄奄一息,先皇特许留在宫中救治,并去章仇家接了他来看望。那时他十三岁,少不更事,见了生死未卜的哥哥什么礼数规矩浑然全忘了,不管不顾地扑到床前嚎啕大哭。先皇对他满心愧疚,不仅没怪罪,还心生怜悯,嘱咐一旁的丰敬公主对他多多关怀。彼时丰敬公主正是风华正茂的好时候,俯身温言宽慰,费了好大工夫才哄好了他。
之后公主待他也是情真意切,其饮食起居皆一一过问,许是让这孩子误以为公主是个温柔和顺的性格,竟一发不可收拾地仰慕起来。可现实的公主——“吵死了!滚远点!”一只绣鞋从门内飞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砸在章仇蛮的脑袋上。
“这莫不是公主的……”章仇蛮施展功夫,轻易便从侍卫的重重包围中脱身,宝贝似的捧起地上的鞋,仔细端详,以手指丈量尺寸后喜笑颜开,朝着宫殿方向叩首大呼:“叩谢公主赐鞋,我回去定拿个香案供起来!”
梦然扶额,这孩子真是没救了。
章仇蛮哼着小曲儿将鞋揣在怀里,没走两步遇到了刚刚抵达欲向公主请安的元小萌,遂提醒道:“你来早了,公主还没起。且随我去偏殿等候。”
此乃常态,公主晚上不睡,白天不起,这样折腾也是满头乌黑,肌肤光洁,若是在现代做个美妆博主,定很有市场。元小萌顾自幻想,一抬眸瞅见章仇蛮额上的那抹红肿,拿手在自己额上比画两下,问:“这是怎么了?”
“嘿嘿嘿,无碍。”章仇蛮憨笑,将怀里的鞋搂得更紧些。
元小萌是见过小蛮的狠劲的,现下看他满面桃花,春心大动的痴样总觉违和,不由感到一阵恶寒,打了个冷战。
两人打完照面一同在偏厅等待,元小萌进去才发现章仇阎和凤阙也在。
凤阙将幕篱改为了面纱,一双凤目顾盼,疏离冷淡。章仇阎则正襟危坐,表情肃穆,看元小萌进来了只是掀了掀眼皮,犹如佛寺里睥睨众生的金刚。这气场实不是开玩笑的,元小萌赶紧行礼,生怕下一秒就被安一个怠慢的罪名,然后像捏蚂蚁一样被捏死。
“你刚才去哪儿了。”章仇阎睨了眼章仇蛮。
章仇蛮口嚼点心,“去给公主请安了。”
“公主未起,你请的是哪门子的安?”章仇阎不怒自威,声音洪亮。明明挨训的是章仇蛮,却给元小萌吓得和鹌鹑似的弓着身子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自然是隔着殿门请安。”章仇蛮牛饮完一盅茶,笑道:“若是公主愿意让我进去请安,我也乐得。”
元小萌内心大叹章仇蛮的英武,面对那样雄伟的兄长竟敢这般答话。
但章仇阎又不是真阎罗,他对这个弟弟是无奈宽容多于管教训斥的,听罢小蛮的胡言,不过是叹了口气,道:“尊重些,公主未嫁你未娶,这话莫再提了。”
“正是男未娶女未嫁我才说这个呢。”章仇蛮献宝似的从胸襟里掏出一只鞋,“公主御赐的,赏我请安有心。”
凤阙正掀起面纱饮茶,险些一口喷出来。
元小萌偷瞄了一眼章仇阎,他的眼中似有红光,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发作,他正在心里替小蛮默哀,却听见梦然来传信,“公主起了,召诸位去殿中说话。”
嵇星阑今日未梳繁复的发髻,只是单束起马尾,着一身枣红色暗金的圆领袍,干练非常。这还是她头一遭着男服,感觉着实不错。元小萌他们来时她正隔着帘子拿香膏醒神,到底是年纪大了,稍微熬夜便疲倦不堪。梦然替她用脂粉稍稍遮掩眼下乌青,想着出游驰马必定大汗淋漓,便未再施粉黛。
掀帘而出,发现章仇家的大哥也在,身旁那个身姿卓越的,她知道定是妙医仙,她见过凤阙的少年时期,感叹时光荏苒,他的容貌气质竟丝毫未变。转念又赞嵇暮幽这小子倒有些本事,真把隐居的神医给找了出来。
章仇蛮下巴都快要砸在地上,公主出门哪次不是花团锦簇,钗环满头,如今这般英姿飒爽,倒叫他格外心动。
嵇星阑却径直忽略了章仇蛮走向凤阙,抱拳一礼,“有劳你替小萌医治旧疾。”
凤阙端端回了一礼。按理说,元小萌一介凡人,何至于让公主惦念腿疾之事。但人心情感复杂难诉,总不能以门第、利益相论,贵为长公主也有关怀凡人的一颗善心,杀伐决断的将军也有悲悯世人的不忍仁慈,这点他深有体会。年少时,他冷心冷情,满心以为自己会继承先师衣钵,而后归隐山林,外界纷扰皆与其无关,可偏偏遇见了章仇阎。而后,他不顾一切地打破了为自己预设的道路,跨越千里,只为寻他。
梦然早先就着人备好了车马,公主稍微吃了些小食,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向京外的山峦进发。
章仇家两兄弟都是骑射的好手,自然是骑马在前开道。黑蜜长在赫兰州,马术精湛,元小萌请示公主后也给他配了一匹好马。他乐得不行,立刻上马跑了两圈,脸上的雀斑都似在闪闪发光。
剩下的自然是坐马车。嵇星阑一上车就又开始犯困,直说到了叫她,便倒在梦然膝上睡去。梦然则拿出随身的针线,开始做针线活。凤阙似是有所启发,也掏出自己的银针,说什么都要在车里给元小萌扎几针,说是巩固疗效。
施针得脱衣,车里两位姐姐还在,元小萌羞赧极了,左右推阻。
“你莫不是害羞?”梦然忙着手头的活计,头也不抬地问。
元小萌咂咂嘴,羞于承认。
“大可不必。”马车摇晃,梦然却一针一针绣得平稳,“我跟着公主,什么没见过。”
元小萌语塞,能伺候公主的可都是训练得当,体格健美的公子们,他那两条细窄的腿自然是不够看的。但,话也不能这样说,他是顾忌男女有别……等等,元小萌忽然坐直。大学时代,游泳课上,无论男女皆大方地展露身材,怎么现在露个腿都羞耻心爆棚了?念及此,他二话不说撸起裤腿。
“倒是比之前好多了。”凤阙揉捏元小萌的腿,感受到肌体柔软,满意地点点头,“真气滋养了筋脉,加上贵重药材的养护,恢复得很好。”
真气?元小萌诧异。他没开口求过嵇暮幽,更不记得嵇暮幽给他传过这玄乎玩意儿。而且他和嵇暮幽有好几日没见了。
凤阙却没能理会元小萌的心理活动,他一手提针,一手沿着经脉摸索,在寻到一点时,猛然下针,疼得元小萌一个激灵,叫出了声。
短暂的大脑空白后,元小萌陷入狂喜,他能感受到痛感了!可这满车的人没一个能分享他的喜悦——公主口涎晕染了梦然的裙子,不曾被惊叫打扰;梦然只是稍稍抬眼,转而继续专注绣她的那朵常开不败的牡丹花;凤阙表情未有变化,正抱着手研究下一步扎哪儿好。
元小萌一时气馁,心想要是嵇暮幽在就好了。他若在,一定会讽他怕疼,笑他大惊小怪,那张好看的脸大抵是眉梢挑起,薄唇含笑,说不得还得在他腰上捏一把……元小萌摇摇头,自己大概是被PUA傻了。但也有好几日没见他,竟然有些想念……这个想法刚一萌生,就被元小萌生生摁下,他狠狠摇头,将嵇暮幽从脑中甩出去。
“出什么事了吗?”黑蜜听见声响,驱使马儿与车并行,隔着帘子轻声问询。
元小萌挑起车帘的一角,喜道:“我的腿,有痛觉了!”
“真的!真是太好了!”黑蜜喜笑颜开,耳边坠着的绿松石轻轻跳动,“等我后日找王爷报账,定向他禀报这个好消息!”
元小萌眯眼,“你和他说这个他也不会关心。”
黑蜜笑而不语,机敏地眨眨眼,轻夹马腹朝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