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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锦成 ...

  •   宋杳音被他一手变脸大法搞得呆滞片刻,实在难以想象江湖上还有这种神奇手法。

      那日连垣星月都没认出是徐青田假扮的垣子义……宋杳音不禁心生敬佩,盯着他的皮面具看个不停,很想问问哪里有卖的。

      徐青田见她盯着自己的面具,挑眉笑道:“女郎想要?不如你去求求宗主,他开口,我就给你做一个。”

      此话颇为放肆无礼了,垣子义再次上前,想替徐青田道歉。

      宋杳音先一步说道:“两位一同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垣子义瞪了徐青田一眼,挡在他身前解释道:“此次我来是擅作主张,想求女郎回我垣氏小住几日,自您走后,姑姑茶饭不思,已经一天滴水未进了,还请女郎看在阿兄的份上,哪怕做戏也好,姑姑她年逾六旬,总不进食只怕会熬坏身体。”

      他口中的姑姑就是玉娘子。宋杳音心内颇为惊讶,她瞧着玉娘子仿佛四十上下的模样,竟想不到已经六十岁不止,当真是调养有方了。

      人活七十古来稀,玉娘子这样的岁数本该颐养天年,却还在为家中子侄奔波操劳,也是辛苦。

      宋杳音愧疚不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可又担心玉娘子当真出事。

      徐青田忽然开口,仍旧以那副不紧不慢的悠悠调子说道:“我是奉命前来,宗主说了,女郎想寻父母便放心前去,不必记着他的恩情,更不必把某些人的话放在心上,玉娘子心宽着呢,明日想开了自会进食,饿不死的。”

      前半段听起来还有几分垣崇的意思,后本段就彻底跑偏了,一听便知是徐青田为了回怼胡编乱造的。

      被他俩一搅合,宋杳音很是艰难地维持住了风度,福了福道:“我只在南海郡稍作停留,不日便要离开,子义郎君,还请您见谅。至于垣宗主的话,我记住了,还请青田郎君替我转达谢意。”

      垣子义与徐青田俱是还礼,两人互相瞅了瞅,均是不怎么服气地离开了。

      这样一出闹剧太过招眼,躲在一旁看了半晌的郭氏和匣子此时才敢出来,对宋杳音的态度更带了几分谨慎。

      匣子是仆人,自不必提,连郭氏都揣着小心道:“女郎,竟不知您和垣氏有这般渊源,是我眼拙了,如有不周到之处,您千万别放在心上,不然这样,您今晚睡我房间如何?”

      对于人情冷暖,宋杳音还是能看懂的,她只不过一个流落在外的孤女,何德何能借垣氏的力作威作福?宋杳音当下摇头,笑道:“我只是来做工的,与垣氏并无牵连,夫人是主,我哪里敢逾越。”

      郭氏擦擦冷汗,不阴不阳地应和着,心道这白占的便宜不好受。宋杳音见她紧张,心中本有疑问,见状只能忍下。

      回到阿潘的大屋里,宋杳音叫住匣子,“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奇,为何垣氏的人知道我在这里?”

      匣子虽也怕招惹垣氏,但见宋杳音性子柔顺,心中并不怎么怵她,见郭氏不在,便低低说道:“这没什么奇怪的,垣氏家大业大,想在南海郡里捞个人,简直再容易不过。”

      “可我见垣氏并无庄园,家宅也占地有限,倒只像个普通富庶人家。”

      匣子笑道:“你果真是外乡人,谁不知垣氏商铺客栈遍天下,家宅小那是怕贼惦记,垣氏不养部曲家兵,自然用不到多大的宅邸!”

      宋杳音佯装叹服,心道这话也做不得准。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晚突生变故,万江吹了骨笛后,漫山遍野的垣氏家兵冲锋而下,从那浩大声势看,少则一两百人。宗主出行随身就能带这么多人护卫,实际的人数必然是几十上百倍。

      垣氏家大业大这点确实毋庸置疑,就是不知为何藏富藏得如此谨慎,能让同郡的百姓都以为他们只是纯商户。

      这般身家足以称得上一方豪族,宋杳音盯着织机越发想不明白,垣崇他守着如此泼天的富贵,得是多么心如止水,才能做到永远只穿一身雪白大袖衫的。

      她见过的世家子弟只有孟睿之一人,孟氏虽然在苍梧说一不二,但与垣氏比起来,显然不可同日而语。

      就算这样,孟睿之的华服美器也是用之不竭,每次来宋家听学都穿得不同寻常的华丽,腰上叮里咣啷挂着一串金银玉饰,手里无论冬夏都拿着把有名家题字的折扇,怎么看都比垣崇更像一宗之主、当代名士。

      歇息得差不多,宋杳音结束胡思乱想,开始一心织锦。

      她双手飞快地操作织机,目光在经纬线上不断扫视,很快,原本静态的云纹变了模样,仿佛有风吹过般生出流动之意,相互追逐又不离弃,宋杳音手下一转,将早就调整好的银线加入其中,又见云朵璀璨闪烁起来,仙气蒸腾间多了几分华贵之意。

      宋杳音手下不停,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张脸来,那张脸总是无悲无喜的样子,虽然眉目精致凌厉,却总含着一汪春水般,仿佛所有喜怒都能被这汪春水吞噬,只留下一圈缓缓流动的波纹,荡漾至他眼波深处,无情也有情;他的唇角总是平和地抿着,偶尔勾起来也不是要笑,而是万分矜贵地蹦出一两句妙言,让听了的人恨不得捂住耳朵以头抢地。

      “啊!”宋杳音想得入神,指甲不小心勾到丝线,指尖登时冒出血来,她赶紧撒手,血迹还是染到了锦缎上。

      雪白的锦缎上多了这点血迹瞬间有了白雪红梅的意境,宋杳音赶紧用碎布包裹住指甲,心内有个声音在哀嚎:你不好好织锦想垣崇做什么!

      坐在竹林中央抚琴的垣崇耳尖一热,手下便慢了一拍,曲子少了破竹之势,多了分婉转低吟。

      他索性收手,用衣袖拂去琴上落叶,静听竹林风涛。

      “宗主,要喝一杯吗?”

      徐青田拎着碧玉酒瓶走过来,席地而坐。

      “这是我新酿的酒,名叫越人饮,尝一尝如何?”徐青田给垣崇倒一杯,细长的眼睛里闪着光,盯着垣崇喝下,见他无甚表情,只薄唇一勾一抹笑道:“太甜了。”

      “确实,不过我喜欢。”徐青田眼睛里的笑意流出来,“你要我一路扮作车夫、船夫、掌柜护着她,如今她要走了,我还护不护?”

      垣崇似乎真在思考这个问题,徐青田忽然收了笑意,声音里像是凝着一把软弦,“荣谢,你别是当真对她上了心。”

      垣崇神色总算有了波动,他淡淡望着徐青田略显阴沉的眉目,叹息道:“上元将至,青田,你可是想家了?”

      徐青田冷凝的神色恢复过来,叹息道:“此处即是吾乡。”

      垣崇手抚琴弦,一曲相思缓缓流淌,徐青田静静听着,耳边响起海浪声,默默回想,“我还记得那天,你和庄先生费尽力气将我和父亲从海上救起。你从小便是这样,什么人都救,从不想想值不值得。”

      垣崇不语,直到一曲终了才回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救了你,值得。”

      “你……”徐青田吃了一惊,很是荣幸的样子,又有几分难堪地说:“你绷着脸说这样的话,谁敢信呢?”又怕垣崇受挫,补充道:“也就我信。”

      垣崇不以为意,站起身,向竹林外走去。徐青田跟上他,正了形色道:“冠礼一过,你便要走了罢。”

      “是时候离开了。”垣崇驻足,望着不远处玉娘子的院子,叹道:“姑母和叔父毕生所愿,哪怕赴汤蹈火,我也要替他们达成。”

      “那你呢?你的毕生所愿呢?”徐青田皱起眉,“你整日寻佛问道,难道真的别无所求吗?”

      垣崇坦然道:“垣氏生死荣辱担在肩头,我若再有所求,怕是承受不来。”

      徐青田还想再说,万江突然出现,禀告道:“宗主,陶先生的信。”

      垣崇接过,拆开后发现里面还夹着一只信封,不禁释然一笑,眉目生动起来,“上次始安一别,还以为先生已将此事忘记,没想到先生信我。”余下的话他只能埋在心中,可惜,他怕是终要辜负先生的信任了。

      “有了陶先生的信,应该能顺利些。”万江道。

      徐青田哂笑,觉得那信和废纸无异,“他一个隐居之人,自己都仕途不顺,真能帮你?”

      垣崇笑道:“陶先生只是不愿,并非不能。”

      徐青田辩不过,也知自己留下无用,见主仆二人有话要谈,便先行退下了。

      “宗主。”万江欲言又止,垣崇知道他的担忧,安抚道:“青田可信,不必忧心。”

      万江默了默,说道:“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成事。”

      他们计划了许多年,所求并不过分,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生死均在一念之间。

      垣崇将四周风物看了又看,想到即将阔别此地,那抹强压下去的悲怆之意袭上心头,他缓步走在垣府内,见灯火闪耀,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俱是熟悉,想到青田的“此处即是吾乡”,叹道:“成与不成,总要离开的。”

      万江再不敢说什么,只紧紧跟着垣崇。

      自那日垣子义与徐青田在郭氏布庄胡闹一番后,郭氏俨然将宋杳音当成半个垣氏人,好吃好喝伺候着不说,还时时过来慰问,唯恐宋杳音累到。

      至于这锦缎织成什么样,她是管不了也不想管,反正宋杳音和垣氏有交情,便是织出个狗头来,想来垣氏也不会怪罪。

      五日一过,宋杳音的锦缎进入收尾阶段,她这几日不眠不休,总算快完工了。

      郭氏端着一盅鱼汤前来探望,见银光灿灿的锦缎铺在面前,喜不自禁地想上手摸摸,又想到这是给垣崇的,便果断住了手,笑眯眯感叹道:“女郎好手艺,就算锦署的工匠见了都要自叹弗如呢!”

      这是宋杳音第二次听到锦署,上一次是在夜市的摊位上,她没在意,这次听到不禁好奇问道:“锦署究竟是何物?”

      郭氏将汤水递过去,催着宋杳音赶紧喝,“锦署是建康的官家织锦作坊,我也说不太准,反正是皇室御用的,全国上下手艺最好的工匠全聚集在锦署里,据说连皇帝陛下都很是重视,时时命人监督呢。”

      想不到织锦这门手艺竟然如此重要,宋杳音记在心上,想着日后到了建康,一定要去锦署看看,说不定能在里面谋个赚钱的差事。

      喝完鱼汤,宋杳音开始给锦缎收尾,她这多出来的收尾工作全是自作自受,谁叫她那日不小心将血迹染在锦缎上,如今锦缎中央一点红,必须弥补才行。

      锦缎花纹已经织好,改是不可能的,只能靠针线刺绣。宋杳音想了几日,心想这抹红反正去不掉,倒不如就着它下功夫。

      于是又绣了一整天,一幅云纹丹鹤锦缎便完工了。她略微心虚地看看所剩无几的银线,很怕郭氏嫌她浪费,一幅锦缎用了近乎十卷银线,当真是极其奢侈破费了。

      郭氏前来验收,不出意外地嘴皮子抖了抖,忍了又忍才将心痛神色压下去,只惊艳万分地夸赞道:“好手艺,好意境!垣宗主谪仙般的人物,只有这样仙气缭绕的锦缎才配得上他!”

      宋杳音听着,只道她惯会做戏,根本不信。一旁的匣子却是看呆了,他掐掐自己的大腿肉,不敢置信地问宋杳音:“世上真有人穿这样的衣裳?!”

      寻常人家一年的用度抵不过这锦缎的一角,无怪乎匣子惊异。

      宋杳音也是头一次织成这样的锦缎,以往她和南安都是小打小闹,织完也只绣成帕子用,从不知道锦也能如此奢靡。

      一切都是她突发奇想,如今见了自己的大作,宋杳音却心头一沉。

      以垣崇雪白大袖衫的品味,怕是不能接受这般华丽奢侈的锦缎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锦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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